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姬十二臉色也冷,他不管他爹娘的事,待天一黑,他拿床薄被裹住顧還卿,抱起她就走。 “十二,你去哪?” “你帶我去哪?” 軒轅黛和顧還卿同時發(fā)問。 姬十二看了顧還卿一眼,從容地望著他娘,語氣難得嚴峻:“裘浚風(fēng)說她這情況不正常,可能是狼王血的原因,也可能是別的,馬虎不得,我先帶她去治病,而且……”他頓了頓,神色黯然地道:“我自己也不易出現(xiàn)了?!?/br> 軒轅黛神色愧疚地望著兒子,紅唇輕顫,想說什么終是未說。 ※※※※※※ 有姬十二在,顧還卿精神一松,再次昏睡過去了。 醒來時,整個人泡在一個熱氣騰騰的藥桶之中,有一白發(fā)老嫗守在藥桶旁。 見她醒來,老嫗皺紋蒼蒼的臉上露出一抹和藹的笑容,沙啞蒼老的聲音透著和氣:“姑娘別怕,醒來便沒事了。” 她在桶里動了動,感覺渾身力氣回來了些,而且小腹也不疼了,只是這種日子泡藥桶合適嗎? 老嫗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柔聲道:“老頭子幫你扎了針,你身子沒事了,那些不合適宜的情況暫時不會有了,你醒了便可以出藥桶?!?/br> 這么說,亂來的大姨媽走了!這么快?真是好啊。 顧還卿對老嫗笑笑,真心實意的謝過她,這時代沒有衛(wèi)生巾,沒有寬大的尿不濕,女子來葵水,尋常百姓家一般是用草木灰,豪門大紳家里用的稍好一些,但也無外乎是些布棉和吸水性強的東西,非常的不方便。 顧還卿決定了,等她有空閑了,一定先要解決這個問題——對身體正常的女子來說,姨媽巾稱人生的頭等大事也不為過。 出了藥桶,又重新淋浴更衣,穿上舒適的衣衫后,只覺得渾身一身輕,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她不知道這是哪里,只知道是一座四面環(huán)山的山谷,問老嫗,老嫗只是笑,卻并不告訴她。 沒見姬十二。 夜很深,一輪彎月掛在天空,三三兩兩的星子伴隨,白發(fā)老嫗提著燈籠,繞過嶙峋的亂石與不知名的野花,將她帶到一間石屋子面前,指著那石屋的鐵門對她呶了呶嘴,然后把燈籠交到她手上,笑一笑便走了。 鐵門未鎖,她輕輕敲了敲,里面?zhèn)鱽硪坏婪浅F>胨粏〉穆曇簦骸罢l?” 是姬十二。 “我,顧還卿?!?/br> 屋里一陣沉默,顧還卿耐心等候,她心里大抵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仿佛過了一世紀那么久的時間,姬十二啞聲開口:“你還痛嗎?” 顧還卿臉有些發(fā)熱,隔著鐵門低低答道:“好了?!比缓笥謫枺骸澳阍趺礃?,要我進去嗎?” 姬十二又沉默了許久:“你不怕嗎?” 顧還卿頓了頓,垂首盯著手中的燈籠,語氣極為平靜:“上次不是看過嗎?!?/br> 石屋不大,四四方方,除了一張石床,可謂家徒四壁,連張凳子都找不著。但這些都不是顧還卿關(guān)注的重點,她三步并兩步?jīng)_到石床前,隨手將燈籠掛到石壁上的鐵彎鉤上,瞪大雙眸注視著石床上的人:“怎么搞成這樣了?” 姬十二的臉上又出現(xiàn)了青青紫紫的斑紋,這在她的意料之中,狼王血只可令他臉上的斑紋消失的快一點,卻無根治的效果。 但為什么要用鐵鏈把他鎖著啊? 此刻,姬十二手上和腳上都鎖著粗大沉重的鐵鏈,鏈子的一端從屋頂上一根粗大的鐵環(huán)上穿過,回頭又縛緊他的雙腕,顯得異常的崢嶸森冷,讓人不寒而栗??赡苁巧眢w難受到了極點,他時不時的掙扎一下,鐵鏈便嘩啦啦作響,頻繁的磨擦中,將他的手和腳都磨破了皮,滲出了鮮紅的血跡。 就像是被捆綁的困獸,他喘息粗重,胸膛劇烈起伏,身上的白袍血跡斑斑,長長的墨發(fā)散亂地逶迤在石床上,顯得毫無生氣。 不知為什么,看他受這種折磨,顧還卿仿佛想起自己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不由眼眶一熱,不假思索的伸手想制止他的掙扎,卻對上姬十二清冷中蘊藏一份戒備與防衛(wèi)的墨眸。 她縮回手,啞著嗓子問:“一定要這樣嗎?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到你?” 姬十二眼中的戒備與防衛(wèi)慢慢消失,微仰著臉,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看了半晌,顧還卿對他怪異的臉沒什么反應(yīng),只關(guān)心他手腳滲血的地方,皮rou翻裂,光看都疼,眼中的疼惜他能感受的到。 “摸摸我……”他又向上一次那樣,沙啞低柔的聲音中含著呢喃與央求:“摸摸我的額頭,會好受一點。” 這要求對顧還卿來說輕而易舉,她沒有古人那樣謹守禮儀和男女大防,坐到石床上便把手放到他的額頭,又是冰涼沁骨,激的她差點把手拿開。 這次她學(xué)乖了,主動挨著他坐,一把替他按額頭,一邊問他:“還需要怎么做才能幫你?” 姬十二默了默,少頃竟嘆了一口氣,咕噥道:“你不會答應(yīng)的,上次我一提你就生氣了?!?/br> 這下?lián)Q顧還卿沉默了,抱他,這不可能,而且那樣做說不定沒什么用處,只是一個心理安慰而已,但姬十二幾次幫她,看他這樣難受她又于心不忍:“別的法子有沒有?” 姬十二不問自取,自故自的滑下身上,帶動鐵鏈嘩啦啦一陣巨響,他把頭靠在她的大腿上:“讓我躺躺,會好過的多?!?/br> 這個可以忍。 顧還卿緘默不語,沒有推開他。 好像是挺有用,他不再掙扎,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腿上,闔著眸,乖得像個孩子,享受著她不輕不重的按摩,一室寂靜。 許久,顧還卿以為他累的睡著了,卻聽見他低低地道:“我娘十七歲遇見我父皇,兩人一見鐘情。彼時,我娘是滄海宮的首席大弟子,而我父皇只是一名不顯山露水的皇子,他們不想因為各自的身份而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便不約而同的向?qū)Ψ阶隽穗[瞞?!?/br> 顧還卿怔了怔,她不知道姬十二為什么告訴她這些,并且還說的這樣詳細,不過想到他也許只是要一個傾聽者,便安靜的聽著。 實際上即便姬十二不說,她也早從旁的渠道了解了——慶隆帝和軒轅黛的感情糾葛鬧的沸沸揚揚,且一鬧就是幾十年,大越百姓早已耳熟能詳,并為之津津樂道,她想不知道都難。 誠然,一千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流言的版本也五花八門,不盡相同,不過萬變不離其宗,七拼八湊起來,大致也和姬十二說的差不多。 ——美貌多才的江湖少女,邂逅英俊多情的少年皇子,兩人一見傾心,很快便愛的不可自拔,并閃電般的墜入愛河。當時兩人雖然向?qū)Ψ诫[瞞了身份,但因為愛的難舍難分,皇子決定帶少女回宮,于是,兩人的身份再也瞞不住了。 本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最后卻弄得勞燕分飛。 “我娘高高興興的辭了師傅和一眾師弟師妹,歡天喜地的跟我父皇回了宮,她那時極天真,以為男未婚女未嫁,只要相愛就能相守一生?!?/br> “你在聽嗎?”姬十二睜開眼睛看著她。 顧還卿點點頭:“聽啊,你快講?!弊屗贮c心思在別的上面,可以減輕他的痛苦。 “那時我父皇的確未娶,他也一心想立我娘為正妃,但卻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 意料中的事,滄海宮再有名,軒轅黛再有才,她也只是江湖中人,沒有優(yōu)渥的家世和煊赫的身份做陪襯,想做皇子妃真的很難。 “而且那個時候,我父皇的兄長出了事,也就是當時的儲君人選……因此父皇被立為太子了。我娘的身份做皇子妃都難,做太子妃就更難了。而我娘卻是個極驕傲的人,做不做皇子妃,做不做太子妃,她其實無所謂,她只要心上人一心一意對她,不變心,縱使沒名沒份,她也愿意跟他過一輩子!” “但是父皇明顯辦不到——他不僅被逼著要娶別的女人做太子妃,還要娶一籮筐的女人。我娘本就志在江湖,不在廟堂,于是她慧劍斬情絲,瀟灑離去?!?/br> 后面的事,姬十二不說顧還卿都知道。 慶隆帝好泡不好甩——做太子時他受制于人,無法為自己的事做主,登上九五之位后,他馬上回頭找軒轅黛,許她以母儀天下的皇后之位。 奈何軒轅黛所要的遠不止如此,別的女人夢寐以求的事,她棄如敝屣——她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如果皇上答應(yīng),她便義無反顧的舍棄滄海宮,跟他做一對白頭偕老的恩愛夫妻。 這怎么可能呢!即使皇上答應(yīng),百官也不答應(yīng)啊——如果皇上只娶軒轅黛一個,那他們的女兒和姐妹去嫁誰?他們的榮華富貴從哪里來? 故而軒轅黛誓不回宮,并放出話來,除非皇上愿意招贅滄海宮,否則免談! 滄海宮的確有這個規(guī)矩,不論哪代宮主,倘若是男的,只準娶!若是女的,只能招贅!否則自動辭去宮主之位。 掰扯來掰扯去,雙方的條件明顯談不攏。 而且軒轅黛此人逍遙江湖慣了,對禮法看的不重,皇上明顯不符合她的要求,她打算再找合適的男子,徹底和過去一刀兩斷。 但人就是這么個賤骨頭,包括真龍?zhí)熳釉趦?nèi),像軒轅黛這么不待見他的女人,慶隆帝卻對她趨之若驁,愛如珍寶——世人皆知,包括現(xiàn)今皇后和嬪妃們都知道,軒轅黛是慶隆帝此生最愛的女人,無人可以替代。 為此,皇上總是想方設(shè)法的想挽回軒轅黛,并不惜一切代價破壞她的桃花運,不許她再嫁。 這世上,敢與皇帝抗衡的男子還真沒幾個,敢娶皇上女人的男子那就更少了。有那愿意牡丹花下死的,也都未落到好下場。 于是這兩人就這么掰扯了十幾年,要斷的斷不開,要分也分不了,結(jié)果就有了姬十二…… 事情就更麻煩了! 軒轅黛芳齡四十有四,可她這輩子將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在跟當今圣上吵架,吵架的內(nèi)容無非是那兩樣,一:軒轅黛要為自己招贅,慶隆帝不準,于是軒轅黛便要與其和離;其二,軒轅黛要姬十二姓跟自己姓,慶隆帝又不準,不過也有妥協(xié),封了姬十二為軒轅王。 兩樣都未吵贏,軒轅黛自是不會罷休,惡性循環(huán),每見必吵。 吵的都不愿意見面了。 只苦了姬十二,他就好比現(xiàn)代那種父母天天吵著鬧離婚的孩子,當?shù)囊?,做娘的要他跟著娘,兩邊旗鼓相當,勢均力敵,夾在中間的孩子左右為難。 不過這畢竟是父系氏族,且皇權(quán)大于天,姬十二除了住與母親住在一起,其他都是隨父親。只是軒轅黛也不甘示弱,直接讓姬十二當了滄海宮的少主,打算以后把滄海宮傳給他…… 反正姬十二爹娘的一筆糊涂帳,誰聽誰都倒牙——娘的!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破事?。』实圻B個女人都擺不平?且一個堂堂的皇子王爺,未來會是江湖大派的掌舵人?這……行得通嗎? 不管行不行的通,姬十二本人是無瑕顧及這些,因為他臉上時不時會冒出的青斑就夠他忙活的了。 想起這孩子的不易,顧還卿不勝唏噓與同情:“王爺,你也不容易?!?/br> “十二,不喜歡你叫我王爺?!奔桓吲d的在她腿上蹭了蹭,氣的顧還卿想打他。 姬十二卻全然不怕她,又拿頭在她腿上蹭了幾下,低聲咕噥:“好舒服,好香?!彼砩线€殘有草藥的清香味,頭上剛洗過,是茉莉花的香味,可都壓不住她自身那種如蘭似麝的幽幽淡香,他極喜歡聞,甚至是依戀的。 正是因為這股與眾不同的香氣,他總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顧還卿。 緣于何時開始,他并不知道,只知道一聞到那股沒花香濃郁,卻比花香好聞的香氣,那他不用看她的臉,就能知道是誰來了。 后來……自然而然的就記住了她。 何況他每每想到她對他做的事,他的臉便控制不住的發(fā)熱,心跳加速,有種想咬她的沖動!但他的心里又極為矛盾,像是有點期待她那樣做,可又……此時想起來,手上仿佛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體溫,柔柔軟軟,滑不丟手,讓他面孔發(fā)熱,破天荒的心襟蕩漾! 總而言之,他對她又惱又恨,卻又非真的惱真的恨,非常復(fù)雜的感覺!弄到最后,他只要一看見她便心浮氣躁,心緒難寧。 但是那天晚上,他變的那么丑,她卻沒有嫌棄他,還肯摸他,他心里竟生出了一股奢望,好想永遠和她那樣呆在一起…… 思及此,他滿懷眷戀的把臉湊近她柔軟的身體一點。 顧還卿磨牙,手揚起又放下,推了推他——他灼熱的呼吸都能透過衣服噴灑在她肌膚上了。 姬十二被她推開一點,他干脆側(cè)過身子,盯著她問道:“顧還卿,要是你以后的夫君像我這么丑,你會喜歡他嗎?” 他凝視著她的眸子漆黑如夜,目光灼灼,顧還卿一時語塞…… ※※※※※※ 同樣的夜晚,姬非晚卻在鑲金嵌玉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傍晚時分,他依舊打著詢問公事的幌子,想派人去滄海宮分舵接顧還卿——顧還卿遇到刺客,搬到滄海宮分舵的事他剛知道不久。 但閔公公卻告訴他,顧還卿應(yīng)該不會再來三皇子府了。 他極訝異,以為顧還卿去東蘺山未歸——陶貴妃命顧還卿不準再踏入三皇子一步的消息,他并不知情,陶貴妃命人瞞著他。 他之所以想接顧還卿過來,是想為側(cè)妃一事征詢一下她的意見。他想給她開后門,透露一些消息給她,讓她事先有個準備,到時好技壓群英,一舉成為他的準則妃。 閔公公懾于陶貴妃的壓力,只敷衍他幾句,但就在這個時候,慕明月來了,姬非晚便不問閔公公,直截了當?shù)膯柲矫髟?。慕明月卻告訴他,顧還卿因為身體不適,七早八早便回來了。 閔公公的謊言不攻自破,姬非晚氣的訓(xùn)斥了閔公公一頓,然后一再追問,閔公公沒有辦法,說了實話。 姬非晚頓時怒發(fā)沖冠,恨不得跳下床去找他母妃理論,湊巧陶貴妃來探視他了,于是兩母子一碰頭,姬非晚便狠狠與陶貴妃吵了一架。 姬非晚不是傻子,他覺得陶貴妃一定還瞞著他什么,所以他才那么氣憤。 陶貴妃被兒子氣的跺腳,臉色鐵青的擺駕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