“晏指揮使求見，所為何事？”

    ☆、第112章 大寫渣男

    衛(wèi)嫤是個合格吃貨，她知道用怎樣的方法烹飪可以收到或酥脆或焦香的效果，遺憾的是動手能力太差，從縫縫補補到洗手作羹湯，明明腦子里思路清晰目的明確，手一碰到工具就不聽使喚。

    還好她一直投胎到富貴人家，雖不至于大富大貴，但總使喚得起下人。她只需要將想法說出來，自然有手巧之人去執(zhí)行。

    這不現(xiàn)在，她巧手的方子就引來了家中所有人的崇拜。

    谷雨很直白，星星眼看著她：“夫人從不下廚，沒想到竟然懂這么多?！?/br>
    夕陽打在人臉上，發(fā)黃的陽光擋住了衛(wèi)嫤臉上可疑的紅色。她真的僅限于懂，要讓她真動手，絕對會在幽州城外另起一處火災現(xiàn)場。

    “好香啊?！?/br>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傳來，錢夫人帶著阿羅走過來，錢同知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看到谷雨抄出來擺好盤的菜，錢夫人一臉欣喜。

    “什么風把錢jiejie給吹來了。”

    走到她跟前，錢夫人笑道：“晏meimei可千萬別誤會，前面我沒來找你，實在是因為家里出了點事走不開?！?/br>
    邊說著錢夫人意會地往身后看看，順著她目光，衛(wèi)嫤看到面色陰沉跟在她后面的錢同知。

    “現(xiàn)在沒事了吧？”衛(wèi)嫤關切地問道。

    錢夫人抱以柔和的笑意：“算不上多大點事，我也沒太往心里去，晏meimei不用太過掛心?！?/br>
    “看你說的是什么話！”

    本來就不想多管別人家事，聽錢夫人這樣說，衛(wèi)嫤剛想轉(zhuǎn)移話題，就見錢大人氣勢洶洶地沖上來，看向錢夫人的目光滿臉痛心。

    “夫人怎么會變成這幅樣子?！?/br>
    錢夫人唇角笑容稍稍有些凝滯：“家丑不可外揚?！?/br>
    “夫人還知道你所作所為不能跟別人說？正好晏夫人在這，咱們就叫她評評理?！?/br>
    說完錢同知目光轉(zhuǎn)向衛(wèi)嫤，本就不算高大的身材因為近兩日救火的疲勞而有些佝僂，堂堂七尺男兒乍看起來倒像人到中年婚姻失敗，又在家庭生活中磋磨成黃臉婆，歇斯底里本質(zhì)又有些畏縮的家庭主婦。

    衛(wèi)嫤本來就對錢同知的印象不怎么好，這人在婆媳斗法中看似偏幫親娘，然而來涼州路上錢夫人與錢老夫人發(fā)生爭執(zhí)，楚夫人發(fā)威要把錢老夫人送回去，那時候也沒見他站出來這會見他站出來幫親娘說話。他的孝順純粹是因為頂著孝子名頭游走官場更為方便，自始至終他都只愛自己。見他如今甚至都不如錢夫人豁達，極力想把自己那點家事宣揚到人盡皆知，衛(wèi)嫤更添三分厭惡。

    “清官能斷家務事，這畢竟是你們的家事，我這外人聽了也不好?！?/br>
    錢夫人感激道：“同知大人可能是這兩天救火累著了，晏meimei別跟他一般計較?！?/br>
    “我本來就沒往心里去，這會錢jiejie都開口了，這事就當我沒看見。”

    衛(wèi)嫤答應的特別痛快，同時眼神還掃了一圈自家下人。谷雨帶頭，所有人都表示他們會當沒看見。

    倒不是衛(wèi)嫤不想幫錢夫人，而是這次吃虧的明顯是錢同知。以前跟極品斗爭多年，衛(wèi)嫤很明白，當一個極品想歇斯里地大鬧一場發(fā)泄心中憤怒，同時仗著自己或輩分或地位等死好不講道理的身份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時硬把他憋回去，一肚子心眼的那人會有多憋屈。

    眼前的錢同知就在經(jīng)歷這一切，盡管衛(wèi)嫤善解人意地要給他留面子，錢同知還是一意孤行。

    “即便這事對錢家名聲不好，但親娘比名聲更重要，今日無論如何我也要說出來?！?/br>
    錢同知這一嗓子吼出來，衛(wèi)嫤眼睛瞪得老大。她原以為錢同知會用輩分或地位壓人，沒想到他是用輩分和地位。他已經(jīng)無恥到調(diào)動一切可以利用的地方，就為了達成自身目的。

    衛(wèi)嫤決定不再掙扎，她無奈地看向錢夫人：“錢jiejie，你看不如就讓他說說？”

    錢夫人無所謂道：“既然身為一家之主的錢同知都不顧自家名聲，那他想說就說吧。”

    “是你逼我的！”錢同知指著錢夫人，額頭上冒起青筋：“你怎么能那樣對娘，她一路顛簸都病成那樣，回家就是想看看孫子，而你卻跟娘家二嫂串通好把孩子藏起來，就是不讓娘見到。不僅如此，你娘家二嫂還罵得那樣難聽，娘本來就病著，被她這樣一氣病情更是加重?！?/br>
    指著錢夫人，錢同知如泣如訴。七尺男兒落淚，足以打動許多人。

    周圍氣氛正好，一道不屑的聲音突然想起：“爹，我娘也是擔心弟弟。弟弟生下來一年，祖母喂他喝了一年□□。如今祖母病著，身邊最不缺的就是藥材，誰知道他又會喂弟弟喝什么。”

    “阿羅！”

    二重奏的聲音響起，搶在錢同知之前，錢夫人皺眉看向阿羅：“那可是你嫡親祖母，孝比天大，即便事情是真的你也不能隨便亂說。”

    阿羅反駁道：“可我心疼娘。”

    錢夫人一臉語重心長：“不光是你，娘也要孝順你祖母。你要記住，祖母是你一定要順從的人。別說她只是給你弟弟喝一年虎狼之藥，就算她一碗催命□□遞到跟前，你也要二話不說去喝。十年前娘就是這樣做的，你是娘的女兒，你也要做到。記住了么！”

    最后四個字錢夫人說得擲地有聲，響亮的嗓音回蕩在天地間，也震得圍在這邊看熱鬧之人啞口無言。

    衛(wèi)嫤同樣被震撼了，來幽州途中那次錢夫人就以“說出十年前真相”為要挾。這七個字一出口比金牌令箭還有效，原本囂張跋扈的錢老夫人立刻啞了火，乖乖被楚夫人趕回涼州城。不僅是她，當時許多人都在納悶，十年前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如今換了另一塊地方，做飯的卻依舊是那批人，他們終于聽到了事實真相。而這真相，卻震得他們失去了一般八卦所帶來的興奮。

    婆婆給兒媳婦灌藥，想送兒媳婦上西天，手段之殘忍簡直駭人聽聞。

    “一派胡言，”錢同知幾乎跳腳：“我娘信佛，她曾誠心在幽州城的黃廟求來方子為我醫(yī)病，又怎么可能做如此傷天害理之事?！?/br>
    這里是幽州城外，而幽州城的黃廟在整個西北都很有名。沾黃廟的光，大部分人幾乎是第一時間相信了錢同知解釋，用譴責的目光看向錢夫人。

    “爹你說謊，我小時候都看見了。”

    錢家姑娘竟然看到了？齊刷刷的目光轉(zhuǎn)移到錢同知身上。

    “阿羅對爹有所誤會，想為你娘出氣，爹都知道。但祖母總歸疼了你那么多年，如今你怎么忍心從頭到尾一直污蔑她?！?/br>
    圍觀眾人的目光就跟監(jiān)控攝像頭般在三人中間轉(zhuǎn)。聽完錢同知頗具暗示性的話，眾人一下覺得錢家姑娘在爹娘中間態(tài)度有失偏頗。齊刷刷的目光看過來，根本沒經(jīng)歷過多少大陣仗的阿羅有些閃躲。而這小動作，更像是在證實錢同知所言。

    察覺到形勢逆轉(zhuǎn)，錢同知再接再厲：“過日子哪有勺子碰不到鍋沿的，我本以為自己不納妾不蓄婢，多少能彌補一下夫人日常所受委屈。娘那么大歲數(shù)，還能有幾年好活？老小孩老小孩，夫人忍一忍也就過去，實在忍不住你可以回頭念叨我。即便這次娘弄錯了方子劑量，好好的救命良藥變成虎狼之藥，但發(fā)現(xiàn)的早還有可補救的機會。夫人又何必一直因這事耿耿于懷，甚至如今在這里抹黑他?！?/br>
    圍觀眾人點頭，看向錢同知的目光充滿安慰，而轉(zhuǎn)向錢夫人時則面帶譴責。

    “娘一點都不怨你，也沒怨你娘家二嫂。她只是有些自責，想趁著自己看病，讓大夫給哥兒把把脈，看看有沒有其它合適的方子。剛才我脾氣是沖了點，我給夫人道歉，但孩子的病不能耽誤，這樣一直藏著他也不是個事兒。”

    形勢徹底逆轉(zhuǎn)，開始有好事之人勸錢夫人好好珍惜錢同知。

    錢同知上前，背對著圍觀眾人，他看向錢夫人的目光中沒有一絲誠懇，反倒是jian計得逞后的小人得志。

    “真精彩，錢同知可真是巧舌如簧。”

    錯愕地抬頭，錢同知發(fā)現(xiàn)說話之人不是錢夫人。順著聲音來源看去，晏衡和他那年輕的蒙古長隨分開人群，從縫隙中走出一黑瘦的婦人。

    黑瘦婦人衛(wèi)嫤認識，正是來先前試圖射殺她，在她忍不住反擊后偃旗息鼓，后面幾日一直躲著她走的通判夫人。人群摩西分海般讓出一條路，通判夫人慢悠悠走進來，順著她投來感激的眼神。

    “晏夫人幫過我，如今我也不允許別人利用她來顛倒是非。錢同知，你可認識此物？”

    通判夫人從袖中掏出一封泛黃的信箋，在錢同知緊張的眼神中，她朗聲說道：“這是十年前錢老夫人所寫婚書，她與我家約定好，只等生不出孫子、出身又拿不出手的兒媳婦病逝，便明媒正娶迎娶我過門。她還說錢夫人多年來只育有一女，小姑娘很好拿捏，不會對繼室造成任何困擾。也正是后面這一點，才讓我娘家人看清錢老夫人陰狠，回絕了親事?！?/br>
    這是個大寫的渣男和大寫的惡毒婆婆，這是在場所有人此刻的心聲。

    ☆、第113章 一再反轉(zhuǎn)

    壓根不用拆通判夫人手里那封婚書，錢同知都清楚記得信里面內(nèi)容。十年前他正逢晉升重要時刻，夫人又多年未曾有孕，娘便提議讓夫人病逝，為他再娶一依附趙家的官宦人家、于他仕途有利的千金作填房。

    當時他的確有過猶豫，夫人于貧寒時嫁給她，這些年一直在默默支持他。不僅如此，他還曾偷偷跟在那家千金身后，看清她黑瘦的相貌后，厭惡之心更盛。本來計劃就要擱淺，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又有一人對他期待已久的官位發(fā)起沖擊。形勢緊迫，他只能咬咬牙接受娘提議。

    這封婚書還是他親筆所寫，提筆時他已知曉此事相當于默認了夫人死亡。不過下狠手的人不是他，也還在承受范圍之內(nèi)。但由于心存掙扎，里面的一筆一劃，連帶外面所用信封都一清二楚。如今通判夫人拿出來，掃一眼信封他就知道，絕對是那封婚書。

    可婚書不是被毀掉了么？難道是女方家中私自留了下來？

    一定是這樣！

    錢同知面露憤恨之色：“娘……娘她怎么可以這樣做。”

    對，就是這樣，把事推到娘頭上。本來就是娘提議的，藥也是娘親自灌的，整個過程跟他沒有一點關系。

    “夫人，為夫真的不知你受了這么大委屈，娘她實在是太心急了?！?/br>
    許是要陷害親娘，錢同知話語間有些語無倫次。而這點反應看在一向認為他是孝子的圍觀眾人眼里，就成了仁善的同知大人無法接受親娘做出這樣的事。

    當然這其中不包括衛(wèi)嫤，她很清楚錢同知在錢老夫人心中地位。老夫人憎惡錢夫人，最根本的理由還是她出身農(nóng)家，于仕途一道對自家兒子無益，鴆殺這么大的事，她絕不會一個人就下決定。

    不過話說回來，她終究只是個外人，這事還得由錢夫人來做決定。

    察覺到她的目光，面色復雜地錢夫人突然露出輕松地笑容。

    “十年了，這事憋在我心里十年了。她畢竟是娘，我便是受點委屈也會一直忍耐。若不是大人今日苦苦相逼，我也不會說出來。畢竟這種丑事，讓外人聽到了會如何笑話大人?！?/br>
    好一個以退為進，衛(wèi)嫤眼睛亮了。錢夫人這般苦口婆心，表明自己忍辱負重，絕對比歇斯底里潑婦罵街要讓人同情。誠然她可以不顧一切，沖上去撕著錢同知頭發(fā)，對他撕咬踢打。但這世道本就對女人不寬容，那樣別人會怎么想她？有這樣一個不顧家族聲譽、人又潑婦的娘，別人會怎么想錢夫人親生的一雙兒女？

    “如今我終于知道了真相，多謝通判夫人，也多謝大人這些年一直寬容我。”

    說完通判夫人扭頭，朝衛(wèi)嫤微微頷首，投以一抹感激的笑容。而后她扭頭，朝著來時人群分開的道路走出去。

    衛(wèi)嫤目送她消失在人群后面，腦海卻被那抹笑容占滿。她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通判夫人，雖然依舊黑瘦，但她臉上沒有了陰鷙。因為皮膚黝黑而顯得越發(fā)明亮的眼睛燦若星辰，結(jié)拜的牙齒反射著夕陽格外耀眼，開朗的笑容讓她如少女般明艷。

    無形中原本相貌不佳的通判夫人，竟然展現(xiàn)出了另一種美。

    與她一同目送完通判夫人，錢夫人蹲下?lián)炱鸺埰?，遞到錢同知跟前：“我隨便撿了幾張，還真是空白的，通判夫人娘家當真是守信之人。還好有她，今日咱們夫妻把話都說開了，夫君也不要太生她的氣?！?/br>
    錢夫人聲音中滿是柔和，活脫脫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

    攥起那幾張空白紙片，正準備狠狠甩出去的錢同知僵住了。他被那個又黑又瘦，面貌丑陋不堪的女人徹底耍了！而如今夫人一段話，卻讓他連怒氣都發(fā)不出來，反倒還要去感謝那賤人。

    “真是謝謝通判夫人。”

    錢同知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八個字。

    望著他扭曲的面容，錢夫人臉上笑容越發(fā)真摯，用從心底透出愉悅地聲音說道：“我就知道夫君最是寬容大度。老夫人做出那樣的事，我實在不放心讓他照看哥兒，想必你也能理解？”

    他還能說什么？錢同知面露頹然。當著涼州這么多官家下人面，他親自承認娘當年做過的事。雖然孝大于天，但娘已經(jīng)把天給捅破了，自此之后她再也無法拿孝道來拿捏夫人。不僅如此，連他都要對忍辱負重十年的夫人格外尊敬。

    哥兒那身子骨不讓娘接手也好，萬一出了事，那就是祖母毒殺嫡親孫子。也許是時候納幾房美妾，錢家就他一根獨苗，無論如何也不能絕后。

    心中閃過許多年頭，面上錢同知只能賠笑：“還是夫人想得周到，辛苦你娘家人來照顧哥兒?！?/br>
    “大人不必介懷，二嫂說她這些年一直在掛念我，但凡我有需要的地方，娘家所有人都義不容辭。”

    欣賞著錢同知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再想起走之前二嫂利落地拍著胸脯保證，絕不讓錢家那堆雜碎欺負她，錢夫人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向前兩步，她笑著面對眾人：“不過是一點誤會，讓大家看笑話了。馬上要過飯點了，再不吃飯可就晚了?！?/br>
    錢夫人本來就是生意人，怎樣說話能讓人感覺舒服她一清二楚。潑辣又不讓人反感地驅(qū)散人群后，她連個眼角都沒給錢同知，而是親熱地挽起衛(wèi)嫤手，有些后怕地說道：

    “今個這事多虧了meimei，要不是你，我這輩子可就玩了?！?/br>
    衛(wèi)嫤安撫地朝她笑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錢jiejie身正不怕影子斜?！?/br>
    而后她又朝阿羅招招手，出乎意料之外，小姑娘沒有馬上過來，而是目光灼灼地走到錢同知跟前：“爹，娘被祖母喂□□那事，你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