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總看我做什么?” “林老師,你昨晚沒睡好???黑眼圈都出來了?!辩娧芴刂蹦械亓奶?。 林疏月被噎,繼而故作正經(jīng)地轉移話題,“上次的話還算話嗎?” “啊?” “加工資。”林疏月說:“加工資,你就繼續(xù)當我學生?!?/br> 她沒用“患者”,而用的“學生”來形容彼此的關系。鐘衍心頭顫了顫,沒有什么,比平等對待更讓人動容。 “還有,你家我不去了。如果能接受,從今天開始,你每天就到我這里?!绷质柙抡f:“不用急著答復?!?/br> “急!我就要急著答!”鐘衍說:“我答應!” — 周四,李斯文陪同魏馭城赴城東應酬。 車程長,交通擁堵,公事暫時了結,李斯文是能和魏馭城說一些家常話的,“我聽陳姨說,小衍每天去林小姐那接受輔導?”他語似玩笑,“林小姐有本事,治得了小衍的脾氣?!?/br> 什么樣的語氣,有著幾層意思,魏馭城聽得明明白白。 他乏了,頭靠后座閉目養(yǎng)神,眼睛都沒睜,“覺得她裝腔拿勢?” 李斯文萬萬不敢。 “她教會鐘衍一個道理,”魏馭城平靜說:“不管什么關系,都是雙向選擇,做錯了事,沒人慣著。” 李斯文認可,“小衍比以前懂事?!?/br> 魏馭城不置可否,一臉無波無瀾。 應酬地在新開的奢華會所,裝潢豪氣浮夸,真正的紙醉金迷。 魏氏與南青縣合作的鋅電子建設項目開工在即,這是集團十四五規(guī)劃中的重點工程之一,關系到魏氏在西北市場的原材料供應鏈。規(guī)模之大,投入之多,不言而喻。 除去幾位重要合作商,其中,中標基建環(huán)節(jié)中,原輔材料供應的“盛騰”公司,是一家鄰靠南青縣的本土企業(yè)。老板叫萬盛騰,長得不太湊合,嗓門兒也大咧。吹噓自己之余,對魏馭城是百般恭維,夸他是天人之姿,又說日后去了南青縣,定要將魏董伺候成天上玉皇老兒。 在座都是人精,三兩句就知這土財主是什么路數(shù)。但生意就是這樣,物盡其用,利益牽扯時,也能稱兄道弟。 魏馭城自然用不著放下身段,只以一種疏離又禮貌的神情周旋。 萬盛騰再鬧騰,被魏馭城冷淡的目光投擲,也識趣兒地閉了嘴,訕訕笑著拱手,“對不住了魏董,我這人說話粗俗?!?/br> 魏馭城卻和氣一笑,隔空舉起酒杯,“萬總自謙,雅俗共賞?!?/br> 萬盛騰受寵若驚,忙不迭地敬了三杯五糧液。 飯局尾聲,魏馭城忽然交待李斯文,“那道魚,打包一份帶走?!?/br> 李斯文奇怪,魏馭城的飲食習慣一向精簡,從不吃宵夜。就算是帶給別的人,他印象里,鐘衍也不是愛吃魚的人。 萬盛騰對魏馭城點頭哈腰,送其上車。 車門一關,那點溫和之色消失殆盡,魏馭城眉間冷淡,吩咐道:“以后別再來這?!?/br> 過于艷俗的風格,入不了魏董的眼。 李斯文表示知道,剛要讓司機開車回公司。 魏馭城淡聲說:“順路,去接鐘衍。” 城東跨江,一座城市,兩個方向,這路順得有點長。而到林疏月家樓下時,李斯文也終于明白,那道打包的清蒸鱸魚,是給誰帶的了。 李斯文:“我給小衍打電話讓他下來。” 魏馭城抬了下手,推開車門下了車。 剛到門口,就能聽見里頭傳來的歡聲笑語,再仔細一聽,應該是在斗地主。鐘衍嚎叫連連,“我怎么又輸了?。 ?/br> 魏馭城不自覺彎唇,就他這水平,輸才是常事。 那倆姐弟,都精。 他敲門,趿拉拖鞋的聲音由遠及近,林疏月還沉浸在輕松氣氛里,一張笑顏那樣純粹,可在見到魏馭城時,驀地一收。 這個神情轉變,未免過于傷人。 魏馭城不悅地沉了沉眼,說:“我來接鐘衍?!?/br> 林疏月回頭喊:“小一班鐘衍,家長來接。” 她也意識到剛才的表情不那么禮貌,于是用委婉的方式來緩解。不用明說,魏馭城感受得到。此刻他舒展的眉頭,便是有效的佐證。 鐘衍自個兒都愣了,“我靠,有生之年我還有這待遇!” 魏馭城倒也直言不諱,“你沒有?!闭f完,他的目光落向林疏月,在她面前,無加掩飾。 他把打包的魚送給林余星,整個人都溫和起來,“上次看到餐桌上有一道剩下的魚,猜想應該是你愛吃。今天這家餐廳的魚做得不錯,你嘗嘗。” 林余星驚喜,好感值蹭蹭上漲,“謝謝魏舅舅,其實是我姐愛吃?!?/br> 魏馭城沒接話,略微頷首,然后帶鐘衍離開。 “還熱的呢?!绷钟嘈谴蜷_包裝盒,“姐你快來吃?!?/br> 鱸魚處理干凈,湯汁濃郁,一點都沒軟塌。林疏月卻沒有丁點食欲,她盯著這條魚,覺得這就是魏馭城的化身,下一秒就能在她面前蹦跶。 林疏月跟夏初說了這些困惑,“你覺得他想怎樣?” 夏初:“就是順便給了條魚,我覺得沒什么吧?!?/br> 林疏月敏銳且敏感,列舉出魏馭城許多反常。 “他故意劃破手,為了讓你給他扎傷口??”夏初不可置信。 這番自述,尷尬得很,林疏月自己都微微紅了臉,“也許是我多想,但我還是得陰謀論一下,我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夏初:“你沒得罪他吧?” 林疏月想了想,回:“那一晚,我自己先走了,算嗎?” 夏初發(fā)了個驚恐的表情:“等于說是,你用完就扔,這還不叫得罪?” 林疏月愣了愣,“我以為這是共識。” “再共識,起碼的尊重也要有吧。”夏初說:“就像去別人家做客,走的時候也要跟主人道個別?!?/br> “他不是主人,我和他是自愿平等。” “這就有點鉆牛角尖了啊,你知道我什么意思?!?/br> 林疏月一想,好像有點道理,她猶豫:“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夏初出主意:“再續(xù)前緣,把之前的補上?” “不可能?!绷质柙抡f:“我現(xiàn)在只想賺錢?!?/br> “那他也太慘了,失身又破財?shù)墓ぞ呷??!?/br> 林疏月懶得回。 很快,夏初又發(fā)微信:“給他點補償吧,雖遲但到,讓他消氣,就不會再這樣拐著彎兒地各種提醒、暗示你了。 沒辦法,誰讓你攤上個這么小氣男人。” 其實很多年后再回看,這番對話有多滑稽無厘頭。但對此時的林疏月來說,當局者迷,什么劍走偏鋒的方法,都有那么幾分可信度。 她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把所有矛盾點往這個洞里穿插,別別扭扭得竟也都能串通。 如果是補償,什么東西才合適。 林疏月第一排除了錢。在這方面,她與魏馭城相比的資格都不夠。以前也送過趙卿宇禮物,衣物太貼身,得避嫌。昂貴的古玩字畫她也送不起。第二天去商場逛了幾圈,最后謹慎選了一對袖扣。白金材質,一個不隨流的小國小眾品牌,林疏月心底認為,這和魏馭城的氣質很搭。 當然,價格不菲,也彰顯了她的誠意。 周三,魏馭城一如既往地“順路”來接鐘衍。走的時候,林疏月低聲叫住他,“魏先生?!?/br> 魏馭城腳步頓住,鐘衍也轉過頭,“怎么了?” 林疏月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魏馭城對電梯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對鐘衍:“先下樓。” 鐘衍巴不得,正好回車里組隊吃雞。 走道安靜,適合開場白。 林疏月很直接,把早準備好的紙袋遞過去。 魏馭城微低頭,不接,亦不言語。 林疏月說:“以前多有得罪?!?/br> 明白過來,魏馭城的眼角顫了顫,神色如冰山溶解,鎮(zhèn)壓所有溫度。薄唇似開了刃,每說一字都如刮rou放血,“這是補償?!?/br> 林疏月松氣他的反應力,并且慶幸,果然猜對了。 “嗯,這是補償?!彼Z帶歉意,那樣真摯無辜。 魏馭城看她一眼,覺得這些年,她傷人功力漸長。于是留下一句,“沒關系,畢竟我也樂在其中。”然后沒了好臉色,拂袖而去。 “誒?誒!”林疏月追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于電梯門。 門里,魏馭城閉目沉臉,周身陰郁。 門外,林疏月喪氣頹然,乏力舉步。 一夜思考,得出大概是他不喜歡的緣故。于是第二天,林疏月又跑去商場,挑了一套小三千的茶具。這一晚,魏馭城沒有來接鐘衍,林疏月便找了個由頭,讓鐘衍轉交。 次日,茶具又原封不動地被拎了回來。 鐘衍撓撓頭,“我舅罵我亂拿人東西,我昨晚都被罵成蘑菇了,真是莫名其妙?!?/br> 林疏月又換了件價格更貴的水晶擺設,但這一次,東西仍然沒送出去,魏馭城跟人間蒸發(fā)似的再沒出現(xiàn)。 林疏月一想,總拖著不了斷也不是個事,干脆在微信轉賬,把買禮物的錢折成現(xiàn)金。 就這樣,魏馭城被從天而降的五千塊砸得心臟稀巴碎。 林疏月再看手機—— 轉賬已退回。 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