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jié)
“那里遠離京城,你可以在衢州安然無恙的長大?!?/br> “衛(wèi)氏唯一的血脈?”沈絳輕念著這句話,隨后她語調(diào)中透著近乎冷酷的漠然:“如果我可以選,我只愿做沈作明的女兒?!?/br> 姚寒山如遭雷擊般,身體顫抖。 他望著沈絳,微咬牙道:“沈絳,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先生叫我沈絳,難道我的選擇有錯嗎?”沈絳并未被他的質(zhì)疑威嚇道。 她此刻的理智和冷靜,如同潮水般盡數(shù)涌回,一遍遍沖刷著心底的痛苦,仿佛只有此刻切斷點什么,才能讓她沒那么難受。 她該要做出選擇的。 沈絳把心底想要說的話宣泄而出:“衛(wèi)楚嵐的舊部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多少揚州百姓。張儉身為揚州知府,卻絲毫未盡到砸父母官的職責(zé),反而為了讓太子登上皇位,不惜以揚州為局,引得端王入甕?!?/br> “他的舊部尚且如此,衛(wèi)楚嵐又會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我為什么要去背負(fù)一個我壓根不了解的姓氏?!?/br> “我爹爹,”沈絳提到沈作明,嗓音再次哽咽,她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爹爹已經(jīng)以身殉國的消息。 她眼中帶淚的望著姚寒山:“他至此都在為大晉而戰(zhàn),他都在保護大晉的百姓。” 倘若剛才的話,姚寒山只當(dāng)她是一時激憤。 可現(xiàn)在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卻像是拿著刀子在剜姚寒山的心。 當(dāng)年為了保護衛(wèi)家唯一的血脈,他隱姓埋名衢州這么多年,可是他卻讓衛(wèi)楚嵐唯一的女兒誤解他。 這么多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姚寒山被沈絳這一番,猶如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 這笑聲里帶著悲痛欲絕,還有諷刺。 姚寒山的笑聲戛然而止時,他轉(zhuǎn)過頭,直勾勾盯著沈絳,聲音中帶著悲憤:“世人多健忘,如今這天下人只識得沈作明,誰還記得衛(wèi)楚嵐。就連他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知他曾經(jīng)何等一世英明。” “灼灼,你可知你的親生父親,他十七歲便大敗北戎,平定西域之亂,你可知你的親生父親,是何等英雄蓋世,他曾一人一馬追上沙寇,只因?qū)Ψ綋屄舆吘撑?。你可知他為何封號?zhèn)國公,一個鎮(zhèn)字,何等氣概云天,只要他有在,便可鎮(zhèn)定西北異族,不敢輕動?!?/br> 他說著說著,失聲哽咽。 衛(wèi)楚嵐死在了十七年前。 現(xiàn)在沈作明也戰(zhàn)死。 當(dāng)年他們曾豪言壯志,要還這個天下一個山河錦繡。 如今錦繡江山還在,故人何在?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隱瞞你的身份,便是想讓你平安度世。可是這世間總是天不從人愿,你的身世終究還是無法瞞住。這就是老天爺不給你逃避的機會,賊老天就是要讓你受千般苦楚,萬般磨難。你沒有軟弱的資格,你更是不配退后,哪怕捏碎了骨頭,打斷了筋骨,你也得給我重新站起來?!?/br> 沈絳眼底噙著淚,不服輸?shù)耐^去。 姚寒山的聲音冷厲至極,他從未用這般語氣呵斥過沈絳,可是這一刻,他仿佛是要叫醒她:“你說那些自稱是衛(wèi)楚嵐舊部的人作惡,我告訴你,這世間,只有你才能代表衛(wèi)家,因為只有你的身上流著衛(wèi)氏的血脈?!?/br> “你以為你說一句不想背負(fù),便可棄掉這責(zé)任。衛(wèi)氏的罪,你得去贖;衛(wèi)氏的冤,你得去伸?!?/br> 姚寒山的言語鋒利至極,猶如利刃,剖開沈絳的內(nèi)心,將所有一切都擺在她面前。 那般直白而血淋淋,讓她躲不得逃不得。 哪怕她想要選姓沈,可是從她出生那一刻,老天爺就注定了。 要不然也不至于她茍活了這么多年,依舊被別人幾句話便拆穿了身份。 因為假的終究是假的。 不會因為歲月的掩蓋,時間的風(fēng)化,從假的變成真的。 她不是沈家女,她姓衛(wèi),她身上流著衛(wèi)氏血脈。 她是鎮(zhèn)國公衛(wèi)楚嵐的女兒! 那個所有人提起都驚才絕艷的衛(wèi)楚嵐。 驚雷再次響起,炸在天際,也炸在沈絳的心頭。 姚寒山似乎覺得,他前十七歲對沈絳的教育是溫和的,失敗的,他將她置身在一個溫和的琉璃罩子里,妄想讓外面的風(fēng)雨不要波及她。 妄想給她打造一片安定祥和而又不真實的世界。 終究他的妄念破滅。 衛(wèi)楚嵐的女兒從來都不該是燕雀,她應(yīng)該是翱翔于九州之上的鴻鵠。 沈絳像是受不住般,轉(zhuǎn)身就要走,她不想再留在這里。 遠處駿馬飛馳,馬蹄聲漸近,直到一人從馬上翻身而下,沖到她身前。 “阿絳,”謝珣輕聲喊她,聲音里情緒復(fù)雜。 頭一次他清冷的聲音中,帶著愧疚。 沈絳看著出現(xiàn)在眼前的謝珣,心底那根一直被拉著的弦,再次一緊。 都來了。 好,都來了。 她心底戾氣陡升,被姚寒山逼到墻角,她并非全無反抗,只是她的尖銳對準(zhǔn)了謝珣,她問:“阿鳶是誰帶進宮的?” 阿鳶乃是一個侍女,若無人帶入,她怎么可能輕易皇宮。 甚至是靠近奉昭殿那樣的地方。 謝珣心底一痛,他知自己早晚要面對這一刻,他如實說:“是我命晨暉帶她入宮。” 沈絳紅了眼:“你為何要帶她入宮?” 謝珣沉默。 沈絳嘶聲道:“你可知我寧愿死的人,是我自己?!?/br> 謝珣望著她,聲音無比平靜:“若是今日我可代你而死,我亦是毫不猶豫。” 沈絳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我不愿?!?/br> 她不愿任何一個人為她而死,她不要眼睜睜看著,旁人因她而活生生被打死。 謝珣反而在這一刻,一絲都不肯退讓,他說:“阿絳,你的命比這世間任何都重要,我知你心底痛楚,可是今日之選擇,我不后悔。若是讓我再選一次、兩次,甚至千次,我亦是一樣的選擇?!?/br> 這樣冷漠而又殘忍的一句話,讓沈絳心底的那根弦,終于徹底崩斷。 沈絳心頭堆積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明明只是這一日,可是她仿佛活過了幾個塵世,所有的怨恨、憎惡、痛苦、愧疚,交織在一處,終于盡數(shù)噴發(fā)。 她望著他,聲嘶力竭呵道:“你的手上也沾著阿鳶的血,你也是殺人兇手?!?/br> 這一句話幾乎是在不假思索間說出,皇帝是殺人者,他便是遞刀的那人。 是他將阿鳶帶進宮中的。 他那么聰明,他得到消息時,便肯定已經(jīng)知道,自己就是衛(wèi)楚嵐的女兒。 但是為了能救她,他還是毫不猶豫選擇,讓阿鳶代她去死。 望著謝珣眼底流露出的一絲痛苦,沈絳居然沒有一絲心疼,反而有種莫名的暢快,還有一種報復(fù)成功的痛快。 原來痛苦的并非只有她一個人。 突然,謝珣將手中一直握著的刀遞了過來:“這把刀乃是我?guī)煾傅肋h禪師,臨終前托付與我。他說有朝一日,若是遇到衛(wèi)氏后人,便將這把刀交還給她?!?/br> 沈絳低頭看著他手中的刀。 “這把名為‘定太平’,乃是當(dāng)年鎮(zhèn)國公衛(wèi)楚嵐所持佩刀?!?/br> 沈絳眼底有那么一絲茫然。 定太平。 連他的佩刀都取了這樣的名字,他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天下能夠永保太平盛世。 她方才竟還敢大言不慚質(zhì)疑他的品性。 謝珣將刀遞過來時,沈絳握著刀柄,她下意識拔出刀刃。 雪亮刀刃在夜幕中劃出一道鋒利的寒光,哪怕已封刀十?dāng)?shù)載,依舊刀鋒凌厲,刃劈寒山。 她看著這樣鋒利的刃,眼眶陡然發(fā)紅。 “這刀早已經(jīng)失去了它的主人,”沈絳看著謝珣,眼底的怨憎濃烈到溢出:“你們謝家人的手上,沾滿了他們的鮮血?!?/br> 謝珣聲音清冷至極:“阿絳,你若是想要討債,現(xiàn)在便可。” 他上前一步,胸膛靠近她手持的刀刃。 鋒利刀尖抵在他的胸口。 謝珣黑眸幽深,他在這一刻不僅沒有退讓,反而近一步道:“你不是要討債,現(xiàn)在就來取我性命?!?/br> 事到如今,他竟還在逼她。 沈絳手掌猛地握緊刀柄,她不知上一任主人拿到它時,是何等英勇。 因為她連他的面,都從未見過。 是姓謝的人,殺了他。 她的親生父親、她的阿鳶、她叫了十七年的爹爹…… 這一瞬,沈絳的心頭一片空白。 她猛地握緊手中刀,竟真的捅了下去。 鋒利刀刃,刺進血rou之中的刺耳聲響,驚的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 清明和晨暉站在不遠處,俱是震驚,大喊道:“世子?!?/br> 謝珣抬手,讓他們不要過來。 沈絳望著他腰腹間露出的鮮血,幾瞬間,便將他淺色衣袍,暈染成血紅。 鮮血仿佛在他的衣衫上,開出一朵鮮艷的花。 待她緩緩抬起頭,望著他的臉,他此刻痛的幾近蜷縮,沈絳的心仿佛從麻木中生出一絲知覺。 他輕聲喊道:“阿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