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shí)在不行，她還可以從旁邊走廊的窗戶跳出去，離開這里。

    想到這里，宋喬竟然冷靜了許多。

    腳步聲漸漸地靠近了，宋喬悄悄地后退著，退到了窗前，然后彎腰蹲下來，讓自己隱藏在樓梯的陰影里。

    來人很快就走近了，并且在樓梯口前停下了腳步。

    宋喬通過窗戶的反光，看到一個身影正站在走廊里。

    那人站在樓梯口附近一動不動，像在思索接下來怎么做。

    宋喬肩膀上的金蝴蝶正在不安分扇動翅膀。

    過了幾秒鐘，那人才轉(zhuǎn)身離開。

    宋喬遲疑片刻，脫掉了腳上的運(yùn)動鞋，光著腳，幾乎不發(fā)出任何聲音地回到了二樓拐角處。她悄悄地探出一點(diǎn)頭，看到那人正拿著手電筒，背對著她往走廊那頭方向走去。

    宋喬躡手躡腳，幾乎悄無聲息地跟在了那個人身后。

    就在這時，那人忽然轉(zhuǎn)了個彎消失在了拐角處。宋喬跟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探頭看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進(jìn)了一扇門，手電筒的光芒也消失了。

    宋喬轉(zhuǎn)過身，下意識地看向不遠(yuǎn)處的201房間。

    201房間的門微微敞開著，里面漆黑一片，就像在邀請她的進(jìn)入。

    就在這時，宋喬肩膀上的金蝴蝶飛了起來，穿過201房間的門縫，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

    宋喬悄悄地推開了一點(diǎn)房門，向里窺視。房間里的擺設(shè)和她在幻想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只有一張床，和一個電腦桌。

    窗外的月光灑入房間，一個老人正躺在那張床上，雙手放在胸前，狀態(tài)安詳。

    金蝴蝶并沒有在那個老人的身上停留，而是在房間的上方優(yōu)雅地飛舞著。

    就在這時，另外一只金蝴蝶不知從什么地方飛了出來。它和宋喬的金蝴蝶同時飛了過來，然后繞著她的頭頂上方旋轉(zhuǎn)飛舞，就像在花叢中嬉戲一樣。

    宋喬抬頭看向那兩只蝴蝶，她忽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只金蝴蝶的光芒要更黯淡，而表面的花紋也和她的那只不太一樣。

    她又看向躺在床上的老人。

    ……這人究竟是誰？

    她忍不住踏入了房間，走到了床前，低頭注視著那個昏迷不醒的老人。

    老人滿臉皺紋，可還是能依稀分辨出他年輕時候的模樣。宋喬忽然發(fā)覺，他看起來有點(diǎn)眼熟，尤其是鼻子和下巴的輪廓。

    就在這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老人手背的皮膚下面隱約有金色的暗紋一閃而過，就和她在自己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宋喬的心跳頓時加快了幾分。

    她曾經(jīng)一度懷疑還有其他人擁有善惡值系統(tǒng)?？烧娈?dāng)她面前出現(xiàn)了這樣的人時，她反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看到金色的光芒在老人右手的皮膚下面涌動，就像有生命似的。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觸了一下那只干枯如柴的手。

    在碰觸到的瞬間，老人手背上的金色光芒突然變得耀眼。

    宋喬立刻感到右手手心一陣灼燒，隨后便是一陣頭痛欲裂，就像千萬個刀片在切割她的大腦。金色的絲線從她的手心迅速地冒出，就像觸手一樣牢牢地和老人的右手纏在了一起。她皮膚下浮現(xiàn)了金色的細(xì)紋，遍布了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宋喬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渾身都變得guntang，就像被人丟進(jìn)了一大鍋開水里。

    她腿一軟，就半跪在了老人的床邊?？伤兆±先说挠沂謪s像緊緊地跟對方的皮膚黏住了一樣，無法分開。

    她忽然眼前一黑，整個身體突然開始下陷，下陷……就像被泥潭包裹住一般，不斷地沉下去，沉入了堅硬的水泥地面，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忽然，她眼前閃過了一個幻象。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一個貼著星星壁紙的小房間里，一個高大的女人微笑著站在窗前沖她伸出手，“過來啊，默默，來，上mama這兒來?！?/br>
    宋喬有些茫然，默默？默默是誰？

    她感到自己爬了起來，視角變得搖搖晃晃的。她踉踉蹌蹌地向女人的方向走去，步履蹣跚，十分笨拙。

    她從旁邊的穿衣鏡里看到了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男嬰。

    這個嬰兒……是她？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并不受自己控制。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在通過別人的眼睛在重溫一段記憶罷了。

    而這段記憶也許就屬于那個躺在床上的老人。

    嬰兒剛走到女人面前，對方立刻展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宋喬感到渾身都被溫暖的氣息包圍了。

    “默默真厲害！走得真好！”女人溫柔地摸著她的腦袋，不住地夸贊道，“等晚上爸爸回來了，你給爸爸也走一圈看看……”

    這個畫面忽然一閃而過就消失了。

    宋喬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平房前面，平房的煙筒里正冒出滾滾濃煙。

    她抬起頭，視線落在了那縷青煙上。

    她聽到旁邊一對年輕夫妻正在竊竊私語。

    “看，那個就是老梁的兒子，小名叫默默的。真可憐啊，年紀(jì)這么小爸爸就出車禍死了……”男人道。

    女人頓時感慨道：“唉！這孩子才幾歲??？五歲還是四歲來著？以后沒爸媽要怎么活??？你看他的樣子，還啥都不懂呢，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爸媽已經(jīng)被火化了。”

    “我聽說啊，撞了人的是政府大官的兒子，要跟梁家私了，還給了梁家一大筆錢?！蹦腥说馈?/br>
    女人點(diǎn)頭道：“有錢也行啊，這樣孩子以后生活就有著落了。”

    就在這時，宋喬忽然感到有人從身后抱起了自己。她回頭，看到之前的那個女人正面容憔悴地看著自己，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宋喬伸出手，想摸摸那女人的眉毛，讓她不要再這么眉頭緊鎖著了。女人愣了一下，突然緊緊地抱著她哭了起來。

    這個畫面消失后，宋喬看到自己正站在醫(yī)院的走廊里，鼻腔充滿了消毒水味。

    隨后，她看到一扇門開了，那些醫(yī)生將白色的布拉起來，蒙住了病床上那個女人的臉。

    男孩的聲音沙啞地哭喊著“mama”，便要往搶救室里闖，卻被一個中年男人給抓住了胳膊。

    “默默，別怕，你mama她……”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哽咽了，又摸了摸他的頭發(fā)，“……不怕，默默，大舅待會帶你回家。給你買好吃的?！?/br>
    可男孩卻拼命地掙脫開了那個男人，跌跌撞撞向那張床跑過去。他扯住了白布的一角，白布被拽開，露出了一個女人蒼白如紙的臉龐。

    他趴到女人身邊，小手死死地抓著女人還很溫暖的胳膊，哭著說道：“mama，mama你快睜開眼睛！我以后再也不淘氣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求你了……求你了……”

    而床上的女人卻依舊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她永遠(yuǎn)不會再睜開眼睛了。

    有大人走過來，抱住男孩，男孩卻拳打腳踢著拼命掙扎，嘴里不停地喊著“要mama”，嗓子都喊啞了。

    雖然無法直接看到男孩的臉，但此刻“附身”在男孩身上的宋喬卻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絕望。

    宋喬甚至被他的情緒感染了。想起自己親人去世時的回憶，她的心臟立刻痛苦地緊縮了一下。

    大人們都以為孩子不理解死亡?？伤溃@個男孩一定很清楚，一旦那些人把mama帶走，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

    有人嘆息道：“這孩子太倒霉了。他爸去年才出車禍死了，結(jié)果他媽還被搶劫的給……”

    男孩哭著哭著，忽然眼前一黑，畫面就消失了。

    緊接著，幾個畫面迅速地在她面前閃過。

    幾個小學(xué)生模樣的男孩笑嘻嘻將男孩推進(jìn)泥巴里，嘴里喊著“沒爹沒娘沒人要”，男孩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從泥巴地里爬了起來，突然發(fā)瘋似的狠狠地撞上了其中一個男孩，然后把他按在地上，使勁兒掐住了他的脖子，其他男孩都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畫面立刻轉(zhuǎn)換了。

    伴隨著啪地一聲脆響，男孩的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一個燙著卷發(fā)，渾身香水味的中年女人罵道：“你看看你，考試又考這點(diǎn)分！我聽你老師說，你是不是又在學(xué)校欺負(fù)其他同學(xué)了？還把人家打成那樣！你大舅和我當(dāng)初要不是看你可憐，把你接回來養(yǎng)，你早就被送到孤兒院過苦日子去了！結(jié)果倒好，你這孩子怎么一點(diǎn)感恩都沒有，良心都被狗給吃了！咋的你，還敢瞪我，瞪什么瞪！和你那個早死的媽一個德行，都是倔脾氣……哎，我正說話呢，你摔什么門！給我滾回來！”

    這個畫面一閃而過，宋喬又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棟大樓的樓頂，低頭看著地面，向前邁出一步，遲疑片刻后又縮了回去。

    宋喬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這男孩想要自殺，不過幸好，他并沒有邁出那一步。

    ……

    很快，許多雜亂而晦暗的畫面飛快地從宋喬面前閃過，耳畔同時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片段，每一段話都來自不同的畫面。

    “你們是梁沖默的家長吧？這回把你們叫來，是想討論一下他停學(xué)處分的事……”

    “你們知道嗎？一班的梁沖默被停學(xué)了……因?yàn)樗屯庑５膶W(xué)生打架，還逃課……切，真不知道班上的女生為什么喜歡，不過長得有點(diǎn)帥而已，有什么用……”

    “小雜種，是不是又出去跟人鬼混了？！要不是看在你媽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腿打斷了！拿上錢，快給我滾！以后你就不是我們梁家的人了！”

    “小弟弟，你多大?。砍赡炅藛?？這么小就出來打工？來，到這邊交一下培訓(xùn)費(fèi)，一人一千。培訓(xùn)期結(jié)束后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滾！小狗雜種！誰騙你錢了？！別他媽含血噴人！??！你干什么？！打人啦！殺人啦……”

    “……mama，你看那個大哥哥好可憐啊，這么冷的天睡在橋底下！”

    “那是因?yàn)樗郧吧蠈W(xué)不好好念書，所以才這樣的。你以后要好好學(xué)習(xí)，才不會像他一樣。知道不……”

    ……

    突然，那些畫面的回閃戛然而止。

    原本晦暗不明的畫面突然間變得溫暖而明亮。

    她看到一個長卷發(fā)的年輕女孩正微笑著看著自己，然后溫柔地抱住她，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那女孩看起來那么眼熟，就和宋喬曾經(jīng)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宋喬突然記起了她是誰，她就是宋霖的母親，她的嬸嬸。

    女孩的臉龐在畫面中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美麗得就像天使。

    她微笑著說道：“梁沖默，我這么喜歡你，你為什么不愿意當(dāng)我男朋友？我家里人不同意又能怎么樣，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他們想和你在一起……”

    這個畫面很快又消失了。

    隨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再次來到了醫(yī)院里，鼻腔里充滿了熟悉的消毒水味。

    她正站在醫(yī)院的病床邊，一個面容熟悉的女人正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喜極而泣。那女人看向宋喬，笑道：“快看，咱們兒子長得多像你?！?/br>
    宋喬看到自己向嬰兒伸過手，將柔軟的小東西抱在了懷里。然后她聽到自己用低沉的陌生聲音說道：“不……他的眼睛像你。”

    女人笑道：“本來說好的，如果是女兒就叫宋霖，兒子的名字咱們還沒想好呢。”

    “男孩也可以叫宋霖?！蹦莻€陌生低沉的聲音說道。

    宋喬突然意識到，這個嬰兒就是她的哥哥。

    而她正透過宋霖父親的視角來觀看這一切。也就是說，這些其實(shí)是宋霖父親的記憶。

    可宋霖的爸爸應(yīng)該叫宋石生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