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甚至如今宮里來請大師,也都是請的他前往。 因此寺廟中發(fā)生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若是想知道,就沒人能瞞得了他。今日方定修帶來的人形跡可疑,就是護院僧人先發(fā)現(xiàn)之后,他讓人通稟了謝珣。 而沈絳與沈殊音在佛殿見面,也是護寺僧第一個發(fā)現(xiàn)。 這才讓謝珣搶在方定修的人之前,先找到了沈絳。 他救出沈絳后,將人直接帶到了后山的云深院。此處本是留給貴客居士,偶然在寺廟中留宿所用,身處后山,地廣人稀,不會被人打擾。 所以釋然雖未見到沈絳,卻知道隔壁住著的是一位女施主。 “師弟并非沙門弟子,無需恪守清規(guī)戒律,更不用舍棄貪戀欲望。若是遇到喜歡的女子,還望師弟珍惜、珍重、珍視?!?/br> 謝珣依舊保持躺著的姿勢,卻扭頭看向他:“我沒想到師兄一個佛門之人,竟有幾分媒婆的天分。” 這句話,就同方才那句話嫌棄釋然太吵一般。 若說這世上,能叫謝珣真正放下戒心的人,并不多。 但釋然絕對是一個。 在他的面前,謝珣無需偽裝,哪怕是他的陰晴不定,他的偏執(zhí)陰鷙,都會被一一包容。 釋然不在意道:“我只是盼著師弟能早日破眼前迷障,畢竟師尊在時,是望著師弟能享世俗之情,成親生子。” 謝珣一怔。 這樣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 先前釋然從未與他說過,許久他低聲問道:“她是沈作明的女兒。” “這位女施主竟是長平侯的女兒,”釋然提到長平侯的名號,忍不住雙手合十,臉上帶著欽佩的表情道:“我曾至西北之地傳經(jīng)講道,那里的百姓提到長平侯時,皆是心存感激,他是那里真正的保護神?!?/br> “如今長平侯因為仰天關(guān)之戰(zhàn),性命有憂,想必這位女施主的境遇一定不會太好。師弟能在此刻對她施以援手,也是有慈悲之心。” 謝珣聽到最后,終于坐了起來,待徹底坐定后,臉上浮起一抹笑意。 帶著輕嘲。 他說:“師兄,你可知她的身世,她自幼被養(yǎng)在衢州。” 釋然一直淡然平靜的表情,終于在這一刻,出現(xiàn)了一絲裂開。 他抬頭望著謝珣,眉宇輕擰。 “你猜的沒錯,”謝珣看著他的表情,神色近乎冷酷:“她的先生就是姚寒山。誰能想到名冠天下的姚寒山,居然會甘愿隱姓埋名與鄉(xiāng)間,只當(dāng)一個閨閣少女的先生?!?/br> 釋然輕嘆一口氣,問道:“所以你接近這位沈姑娘,只是為了從她口中,探知姚寒山的下落?” “姚寒山號稱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當(dāng)年父王和皇上兩人,都得三顧茅廬才將他請出。如今他更是徹底隱姓埋名,這世間能知道他行蹤的人,恐怕只有她一人?!?/br> “師弟。”釋然見他聲音變得冰冷,忍不住喊了一句。 謝珣微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掌。 這只手在幾個時辰,還曾放在她的背上,輕輕撫摸,想要安慰她。 沈絳在佛殿對他說的話,此刻每個字,都讓他記憶猶新。 仿佛依舊在他耳邊響著。 她對他如實以待,但他卻始終包藏野心。他并非是因為良善,才會對她施加援手,是因為想達成目的。 方才她說的那番話,她望向他時,眼底的赤誠。 若是有一天,她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只怕會大失所望吧。 既然明白最后注定是要失望,他為何還要抱有期待。 他這樣的人,注定是要跟皇宮的那群人,一起淪陷至無間地獄,才能罷了。 所以他冷聲回道:“我接近她,是因為想要從她身上得知姚寒山的下落,是在利用她。往后她若知真相,必會對我退避三舍?!?/br> 釋然見他似又沉浸住,不由道:“師弟既知這般,又為何一意孤行?!?/br> “難道你不知我為何嗎?”謝珣望著他。 釋然悲嘆一聲,竟再說不出話。 幼年時,他因身患劇毒,連太醫(yī)都束手無策之際,是他的師傅道遠大師站了出來。師傅說他有一法可救的他的性命。 原來護國寺有一門不世出的秘法,只是這秘法太過霸道,竟要求練習(xí)者先死而生。 這種詭譎的功法,本就不是本朝的秘法。 而是護國寺的一位得道法師,遠行至西域后,得到的功法。 只因練法太過詭譎,因此只成了一個被束之高閣的秘密。 可那時謝珣身受劇毒,已危在旦夕,皇上甚至下令,若是治不好他,就讓太醫(yī)院的人都陪葬。甚至還有兩名太醫(yī)因說了喪氣話,被當(dāng)庭杖殺。 甚至皇上為了以示親厚,還廣召天下名醫(yī)。 弄得得道圣手們,人人自危。 他那位心懷天下又仁慈過頭的師傅,便站了出來。 道遠大師一向有一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慈悲心,于是便將此法呈上,因為此功法雖詭異,卻有先死后生之效。 因為從無人練過,壓根也沒人知道這功法真實效果。 但是謝珣就這樣進了護國寺,在道遠法師的指導(dǎo)下練了這門逆天功法,聽聞功法大成時,有萬夫莫當(dāng)之能。 那時候的謝珣不過才五歲,他只是被旁人推著往前。 甚至都不知,為何自己要從宮中搬到佛寺之中。 但是叫人驚奇的是,他真的慢慢好了。身體中的毒素,似乎被漸漸壓制住,再不反噬,不僅父王母妃開心,就連太后都格外開懷,大肆獎賞了護國寺。 直到那年,他九歲時,終于身體大好。 他第一次隨著圣駕去圍獵,與他一般大的六皇子,早已去過幾次。 就連比他小的九皇子,都被自己的師傅抱著,一塊上了馬背。 只有他因為中毒垂危之故,從未來過圍場狩獵。 但是叫所有人都驚詫的是,第一次去圍獵的謝珣,卻表現(xiàn)出色之極。他可以拉起成年男子才能拉的弓,臂力驚人,耐力更是超過尋常人。 因此他一人所獲獵物,甚至比最年長的太子還要多。 要知太子身板有那樣多的侍衛(wèi),都在幫他。 在那天晚上的篝火比賽中,他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打敗了最擅武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 所有人都在驚詫,為何一個只有九歲的小少年能這樣驍勇。 而坐在上首的皇帝,親自將獎勵遞給他,看著他的目光,看似充滿了欣慰。 可眼底更深處卻是說不出的探究。 他為何這般驍勇,皇上自然知道為何。 皇帝篤信佛理命法,不由想起相師曾說過,郢王爺此子,本是福淺命薄之人,但是若能得貴人相助,逢兇化吉,躲過命中最大一劫數(shù),反而可乘風(fēng)直上,大有作為。 如今這相師所言,竟一一應(yīng)驗。 他雖貴為親王之子,可五歲幼齡便深中劇毒,可不就是福淺命薄。 后得道遠法師不顧自己的性命,冒死獻上救命的法子,助他化險為夷。 現(xiàn)在他已躲過命中最大劫數(shù)。 乘風(fēng)之上,大有作為。 大約這八個字深深刺激到了皇帝,這個世界上心胸最過狹隘的,莫過于帝王。 因為他們坐在那個至高無上的地位,手握無上權(quán)利,嘗過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滋味之后,是不可能愿意將手中的權(quán)利,分給旁人一絲一毫。 他們想要控制一切。 自然也會盯緊每一個對皇權(quán)有威脅的人,相比那些權(quán)臣宦官,他們最警惕的就是自己的兄弟。 自古以來,兄弟取而代之的事情,數(shù)不勝數(shù)。 因此做皇帝難,但是皇帝的兄弟卻是難上加難。 親王會引得皇帝的猜忌,而親王之子自然也是,因為他也是處于權(quán)利漩渦中的一個。 哪怕謝珣已被送至佛寺之中,只要他還姓謝,還是郢王嫡子。 他就永遠無法擺脫。 只可惜那時候謝珣太過年幼,不知藏拙為何。 他只知自己在圍獵場上,贏了所有人。 卻不知道等待著他的是又一場浩劫。 那日他被騙至佛殿,在那個僧人的誘哄下,打開蓮臺,就被迷暈關(guān)在里面?;蛟S對方未直接出手殺他,而是將他騙至這樣的地方,是想制造一個他年幼貪玩,誤入機關(guān)的假象。 當(dāng)釋然打開機關(guān),他終于在那一刻重見天日時,誰都不知,他如何能堅持這么久。 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如洪水般滔天的恨意。 他不想爭,卻依舊在漩渦之中。 他的命不被自己掌握,盡在旁人的一念之間。 所以謝珣覺得,他既已被迫入了這局,倒不如徹底攪亂。 ——“對我而言,遇見三公子是我一生之幸?!?/br> 突然一道清泠的聲音,如泉水擊石般的清脆悅耳之聲,就這么闖入他耳畔。 謝珣重新躺在榻上,默不作聲。 師兄有句話說的極對。 他的心雜亂了。 * 沈絳是在晚膳時,才重新看到謝珣,見他狀況一切良好,這才稍放下心來。 “三姑娘,可是有事兒想問我?”謝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