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便是葉凝霜,也沒想到父親會這么說。男人有時候揣著明白裝糊涂,放在自己女兒身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這次來,比想的要順利。祖父葉盛通話不多,最后拍拍葉凝霜的肩膀:“葉家之事,相信你心中自有定見?!?/br> 葉凝霜掏出了手帕,慢慢的擦去了臉頰上淚水珠子,輕輕的嗯了一聲。 那一年,自己被困小樓,樓外都是些潑皮無賴。 葉凝霜想,我那時候就害怕了,還害怕了那么多年??墒乾F(xiàn)在,她終究又鼓起勇氣。 她來這兒不好久留,瞧了女兒,便要走了。 楊氏趕上她,塞了個包裹。里面一件新做的披風,針腳密密,用水貂皮做了內(nèi)襯,暖和得緊。楊氏雖不識字,可年輕時也是個俊俏伶俐的人,做得一手好針線。葉凝霜一見,就知曉是楊氏縫的。 楊氏年紀大了,這些年對葉凝霜也軟和許多。這一次葉凝霜要和離,楊氏也沒有說不。 可葉凝霜心里有些擰巴,覺得楊氏這次站隊自己,是因為父親葉蘊安的姿態(tài)。 安雪采挖葉家墻角,楊氏是一心向著葉家媳婦兒,自然堅定不移的站葉家。拋開這些,楊氏會站自己這個女兒嗎? 往常她也是這么想的,可她想起自己鬼迷心竅時欲圖呵斥珠姐兒的沖動,心里不覺微微一軟。 她想起小時候開始,每年楊氏都會給她做衣衫,縫荷包,繡帕子。楊氏手藝巧,葉凝霜一身也比別人要精致。 和那些真刻薄女兒的親娘不同,楊氏雖指望有個兒子,可待她也不能說不愛。 只不過若有個兒子,楊氏心里會更愛這個兒子。 甚至楊氏說那些話,也未必有什么惡意,只是心里這么想而已。 小時候自己生病了,楊氏在一邊照顧她,話也挺多。她一會兒訓小丫頭,粥熬好了要溫在爐子上,什么時候吃都要熱熱的,也暖暖糯糯。一會兒,楊氏又張羅下人找冰,找來了冰,她又不放心直接敷額頭降溫,猶猶豫豫包了幾層。冰在她腦袋上放了一刻,楊氏便摘下來,緩一緩再放。 葉凝霜耳邊都是楊氏絮絮叨叨的說話聲,耳根子都沒有清凈過。每次生病,自己也是在楊氏的嘮叨聲中好起來。 當然她也想到楊氏老可惜自己不是個小子,總一副惋惜樣子,覺得葉凝霜身為女孩兒品質(zhì)就低了一層。還有自己習字、打算盤時候,楊氏總說學這些干什么?那時候楊氏還張羅瞧過,看族中哪個小子合適認自己做嫡母,方便過繼。 每當想起這些,葉凝霜心里就會輕輕的酸一下?;叵肫饋?,那種滋味是酸,也算不得疼。就像小螞蟻在心口輕輕的掐了一下,心就像被揪了一下。 其實,那么她對楊氏雖然客氣,總是隔了一層。 她是愛著楊氏的,所以小時候才會那么生氣。不過長大了,總歸要接受自己不可能是母親心里最在意那個。不是最愛,可也有愛。有些女孩子,生下來連一點愛都沒有。她有這樣父母,已經(jīng)是很幸運。就像葉凝霜在數(shù)據(jù)扳上的幸運值,也是很高的。 葉凝霜伸手出手,攏攏楊氏披風,替她攏緊一些。 “外邊天冷,母親總是照顧父親身子,也要小心自己。你年紀大了,以后針線活兒也不要做了,免得熬壞了眼睛?!?/br> 她很久沒有這么親呢舉動了,楊氏竟有幾分受寵若驚。 葉凝霜想,母親這么些年,其實也不容易。一個女人,她始終活在生不出兒子的恐懼中,這本不是她的錯。 那根刺仍然是在的,卻被歲月漸漸泡軟了。 楊氏結結巴巴:“我省得,你,你也是要好生保重?!?/br> 她驀然伸出手,緊緊攥緊了葉凝霜的手掌,眼眶微紅。 珠姐兒本來在睡覺,如今也被領了過來。她還迷迷糊糊的,裹得跟團子似的。看到葉凝霜時候,珠姐兒便自然笑起來,軟糯糯的喊聲娘。 她撒嬌成習慣了,便撲過去抱著葉凝霜。 葉凝霜親親她臉蛋,她想到自己跟楊氏之間泡軟的那根刺。刺雖軟了,終究是有的。往事不可追,她自己的女兒心里不會有那根刺,不會想到母親,就像螞蟻揪似的酸一下。 葉凝霜有些想哭,忍住了淚水。旋即她又板著臉要珠姐兒聽話,不可在這里任性,又讓楊氏不要太寵著她。 她摸摸女兒的小腦袋:“以后,你就不姓安了,從明日起改姓葉。” 珠姐兒眨眨眼睛,雖有疑竇,卻也點點頭。 她年紀還小,不大理解發(fā)生了什么,卻機智知曉不能不聽親娘的話。 地上的雪厚了,葉凝霜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到了馬車跟前。 天氣雖冷,可她還要冒雪回城,她還有許多事要做,而且要快。 葉凝霜呵出的氣在空氣中凝結了白霜,雪花片片飛到了她皮靴子上。 她忽而想,葉凝霜啊葉凝霜,你的人生為什么那么固執(zhí)呢?那么喜歡為難自己呢?若自己那時松了口,父親母親跟前過繼個弟弟,然后她再嫁出去。那么以后日子也許不是大富大貴,至少也是簡簡單單。那時祖父和父親搖擺不定,若不是葉凝霜堅決的態(tài)度,她也不會成為葉家的招婿女。 許多人不明白葉凝霜,葉凝霜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她想,因為我喜歡為難自己,因為這樣,我才會快樂。 因為我不要簡單,我偏要較真。 這是她的本心,是她心口的火焰,是葉家姑娘不肯服輸?shù)囊獜姟K獾拿济玖艘荒ㄤh銳,使得她秀美臉龐多了一抹堅毅。 她就是喜歡這樣活著。 第13章 013 安雪采面頰生出一種奇異的僵硬…… 如今安雪采身邊的人,也有被蘭月娥教過的。身為朝廷密首,蘭月娥也頗有手段。如今她更一顆心貼在安雪采身上,處處為安雪采著想。 故而葉凝霜一出城,便被人盯上,要回稟安雪采。 不過下屬到時,時機不大對。 春娘好不容易盼得安雪采回到河州,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讓自己愛情和事業(yè)更上一個臺階。 主要是因為春娘也聽到了一些桃色緋聞。 越紅魚師侄傳播八卦的能力還是可以的,一轉眼就半個河州都知道。 知曉安雪采外邊結交了那么些女人,春娘頓時為自己個人綜合實力擔憂起來。 人家葉凝霜是正室原配,又是葉家千金,安雪采要扔也要掂量一番。 她算什么,路邊一朵花,扔了就扔了。 春娘在青樓里也學了些欲拒還迎的手段,不過現(xiàn)在她危機意識攀升,就不搞這饑餓營銷。 咱不來這虛的。 這一天她替安雪采溫酒,又妙語開解,還伸出手替安雪采按摩。 一來二去,兩人就扶上了塌。 春娘的臉頰就像是紅透了的石榴花,潤出了汗水,一雙眼里的仰慕之色都快濃膩得化不開。 安雪采這樣瞧著,忍不住想起了葉凝霜的臉。 他想起剛成親那會兒,葉凝霜驕傲而客氣的面孔。 一種安雪采自己不愿意承認的快意涌上了他的心頭,他知道葉凝霜看不上春娘這個妓子,這便是他對葉凝霜的一種責罰。 就像當初他睡了蕊兒一樣。 他知道葉凝霜放不下身段吃醋,而且蕊兒又是她的貼身丫鬟。蕊兒跟了葉凝霜許多年,可女人就是這樣,一旦沾染了男人,一顆心就是在這個男人身上。 葉凝霜生悶氣,又委屈,又嫉妒,偏偏又死要面子不肯說。 那真是一種淋漓的快意。 然后安雪采的手掌摸上了春娘的臉頰。 春娘是熟透的果子,本也可以摘了。而現(xiàn)在,他也在懲罰自己的妻子。 葉凝霜總一副高高在上葉家千金樣兒,很了不起啊??膳四切┘沂?、能耐,不是用在丈夫身上顯擺的。她以為自己很值錢的東西,在男人眼里算什么? 可能霜娘以為自己比春娘高貴,可是在男人眼里,還是柔順的女子更惹人憐。 更何況,春娘是這么個千嬌百媚的人兒。 “安郎!”春娘嗓音似要哭出來,惹得安雪采心尖一熱。 他這么搞,沒有哪位下屬敢不知趣兒去打攪。 不如等主子風流過后,次日再談。 這么想著,下屬還覺得自己很懂職場藝術。 然而葉凝霜個有行動力的人,這一晚上,她馬車可沒停歇。 上一次她這么干,還是跟堂兄爭掌家之權時。 她拜訪葉家那些掌柜,見了此刻留在城中的礦監(jiān)。 這幾年葉凝霜存在感不強,替她跑腿的也都是安雪采的侍衛(wèi)??蛇@些津州來的侍衛(wèi),都是外地人。有些事情,他們跟這些本地掌柜終究隔了一處。 平日里的婚喪嫁娶,家長里短,這些都不如葉凝霜熟。 再來安雪采如今事業(yè)線雖發(fā)展不錯,葉家風頭遠遠不及,可終究是遠在津州。 所謂故土難離,如今世道又亂,試問誰想離開河州去津州討生活? 如今安姑爺對大家不錯,也因為他們還有些利用價值。等他們?nèi)チ私蛑荩闶橇硗庖换厥铝恕?/br> 況且葉凝霜沒存在感的日子畢竟不長,還有些往日里的情意。 一番走訪后,葉凝霜心里也生出欣慰。她察言觀色,試探之下,其中大半還是更偏向葉家。有些心思偏了的,葉凝霜也盤算著處置辦法。 與此同時,葉凝霜心尖兒生出幾分涼意。 若再晚上幾年,只怕這件事情就不會那么順。 又或者到時候安雪采騰出手來,在河州另擇一個有威望的人扶持,將自己擠下去。 幸好安雪采無暇顧忌,幸好,他還沒有來得及。 夫妻一場,葉凝霜心里升起的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恐懼。 安雪采確實是個很可怕的人。 這些年自己撞了邪似的對他好,說是一心一意也不為過??墒前惭┎扇魟e心,為什么派下屬前來河州,潤物細無聲似的刷好感?他心里是有算計的,在自己全心待他好的那幾年,安雪采也在布局。 葉凝霜慢慢的捏緊了自己手掌,手指骨微微發(fā)白。 哪怕她清醒了,若再猶豫兩三年,只怕也會骨頭渣子都不剩, 此刻遠方的津州,一個海棠花般嫵媚的女人已經(jīng)醒來。 蘭月娥一根手指頭將微碎的發(fā)絲輕輕的攏在了耳后,她生得豐腴而嫵媚,就像熟透了的花。 當這個嫵媚的女子目光落在一邊的孩子身上時,她面頰頓時透出了溫柔和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