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事很快在集團(tuán)內(nèi)傳播開。

    一方面唾棄施暴者的可憎, 一方面贊嘆魏馭城的處理方式。這都是虛頭巴腦的東西，魏馭城自然不用此來彰顯什么。

    更現(xiàn)實的問題擺在眼前，陳剛那頭的供應(yīng)鏈, 是他實實在在需要的。幾個資歷老的董事頗有微詞，說魏馭城唱了黑臉，那就再派人去當(dāng)白臉，繼續(xù)把關(guān)系建立好。

    結(jié)果不得而知, 這天下午, 這幾個董事是黑著臉離開了他辦公室。魏馭城可以逢迎各色人等, 但從不更改已決定的事。

    同時, 林疏月這個名字，也越多被提及。匯中的大部分員工都莫名，新進(jìn)的員工？在哪個部門？一番打聽，瞠目結(jié)舌，所以，明耀科創(chuàng)的人為什么要來匯中辦公？

    唐耀晚上才知道這件事，笑得沒了邊，一個電話通知下去，第二天，林疏月的仗義事件在明耀科創(chuàng)內(nèi)部通報表揚。

    暢姐樂滋滋地送來獎金，“老板嘉獎?！?/br>
    三千塊，唐耀還挺大方。

    暢姐問：“耀總是不是很好？”

    林疏月客觀點頭，“老板看得起?！?/br>
    暢姐意味深長地眨眨眼，“你忙啊，拜。”

    事情熱度不超兩天便消退，但漸漸的，林疏月察覺出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中午，偶爾會有陌生面孔在她門外徘徊，等林疏月看過來時，又都笑了笑，很快閃走。下午的時候，門終于被敲響。

    一個戴眼鏡、樸實年輕的女生問：“你好，我可以進(jìn)來坐坐嗎？”

    林疏月以笑待人，“歡迎?！?/br>
    女孩兒怯生猶豫地打量四周，欲言又止，目光重回林疏月溫柔又耐心的笑臉上時，便一下子堅定了。

    她突然捂臉啜泣，帶著哭腔說：“其實我也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太、太痛苦了?！?/br>
    林疏月反應(yīng)過來，她迎來了明耀科創(chuàng)的第一位心理咨詢者。

    女生聽說了林疏月的事，反復(fù)的內(nèi)心斗爭后，終于決定過來找她，“高一在老師家補課，他對我、對我……”

    一段冗長且沉重的故事。

    歲月鞭長莫及的過去，困住的只有自己。

    林疏月面色深凝，包容對方的語無倫次和崩潰情緒，全程給予耐心。

    女生痛苦撫額，“我沒有告訴爸媽，沒有告訴任何人。但從那時起，我下意識地排斥異性，拒絕了好多追我的男生。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完蛋了?！?/br>
    林疏月適時握住她的雙手，安撫她的情緒。

    “錯的從來不是你，應(yīng)該被道德審判和歲月折磨的，是作惡的人?！?/br>
    女生眼睛通紅，怔怔望向她。

    林疏月帶著點笑意，“你能克服種種桎梏和枷鎖，把自己成長得這么好，身體健康，學(xué)業(yè)有成，有一份體面工作。你帶著善意去生活，苦難雖然讓人懼怕，但你還是迎難而上，你這么這么好，不愉快的遭遇，沒資格成為你筆直前行路上的絆腳石?！?/br>
    勸人大度，一味地放下過去，是最殘忍的開導(dǎo)方式。未嘗他人苦，就別勸人把日子過成糖。林疏月鼓勵她、夸贊她，感受到生命的盛開和燦爛，是因為她自身的努力。

    一小時后，女孩抹干眼淚，“謝謝你?！?/br>
    林疏月將門打開，透進(jìn)來的風(fēng)將沉悶之氣一掃而空。她示意她等一會兒，從桌邊的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瓶，“抹點眼霜，眼睛就沒那么疼了?！?/br>
    哭了太久，眼睛又紅又腫。女生愣了愣，被她的溫柔和細(xì)心感動得又想哭了。她問：“我能抱抱你嗎？”

    林疏月沒回答，主動張開手臂一把將人抱住。

    女孩兒才能更懂女孩兒。

    接下來幾天，陸陸續(xù)續(xù)有更多的人來找林疏月。其中不乏觸景生情，也有隱晦痛苦被sao擾經(jīng)歷的女生，她們壓抑了太久，需要一個傾訴的樹洞。

    很多次，魏馭城經(jīng)過時，只要門打開，都無一例外地能看見林疏月溫和、熠熠生光的笑臉。她的眉眼生得最漂亮，像鑲嵌了一顆人間稀有的寶石。

    魏馭城莫名想到三個字。

    迷魂劫。

    忙完已是兩點半，送走同事，林疏月捂著胃直不起腰。

    來咨詢的同事不能耽誤太多上班的時間，只能趁著午休時候，所以林疏月基本沒能按時吃午飯。她有點兒胃病，好了幾年，這幾天又給折騰復(fù)發(fā)了。

    摸出兩顆胃藥囫圇一吞，也沒力氣出去買吃的。

    這會兒周愫敲了好久門，她才慢吞吞地去開。不等開口，周愫一驚一乍，“我天！你臉怎么這么白！”

    林疏月弓著腰，齜牙說：“胃疼?！?/br>
    “我看午休的時候你門一直關(guān)著，忙到現(xiàn)在吶？”

    林疏月點點頭，說話的勁兒都沒有。

    “等著啊，我給你找點吃的去?！备吒瑖}噠噠小跑而去，周愫從抽屜里翻出兩包小零食，正拿手上，抬頭就看見了李斯文站在工位前。

    周愫把手一收，“我上班沒吃東西?！?/br>
    李斯文仍然嚴(yán)肅一張臉。

    “那邊兒的，胃病犯了?！敝茔盒⌒闹噶酥噶质柙麓姆较?，小聲嘀咕，“好兇哦。”

    李斯文無言片刻，轉(zhuǎn)身走了。

    周愫塞的幾小包零食都是酸的辣的，林疏月沒胃口。胃疼得厲害，她只能窩在沙發(fā)上躺著。睡不踏實，十幾分鐘就清醒了。

    等林疏月坐起來，一眼就看到矮桌上竟放了一個保溫瓶，旁邊還有一大袋吃的。

    保溫瓶里是清淡溫?zé)岬闹啵宦劰词秤?。林疏月手持湯匙攪了攪，正納悶，暢姐發(fā)來信息：“月月，東西是耀總帶來的，收到了吧？”

    林疏月才明白，原來是唐耀送的，真是體恤下屬的好老板。

    藥效發(fā)揮作用，加上這碗熱粥下肚，胃疼終于緩解。天氣預(yù)報，今天是入秋后明珠市的第一場降溫，上午艷陽恣意沒點預(yù)兆，這時起，陰云翻涌，疾風(fēng)起勢，高處往下望，成片樹枝被壓成綠色波浪。

    “咚咚”，很輕的敲門聲。

    “請進(jìn)?！?/br>
    門被推開，林余星探進(jìn)腦袋瓜子，嘿嘿憨笑。

    隨即，上邊又冒出一顆，鐘衍咧嘴傻樂，“林老師，我們來探班的?！?/br>
    林疏月萬沒想到是他倆，“怎么來了？”

    林余星指著鐘衍，急于撇清，“小衍哥非拉我來?！?/br>
    鐘衍瞪大眼睛，“喂喂喂?！?/br>
    林疏月不接話，微微偏頭，雙手環(huán)腰。

    林余星敗陣，誠實說：“只是想來看看你?！?/br>
    弟弟不放心，始終記掛著jiejie。想來又不敢提，鐘衍看得著急，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把人帶了過來。

    “工作環(huán)境沒得說吧，你看這辦公室，我都想過來上班了?！辩娧軆叭皇沁@里的主人。

    林余星連連點頭，高興又放心。

    林疏月不自覺彎了彎唇，“我還沒下班，你們自己坐吧?！?/br>
    “走，我?guī)闳ノ揖司四??！辩娧苤萌糌杪?，拽著人就往外走，林疏月喊都喊不住。恰好暢姐打來電話，就這么拖住了腳步。

    魏馭城伏案看資料，西裝外套隨意擱在皮椅背上，一只衣袖稍往右|傾斜，吊墜的長度比左袖多。這構(gòu)成不規(guī)則的背景，他置身其中，卻有一種奇異的和諧。

    鐘衍先進(jìn)來，魏馭城抬眸看一眼，沒什么反應(yīng)。

    緊接著是林余星，乖巧小聲地喊：“魏舅舅?！?/br>
    魏馭城看清是他，即刻放下派克筆，起身而笑。

    鐘衍小聲嘀咕，“反差要不要這么大?！?/br>
    魏馭城瞥他一眼，無聲警示。轉(zhuǎn)而又對林余星溫和客氣，“過來看jiejie？”

    “對不起啊，打擾了?！?/br>
    林余星的禮貌、懂事、安靜，十分招人喜歡。魏馭城一手輕攬他的肩，輕聲交談。見他的視線在書柜短暫停留，魏馭城問：“喜歡哪本？”

    “《時間序列列車》，”林余星說：“這套絕版了?！?/br>
    書柜里的還是英文原版，魏馭城拿下來，說：“送你?！?/br>
    林余星受寵若驚，“不不不?！钡謼壷簧?，于是撓撓臉，“方便的話，我借來看，看完了再還您行嗎？”

    魏馭城隨意，“好?！?/br>
    鐘衍在旁懶洋洋道：“倆學(xué)霸啊。”

    “魏舅舅是，我差遠(yuǎn)了?！绷钟嘈遣缓靡馑嫉氐拖骂^。

    魏馭城一眼投擲，嫌棄之意如此明顯。倒也沒多說，起身拿了一套孔明鎖放桌上。鐘衍嘖的一聲，“我舅最陰險，拐著彎地鄙視我呢?！?/br>
    林余星不自覺地與魏馭城統(tǒng)一戰(zhàn)線，露出了難得的少年意氣，“小衍哥，咱倆比比？”

    ……

    林疏月辦完暢姐交待的事，過來找弟弟。魏馭城的辦公室筆直相望，門沒有關(guān)，能隱約看到三人的身影。

    林余星挨著魏馭城坐，正悉心聽著什么。

    鐘衍玩了兩下解不出，沒耐心，撐著半個腦袋打呵欠。

    魏馭城側(cè)著頭，低聲講解，孔明鎖在他指間翻轉(zhuǎn)移動，很快，林余星一臉崇拜與笑容。

    林疏月定在原地，看了兩分鐘后，便無聲折返回去。

    剛進(jìn)辦公室，暢姐那邊又打來電話，臨時加了任務(wù)，跟她探討規(guī)章方案。這通電話的時間更長。

    變天效應(yīng)突飛猛進(jìn)，五點不到，外頭已暗如黑夜，風(fēng)聲拍打窗戶，溫度也明顯下降。十分鐘前，她和暢姐通電話時，林余星發(fā)了條信息，說和鐘衍先走了。

    林疏月?lián)模鹤兲炝?，你穿得薄?/br>
    林余星：走的時候，魏舅舅給了我一件外套。

    林疏月指尖一頓，幾秒后：好。

    她無從曲解魏馭城的用意，愿意把它當(dāng)成好意。沒空想太多，暢姐交待的工作得加個班。

    六點，雨成瓢潑之勢往下澆。

    七點，林余星說已經(jīng)安全到家。

    八點，林疏月去洗手間。外面依舊有燈，工位空了，唯有窗外風(fēng)雨聲來做客。林疏月抬眼往前，魏馭城辦公室的門半掩，光從中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