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聶淺歌見不得她痛苦,心疼的不得了,忙把她攬在懷里,又是幫她揉頭又是低聲哄:“好了好了,咱們不想了,不想了,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br> 正在此刻,倚在窗戶邊的冷奕低聲說了一句:“有人來了,來的還挺快?!?/br> 坐在床頭書桌旁的淺淺一怔,卻見聶淺歌十分平靜地瞥了她一眼,隨后淡然伸手,將繡著藍色蝴蝶的素色厚床帳放下,遮住了床內(nèi)的一切。 緊接著,有人輕輕敲門,發(fā)出篤篤的聲音。 淺淺看了看藏匿到門后的冷奕,清了清嗓子,問:“誰呀?都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淺淺姑娘,是我?!贝蟾攀桥鲁车絼e人,門外宮少陵的聲音也放得極低:“我有點事要找還卿,見屋里有燈光,所以才這么晚了前來打擾?!?/br> 淺淺皺著眉頭,瞟了一眼面無表情冷奕,繼續(xù)胡扯:“明天不行嗎?今兒太晚了,我們都睡下了。” “事情挺重要的,但你們既然睡下了,那我不便打擾,我還是先去找聶二爺和冷奕吧?!?/br> 淺淺:“……” 聶二爺和冷奕都在此,你上哪兒去找?這不是純心找碴嗎!淺淺腹誹不止,遂撩開帳子,拿眼睛看聶淺歌,怎么辦? 顧還卿在聶淺歌懷里低聲哼了哼:“淺淺,讓他進來吧,他那樣的人狡猾的很,肯定是知道了什么,瞞也瞞不住的?!庇謱β櫆\歌道:“先放我下來?!?/br> 淺淺只好一本正經(jīng)地對外面的人說:“宮少陵,既然是很重要的事情,那我穿好衣服便起來給你開門,你先等等啊?!?/br> 聶淺歌用手托住顧還卿的頭,把她慢慢放到床上躺平,拿被子把她捂得嚴嚴實實的,又仔細觀察她有無異樣。見她雖面有倦色,卻并未立即要入睡,這才起身下床,把帳子撩的半開,然后慢條斯理的在床邊整理自己的衣袍,一雙眼睛卻仍不離顧還卿左右。 宮少陵進來的時候,見聶淺歌和冷奕都在,臉上馬上堆滿了恰如其分的驚訝與錯愕,假模假式地問道:“那個,你們倆怎么也在?。课曳讲胚€說要去找你們倆呢?!?/br> 半明半暗的燭火下,他穿一身簇新的寶藍色團花袍子,腰系銀帶,外披黑狐輕裘,卓然挺立,雍容華貴,俊逸非凡臉龐泛著玉一樣的光澤,眼角的桃花風(fēng)流無時無刻不在,半點都看不出是個傷患。 聶淺歌淡淡地覷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顧還卿卻扶著額頭有氣無力地道:“宮少陵,別裝了,有什么事直說吧。” 床帳半掩,這時節(jié)的床帳并非夏季用的薄蚊帳,而是冬季用的厚床帳,宮少陵一時也看不清里面的光景,但聽顧還卿的聲音不對頭,忙收起臉上多余的表情,換上真真正正的關(guān)切之色:“你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適嗎?” “我還好……”顧還卿反問:“你聽到什么了?” “……”宮少陵神情稍微有些不自在,卻也不過一瞬,很快便恢復(fù)正常,微笑著道:“你多心了,我無意偷聽,只是一不留神聽你聲音不對,言語中又提及慕家大小姐怎么了,怕你有事,所以過來問問。” 他錦衣玉食,高床暖枕慣了,冷不丁一換地方,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卻有點認床,躺下半天沒睡著,便出來院子里散散。 顧還卿那句“我知道了!原來慕還卿……”聲音略大,他練武之人耳朵格外靈敏,聽在耳里,覺得非常疑惑,前思后想了一番,放心不下,索性找過來了。 恐顧還卿不信,他又笑著道:“冷奕在這里呢,我要是敢偷聽,他那把劍可不是吃素的?!?/br> 這不假,顧還卿低聲對淺淺道:“淺淺,把帳子掛起來,順便扶我一把。” 淺淺忙說好,然不等她有所動作,聶淺歌已動手把帳子掛上帳鉤,跟著自然而然的坐上床沿,動作格外溫柔地將軟弱無力的顧還卿扶起來,又示意淺淺遞兩個棉靠枕過來,給塞在顧還卿的背后,讓她舒舒服服的靠著。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駕輕就熟,但素來粗心大意的淺淺卻看出了些區(qū)別——之前那幾次,在顧還卿要入睡時,他都會幫她把頭發(fā)松開,釵子取下來,順便給她把長發(fā)理的順順的,這一次,顧還卿的發(fā)式仍是先前的模樣。 宮少陵忍的都要內(nèi)傷了,強抑著自己不去看聶淺歌那充滿曖昧的動作,不停的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 但當他的目光觸及到顧還卿的臉時,仍是唬了一跳,不由趨前幾步,既擔憂又著急地道:“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到底怎么了?” 顧還卿推了推依舊坐在床沿不肯離開的聶淺歌,對他苦笑了一下:“就是你聽到的那樣,慕還卿,也就是顧還卿其實早就死了,直至今日今時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是什么顧田氏的孫女。顧田氏用掉包計掉走了慕明月,別人用我換掉了她的孫女,就這樣子?!?/br> 這答案出乎宮少陵的意外,不過他向來沉著,臉上倒也看不出異樣,反倒很冷靜地問:“那你知道自己是誰嗎?就是你的真正身份?” 顧還卿神色黯然地搖搖頭,清瑩璀璨的美眸在這一刻也顯得有些晦澀不明——宮少陵的話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個得了絕癥的自己。 “那你今日是怎么想起來的?以前不知道嗎?”宮少陵又問。 “以前不知道?!鳖欉€卿也不瞞他:“并非一下子想起來的,是最近這段日子一點一滴的想起來,我腦子里好像壓著一塊石頭,現(xiàn)在這塊石頭被撬松了,盡管未能全撬開,卻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應(yīng)該是我以前經(jīng)歷過的事,不知怎么的全忘了……” “不過也有可能是人為的?!彼掍h一轉(zhuǎn),指了指淺淺和聶淺歌:“他們倆說有可能是某人不想讓我記得這些事,所以用特殊的方法讓我忘了這些事?!?/br> 她把當初聶淺歌和淺淺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宮少陵的臉色凝重起來,蹙著眉沉思。 聶淺歌忽然緩緩地道:“卿卿,你能把那個紅衣女子和白衣男子,以及你小時候的樣子繪出來嗎?也許有了畫像,查起來會方便一點?!?/br> 顧還卿努力想了想,卻道:“畫我小時候可以,縱然未看清楚臉,但大致的樣子我還是看清了的。但那一男一女卻有點難度,感覺像兩團模糊的墨水,我知道是他們兩個,心里也明白,可真要我形容或者……” 她苦惱地揉額:“或者繪出大致樣貌,卻模糊不清,一點也不具體,就覺得無處下手,無處著墨……” 宮少陵聞言,陡然問道:“看不清楚臉?如果是這一點,倒與那個什么……江湖上傳言的神秘教派……叫什么教的……”他望著簡陋的屋頂尋思。 聶淺歌眼尾微挑,不易覺察地瞥了冷奕一眼,冷奕不慌不忙地接口:“昆山素女教?!?/br> “對,昆山素女教!”宮少陵贊賞地看了冷奕一眼,對顧還卿道:“這個教派據(jù)說非常的神秘,亦正亦邪,凈修練一些奇奇怪怪、旁門左道的東西,有些可以幫人治病;有些卻讓人誤入歧途,傳言見過這個教派的人極少,也無人認識此教的教眾,因為縱然見過,但過后你無論如何也記不住那些教眾的臉。因為你也提到記不住臉,我才突然想起來?!?/br> “昆山素女教?”顧還卿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莫怪她想多,一提起素女玉女什么的,她就會想起《素女經(jīng)》和《玉女經(jīng)》中的性學(xué)女神…… 她趕緊掃去腦中那些邪惡的思想,一本正經(jīng)地問:“那里面的教眾全是女子嗎?” “女子嗎?我也不是很清楚?!睂m少陵撫著下巴沉思:“這個教只是個傳說,要去江湖上打聽打聽才知道?!?/br> 冷奕淡淡地道:“是有這個教,不過昆山素女教是后來改的名,原名鳳凰教,居昆山,教中并不局限于女子,男女都可,但圣女必須是女子?!?/br> “還有圣女?”宮少陵訝異地道:“我倒覺得鳳凰教這名字氣派多了,為什么改名呢?” 顧還卿也有同感。 冷奕對這個教好像沒什么好感,談起來興致缺缺:“這教雖稱不上邪教,但行事作風(fēng)為許多江湖人士所不喜,他們雖自稱鳳凰教,江湖卻不買帳,直接給他們改了教名?!?/br> “……”顧還卿也很無語,這教也夠窩囊的——被迫改了教名,居然無力為自己正名!不過宮少陵的話提醒了她,既然傳言中這個教能讓人記不住他們的臉,跟她這件事也許有點關(guān)系也說不定。 想出了點眉頭,她的精神又到了極限,眼睛一閉,腦袋往旁邊一歪…… “她這是?”她說的好好的,忽然就沒了聲息,宮少陵倒給她嚇了一跳。 聶淺歌泰然自若,語氣輕淡如風(fēng):“睡著了?!闭f著自顧自地去扶顧還卿躺好,并細心地替她掖好被子,還替她將垂至臉上的發(fā)絲撥開,照顧的無微不至。 “……”宮少陵。 ※※※※※※ 京城 夜深人靜之際,陶貴妃不早點安寢,卻在自己的昭陽宮里大發(fā)雷霆:“什么?派出那么多人,竟然奈何不了一個丫頭片子,被她殺了一個片甲不留,這是要氣死本宮么?” 殿內(nèi)富奢豪華,薰香裊裊,曲公公卻額沁冷汗,在一旁躬身勸道:“貴妃娘娘息怒,顧還卿的身手娘娘早已見識過,她是有幾分本事,但一口氣殺這么多人,老奴倒不認為是她一個人所為,只是傳回來的消息也不細致,具體是咋樣猶待調(diào)查。” “不是還有一個冷奕么?”陶貴妃陰著臉,咬牙切齒地道:“保護聶家呆子的那個冷面侍衛(wèi),他肯定幫著顧還卿那賤人!” 曲公公會武,不像陶貴妃只會想當然耳,不過他也拿不出什么實質(zhì)證據(jù)來駁陶貴妃,畢竟當時的人都死光了,只有去酒樓投毒的死士有幸存者。 陶貴妃氣的又砸了一個精致的茶盅,恨恨地道:“這次損失這么多人手,父親一定氣的暴跳如雷,那宮家也是可恨,竟讓我們損了好幾個死士!得想個法子對付宮家才好,沒了宮家的幫襯,她顧還卿孤立無援,獨木難支,本宮看她能囂張到哪兒去!” “宮家只怕……”曲公公悄悄伸手指了指西邊的方向,低聲道:“娘娘忘了那位么?她可是宮家的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真對付宮家,給她知道了,只怕……” “啪!” 陶貴妃保養(yǎng)得宜的纖掌拍在紫檀方幾上,打斷了曲公公的話,聲色俱厲地道:“本宮難道會怕她么?治個宮家還須得看她的眼色行事,未免把本宮想的太不濟了!” “娘娘,奴才并非這個意思!” 曲公公急忙道:“娘娘稍安毋噪,奴才是說西邊那位雖然手段狠毒,但她一向以貴妃馬首是瞻,向來是貴妃指哪她打哪,利用的好,不失為貴妃手中的一把好刀!如今貴妃娘娘正值用人之際,若果因?qū)m家與她反目,那豈不是給了皇后可趁之機?” 話點到為止,曲公公相信陶貴妃能明白其中的關(guān)鍵,不會意氣用事。 果然,陶貴妃沉著臉考慮了片刻,眼中的陰霾之色才稍稍散了些。 曲公公這才再次進言:“娘娘只需用言語點化她一二,她自然知道怎么做,宮家縱然不是她的靠山,但她可沒少花宮家的銀錢。易地而處,設(shè)若有人動娘娘的金庫,娘娘會怎么做呢?” “好了,按你說的辦就是了?!鼻阒嵌嘀\,陶貴妃還是能聽進他的話的,揮了揮手道:“宮家本宮可以不動,但顧還卿卻不得不除,還是要想個法子永絕后患才好!” “娘娘英明!” ※※※※※※ 陶貴妃那廂在心心念念的設(shè)毒計,顧還卿這廂也沒有閑著,撇開她自己身上的事不談,她也在尋思著陶貴妃的事。 她不知道陶貴妃還有沒有后續(xù)動作,但目前他們證據(jù)不足,想扳倒陶貴妃和陶家絕非易事。而且自宮少陵走后,她一直再思考一個問題:要不要和宮少陵拆伙? 坦白說,宮少陵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合作伙伴,但此次已累得他受傷,顧還卿心里其實很過意不去。 旁的不說,宮少陵可是他父母的獨苗苗,若因她之故有個什么閃失,宮震儒夫婦只怕吃了她的心都有。 再則,她委實不愿意把別人牽連在里面,陶貴妃有多么喪心病狂,她深有體會,這女人根本不可能以常理論斷,誰知道她下一刻會做出什么。 她琢磨,還是找個時間和宮少陵談一談散伙的事。 但就在她下這個決定的時候,一乘普通的青油馬車不顯山不露水的進了牛家村,然后停在了聶家的院門口。 院門虛掩著。 馬車上先下來一位穿著水紅裙子,圓盤臉,柳眉杏眼,身姿玲瓏的俏丫鬟,她看了看聶家簡陋的院門和籬笆墻,一雙漂亮的杏眼立刻漾滿了不屑與輕蔑,先吩咐車夫:“你去看看有沒有人?!?/br> 隨后回頭對馬車里的人恭敬地道:“夫人,到了,奴婢扶您下來?!?/br> 福嬸在院子里擇菜,差不多要做中午飯了,聽到動靜,便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碎步小跑去拉開院門,問了聲:“誰呀?” 看到剛下馬車之人,倒是怔了怔:“請問,你們找誰?” 淺淺正好拿藥草出來曬,一眼看到院門口的寶笙,立刻驚訝地道:“怎么是你?” 宮廖氏三十四五的年紀,因養(yǎng)尊處憂,生活安逸富足,看起來不足三十的樣子,相貌溫柔秀氣,膚色白膩,風(fēng)姿綽約,穿一件紫緞繡花交領(lǐng)長錦襖,下著淡藍花裙,外罩一件翠紋織錦羽緞披風(fēng),華貴又不失典雅。 很和氣的一位婦人,見到顧還卿便和顏悅色的一笑,一開口,嗓音柔細如潺潺的小溪水:“顧姑娘,冒昧前來,還望姑娘莫怪?!?/br> 不說她是嘉陵首富之妻,單說她是宮少陵他媽,顧還卿也不能怠慢她,忙客氣的請她在堂屋坐下。 淺淺去泡茶,顧還卿囑咐她:“就泡你曬制的美容養(yǎng)顏的花茶吧?!?/br> 淺淺正欲去,寶笙卻要笑不笑地道:“顧姑娘,不必麻煩了,我們夫人身份矜貴著呢,平日吃的喝的都不敢馬虎,外面的東西哪敢隨便用啊,真要出了什么紕漏,老爺會揭了我們的皮。” 這是說自己配的東西不干凈咯!淺淺立刻反問:“會出什么紕漏?什么叫外面的東西,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廖夫人忙說不礙事,想打圓場,但寶笙卻撇了撇涂著鮮紅口脂的紅唇,狀似沒有看到淺淺生氣的面容,只對顧還卿道:“顧姑娘,還是言歸正傳吧,我們夫人時間寶貴,不比尋常人?!?/br> 顧還卿給她氣笑了,索性連花茶也省了,只對廖夫人說:“貴府調(diào)教奴才有方,做奴才的竟然可以爬到主子頭上發(fā)號施令,比主子還威風(fēng),也是世間少有?!?/br> 她本不欲與人為難,也沒有那么鮮明的主仆之分,但寶笙幾次對淺淺出言不遜,對自己也傲慢無禮,那就休怪她不講情面。 一句話把廖夫人說的臉色都變了,不悅地瞪了寶笙一眼,寶笙也嚇白了臉,張嘴欲解釋,顧還卿卻淡淡地道:“到底是你有事找我,還是你們夫人有事找我?沒事的話就閉嘴,杵在這里當根柱子我也忍了?!?/br> 竟比廖夫人有架子還大?!寶笙白著的臉氣的迅速紅了起來,但廖夫人沉著臉,揮手讓她下去,她哪敢像之前那樣多嘴。 淺淺湊到她耳邊落井下石,順便報一箭之仇:“你是個什么東西,也配嫌棄我的花茶?原來你只是個做奴婢的,我一直以為你是小姐呢?!闭f完就得意洋洋的走了…… 寶笙氣的直跺腳,只覺淺淺和顧還卿一樣令人憎惡。 因著自己身份的緣故,顧還卿一直未去拜見過宮震儒夫婦,年節(jié)日皆是讓聶淺歌和福伯去,即便那次去看宮少陵,也只是直接被引到宮少陵的院子,所以今天算是第一次與廖夫人正式會面,她本想給對方留個好印像,但顯然失敗了。 不過她大致猜到了廖夫人的來意,無外乎是為宮少陵而來,再無其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