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面露苦笑,一不小心扯掉屏風上衣服。繡著并蒂鴛鴦的細棉布蓋下來,柔柔地覆蓋略帶薄繭的掌心。看清那比帕子稍大、四角系著帶子的是東西什么后,晏衡愣在原地。 “阿衡是不是一個人忙不過來?” 久久不見少年出來,衛(wèi)嫤放下胰子。剛跨過門檻,就見晏衡立在屏風旁,手心抓著她剛才換下來那件抹胸,神色有些激動。 …… 饒是再女漢子,見到這幅景象也不免尷尬??梢凰查g的尷尬過后,見晏衡染上紅暈的耳尖,突然她沒那么尷尬了。 “我來收拾就好?!?/br> “沒事我來,很快就好?!?/br> 晏衡似被燙到般,別過臉將抹胸胡亂一扔,而后開始抬屏風。見狀衛(wèi)嫤上前,抬起屏風另一角,冷不丁手上傳來刺痛。 “嘶?!?/br> “是木刺,得挑出來?!?/br> 說完晏衡放下屏風,一大步跨到方桌邊,伸手去撈那盞油燈。眼見油燈下壓那兩張紙,衛(wèi)嫤心覺不妙。 “不用……” 尾音還在空氣中,他已拿起油燈。稍粘膩的油燈底座帶飛紙張,帶著血跡的信箋翻個身,飄到桌邊,正好落到在晏衡面前。 “過來?!?/br> 見晏衡朝她招手,衛(wèi)嫤卻有些踟躕。他語氣中帶著金屬碰撞的冷硬,顯然是生氣了。 “你聽我說,我不是有意瞞著你?!?/br> 晏衡視線目不斜視地離開方桌,似那里沒有書信般,瞥一眼窗外:“那邊光線暗,單靠油燈不足以看清。不□□,木刺只會越扎越深。” 衛(wèi)嫤小心挪過去,就見他以極快速度從懷中掏出柄匕首。匕首出鞘,月光下刀刃寒光畢現(xiàn),看上去竟比她前世露營時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還要鋒利。衛(wèi)嫤心下羨慕,不過用匕首挑木刺……確定不會把手指捅破? 似乎識破她的心思,晏衡搖頭,唇角揚起幾不可見的弧度。匕首尖往皮鞘中輕挑,寒光一閃,繡花針落在方桌上。做完這一切,他朝她看來,目光下移聚焦在她手上,意思很明顯。 瞅瞅略昏暗的夜色,衛(wèi)嫤也不扭捏,攥拳露出右手中指伸過去。 “別怕啊,很快,一下就好。” 晏衡指腹有層厚厚的繭子,捏著她的手指,略帶滯澀感。月光下針尖緩緩落下,她剛下意識地要往后縮,便聽到他出聲勸哄。聲音雖依然沙啞,但扔擋不住其中滿滿的溫柔耐心。 不知不覺她就放松下來,抬頭看著晏衡近在咫尺的臉。他生得可真好,小麥色肌膚的臉上光滑潔凈,一點坑坑洼洼也無,濃密的睫毛在眼角打下陰影,高鼻梁凸出立體側(cè)面。單論面相,比前世追她的那幾個別有所圖的小明星要強很多。 “好了?!?/br> 哦,衛(wèi)嫤有些發(fā)愣。這么快?她還沒看夠那張臉…… 晏衡收好匕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往日捏一下就能挑出來的rou刺,這會卻恨不得它扎得再深些、再隱秘些,好讓他多費點功夫??嚲o臉掩蓋遺憾,他覺得一定是那跟手指捏起來太舒服,比嫩豆腐還要滑膩,更比剛才的抹胸柔軟許多。 不能再想了,想起家中那一大攤子事,他強打住心中綺念。 “京中有人接應?” 衛(wèi)嫤回神,順著晏衡目光看向桌上信件,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她這態(tài)度在晏衡看來就是默認。心下嘆息,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一邊是繁花錦繡的京城,一邊是苦寒的西北涼州,任何人都很容易選擇。 “我本打算待明日一早解了宵禁,托京中友人將你接去照應一二。只是友人終究年少,在家說不上話,到時你總免不了受些委屈。這樣也好,此人于危難中對你不離不棄,定能妥善照顧你?!?/br> 從滿面溫柔的挑木刺,到冷冰冰言明一開始就沒打算帶她上路,晏衡變臉比川劇還快。饒是衛(wèi)嫤知曉他并無惡意,也忍不住反唇相譏: “你這是嫌棄我累贅?” 偏偏她忘了,現(xiàn)在她的臉可不比前世那張大眾臉。不管生氣還是嘲諷,再威嚴的表情,掛這張美人臉上,統(tǒng)統(tǒng)是惹人憐惜。 晏衡有些撐不住:“阿昀那般喜歡你,我又怎么會……” 見他臉上漸漸染上紅暈,很快蔓延到耳根,衛(wèi)嫤哪能不明白他話中深意。若他真嫌棄,又怎么會贖她出牙行,想方設(shè)法托予京中好友。 一個少年為她做到這地步,他應該不僅不討厭她,還對她有點好感。 那她呢? 衛(wèi)嫤問自己,然后發(fā)現(xiàn)得知他心思后,她并不惡心。前世作為一個富婆,即便長得一般,她也從不缺追求者。每次那些人,尤其是那幾個親戚安排的小明星貼上來,她都會惡心,然后一整天心情不好。 似乎她也有點喜歡晏衡,雖然只有那么一點。 “會怎樣?阿昀是阿昀,你是你。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阿昀喜歡我并不代表什么。連我身上這身衣裳,都是他跑去問驛丞夫人要的。你寧可放他,也不愿自己動手,這還不是討厭?” “是我……” 話到嘴邊,看著阿嫤那張生動的芙蓉面,晏衡突然覺得,就這樣讓她誤會著也不錯。 “恩?” “是我對不住你?!?/br> 憋出這句話,晏衡奪路而逃。 木盆還在井邊,深吸一口氣,將臉埋進水中,井水沁涼的溫度傳來,他心里卻跟火燒似得。 他就這么跑了…… 喂,洗澡剩下的半桶開水你不用,跑去泡涼水是什么鬼! 看著窗外瘦削的少年頭伸水里泡半天,在她幾乎以為他要溺水時,他起身搖起轆轤把,提井水一遍遍涮干凈兩兄弟衣服,抖平一件件晾在桿子上。這中間他目不斜視,仿佛手中那件衣服是和氏璧般的天下奇珍。 打更聲響起,隔壁傳來咯吱的關(guān)門聲,避開要害蜷縮在炕上,衛(wèi)嫤百思不得其解。 晏衡不惜亮腰牌從牙行救出她,本身又不討厭她,為何一次次口是心非? 盯住油燈搖曳的火苗,她皺眉思索,有那么一瞬間福至心靈。 前世見多了滿嘴跑火車,一談婚前財產(chǎn)公證就色變的男人。甚至還有那幾個親戚安排的,跳艷舞勾引她抽大麻的小明星,她幾乎快要忘記內(nèi)斂這種崇高品質(zhì)。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br> 身體舒展,眼前火光逐漸迷離。慢悠悠打個呵欠,臨入睡前衛(wèi)嫤腦中冒出這樣一句話。同時她心中晏衡好感度的刻度條,猛然上躥一大截。 一墻之隔的正房內(nèi),聽到動靜晏昀揉揉眼睛,打個呵欠,聲音中帶著點沮喪。 “哥,阿嫤jiejie不跟我們回去了,是么?” 晏衡拍拍他背:“想這么多干嘛,睡吧。” “我很困,眼皮都在打架,但就是睡不著。哥,剛才我去解手,聽到你和阿嫤jiejie在說話。你不知道,前些天你不在家,娘常叫二表姐來家里玩,還說以后她會是我嫂嫂。哥,我不喜歡二表姐,她好兇。而且還嘴饞,過年就發(fā)兩塊膠牙餳,她還要搶一塊去?!?/br> “阿昀放心,她當不成你嫂子?!?/br> “其實出壞主意的都是三表姐,算起來二表姐也沒那么壞??砂iejie多好啊,那么漂亮,說話又好聽,今天在馬車上她還教我寫自己名字。要是二表姐和阿嫤jiejie換換,該有多好。” 小家伙只是隨口感慨,渾然不知他的童言無忌,在兄長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終于哄著弟弟睡著,晏衡睜大眼睛望著漆黑的屋頂,漫無目的地想著。如果二表妹換成阿嫤,那個漂亮的阿嫤,對著老鴇急中生智,生動異常的阿嫤。 夜?jié)u深,就連蛐蛐也安靜下來。土炕上,晏衡幾乎能聽清自己心跳如擂鼓。 ☆、第5章 親娘駕到 院墻外打更聲傳來,坐在小院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衛(wèi)mama心急如焚。 白天辭別老太君出府后,她馬不停蹄趕去侯府常用的牙行。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紅綾,直到快起宵禁時她才尋思過來,吳家常用的是另一間牙行。世子夫人與娘家關(guān)系密切,身邊陪嫁皆出自吳家,大概不會按侯府習慣行事。 果不其然,待她趕到那家牙行,恰好聽到幾個碎嘴的牙婆議論:一位從西北過來,兇神惡煞的軍爺看上了侯府發(fā)賣的通房,二話不說強搶了去。 當時她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可憐的孩子,剛擺脫世子夫人的魔爪,又進了粗鄙軍漢的狼窟。 絕望過后她強打起精神。她就生了這一個女兒,自小長得跟雪團似得,性子更是乖巧伶俐,讓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這會就是沒辦法也得想出辦法。花一吊大錢打聽清楚軍漢身份后,衛(wèi)mama看到一絲希望。西北距京城路途遙遠,往來官宦商旅多要停駐驛站歇腳,她在城西驛站等著便是。 心里有了譜,她回到四合院開始收拾東西。紅綾身上有傷,金瘡藥和消瘢貼得帶上;她生性好潔,青鹽與牙刷也得收拾著;換洗衣服多帶幾身,她也好有的挑;還有她喜歡的首飾、慣用的梳子……東西一點點累加,很快塞滿馬車。 最后,還有給軍爺?shù)囊娒娑Y。咬咬牙,衛(wèi)mama開了最大的那只箱籠,翻出一把壓箱底的寶刀。 歸置好箱籠,東方已經(jīng)露出魚肚白。叫醒蜷縮在馬車轱轆邊的小廝,二人候到城門大開,沐露梳風,驅(qū)車朝城西驛站趕去。 ** 天還沒大亮,朦忪著眼正在愁該用什么刷牙、怎么梳古代發(fā)髻的衛(wèi)嫤,便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砸暈了。 驛站外面來個婦人,聲稱是她,不,是紅綾娘親。 衛(wèi)嫤下意識地看向那張銀票,整整五百兩的巨款。小說中的丫鬟,不都是因為家貧爹娘要養(yǎng)兒子,所以才被賣掉?心善的被賣個活契,干幾年再接回家嫁人;但從她被牙行轉(zhuǎn)手而不是被發(fā)回家來看,原身顯然是死契。 雖然她不否認母愛偉大,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當她梳個麻花辮出門,見到身材發(fā)福的中年婦人后,這份疑惑迅速坐實。婦人一身綾羅綢緞,雖然不比昨日老鴇十根手指頭堆滿金銀珠寶戒指來得富貴,但通身威嚴氣派卻做不了假。這人怎么看都不像窮到賣女兒的。 莫非她原身是庶女模式?為求富貴,面慈心狠的嫡母送庶女與公侯之家為妾。雖然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這的確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 所以當婦人眼眶發(fā)紅神情激動地撲來時,她顧不得昨晚臨睡前還在“討厭她”的晏衡,捏緊袖中銀票退到他身后,跟婦人隔開安全距離,張嘴喊道: “夫人?!?/br> 見女兒布衣荊釵、發(fā)型隨意,心疼得跟什么似得衛(wèi)mama,卻如被這倆字施了定身咒般,心肝rou的呼喊卡在嗓子眼里。 “紅綾給夫人請安?!?/br> 院中有一瞬間的寂靜,看著雙眼開始冒水汽的婦人,衛(wèi)嫤暗道一聲糟糕。 她終于明白哪里奇怪了。雖然同樣是身材發(fā)福、穿著富貴的中年婦人,但與老鴇心術(shù)不正、看向她的眼里幾乎要具象化兩個金元寶不同,面前婦人氣質(zhì)端莊沉穩(wěn),雖然面露急切,但目光中卻無一絲惡意。 剛想明白,面前婦人已經(jīng)嚎啕出聲:“兒啊,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也別不認娘啊?!?/br> 還真是親娘!搓著手,面對兩只擰開的水龍頭,衛(wèi)嫤有些不知所措。 最終還是晏衡開口解圍:“驛站門前人多嘴雜,非久留之地。夫人一路過來想必也累了,何不進廂房喝口茶,母女倆慢慢說話?!?/br> 衛(wèi)mama這才注意到晏衡,見她跟女兒一道出來,心道莫非這是那軍戶手下兵丁?看他年紀輕輕、但舉止有度進退有禮,她略微心寬。上行下效,手下如此,那軍戶應該不像牙婆說得那樣,是個兇神惡煞的軍痞。 當即她向少年道惱:“老婆子失禮,讓您看笑話了?!?/br> “無妨?!?/br> 晏衡繃緊臉,挺直身子站在門口,側(cè)身伸手請婦人倆進小院。 衛(wèi)嫤退后一步經(jīng)過他身邊,見他嘴唇幾乎繃成一條直線。這人……是舍不得她么? 甩甩衣袖,指甲蓋裝作不經(jīng)意從他手背劃過,看他似被燙到般縮回手,勾勾唇角,她跟在婦人身后進了廂房。 拜花式穿越小說所賜,即便事先沒有準備,衛(wèi)嫤臨場發(fā)揮,也能把身份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