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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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二爺說道:“今日白云縣的縣令親自去了草料場找我,想請我去他家里坐館,教習孫子孫女讀書寫字。我在草料場的差事,他會叫一個壯丁來頂替。每月給我一兩銀子,一袋面、一袋米,四季各一套衣裳,過年給半頭豬。我說坐館住家恐怕不行,不放心家中妻兒??h令就答應(yīng)借給我一頭騾子,每日騎著去縣令家里。我覺得這個條件還可以,幫著家里過冬是沒問題的,不過也沒立刻答應(yīng)下來,回來先問問你的意見?!?/br> 東廠查過白云縣縣令的底細,縣令姓王,山東即墨人氏,四十多考中舉人后,很有自知自明的沒有繼續(xù)參加春闈進士科,老老實實的去吏部排隊選官去了。這一排就是十年!為何?因為吏部選官除了家世人情送禮外,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相貌,簡單的說,就是拼顏值,要生的相貌堂堂,五官端正,有官樣者優(yōu)先。 王舉人是山東大漢的身材,但是短板就是長的太丑了,臉上坑坑洼洼的全是痘印,牙齒微齙,眼睛似銅鈴般,眼皮有些外翻,長的丑且兇,看上去很像逃犯。王舉人苦等十年,連孫子都會打醬油了,吏部終于放了外任官,將他派到白云縣當縣令。為何這等“好事”落在王舉人頭上?因為上一任縣令在剿匪時反被土匪干掉了,無人敢接這塊“餡餅”。吏部一翻檔案,見王舉人那副兇惡的小相,心想這個人等了十年了,應(yīng)該會饑不擇食去赴任,而且長的這么丑,類似鎮(zhèn)宅的門神,或許能震懾住東北苦寒之地的刁民們。 王舉人就這樣當上了王縣令,在這里一干就是九年,熬過了三個任期,吏部好像把他遺忘在這里,并沒有升遷或者調(diào)遣的意思。王縣令有些治理手段,白云縣雖然窮些,不過匪患還好——至少比黑山縣群匪出沒要好的多。 此人的履歷看起來很清白,沈二爺是個文弱書生,年紀又大了,日夜在草料場巡邏,長此以往,身體怕是吃不消,去縣令家教書倒是個不錯的出路,至少不會挨凍受累,至于路上奔波那點辛苦,有了騾馬當腳力,也不算累了,沈今竹點頭說道:“王縣令不在意您革了功名和官職,屈尊去草料場親自去請您,看來誠意是夠了,您就答應(yīng)下來吧?!鄙俨坏靡扇税抵卸⒅c,以防王縣令有其他的心思。 沈二爺喝下杯中黃酒,說道:“我答應(yīng)了要及時回個準信的,這就去縣衙走一趟?!逼鋵嵐γm然革了,但是才華和學(xué)問是革不了的,沈二爺這個南直隸解元,少年進士去教書,真是屈才了,不過在這種險境之下,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沈今竹又給父親倒了一杯酒,說道:“天冷喝點黃酒暖一暖,我替您去一趟縣衙捎個口信。” 沈二爺說道:“即是要拜東翁,禮數(shù)要周全些,我寫一個帖子吧?!鄙蚪裰駥⒚吋堄眯〉恫贸尚殴{的樣式,沈二爺一手漂亮的飛白體在粗糙的紙面風骨畢現(xiàn)。 沈今竹騎著馬一路飛奔著去了縣衙,說明了來意,王縣令客客氣氣的將沈今竹請到正堂看茶,有些局促的說道:“我這里沒有好茶,這陳年龍井還一直舍不得拿出來喝,讓安遠侯見笑了?!?/br> 沈今竹說道:“不敢取笑大人,我不是什么安遠侯,如今我們一家人流放在此,以后還望縣令大人多多關(guān)照?!?/br> 王縣令說道:“我看過邸報,上頭只是說令尊被革了功名和官職,只字未提奪了您的爵位啊?!?/br> 沈今竹淡淡一笑,說道:“哦,或許是邸報印漏了,冊封的金書確實已經(jīng)被搜走了,如今我只是一個流放的罪臣之女,不敢托大了?!?/br> 王縣令尷尬一笑,一張丑臉更加猙獰了,“我窩在這個地方消息閉塞,大雪封山時干脆與世隔絕,流言蜚語不敢隨便信,只能看看邸報,朝廷上的紛爭我看不懂,不過你解東海之危、迎順王回京師的功績總不會做假罷。就像令尊的才華一樣,革了功名,對學(xué)問并不有損。” ☆、第184章 救故主舊臣議謀略,凜冬至惡戰(zhàn)即開始(二) 王縣令態(tài)度恭敬,話語溫和,和他那張丑臉很不匹配。沈今竹試探一番,有些捉摸不著頭腦,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事情,她不再輕易相信別人,王縣令的態(tài)度貌似是善意的,可是不敢掉以輕心,萬一是請父親來教書的只是幌子,其實是在通過父親來打聽消息呢?或者是當做人質(zhì)?人處于險境,很難對人性保持樂觀的看法。 敵友不明啊,沈今竹回家后王縣令的態(tài)度和談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父親,雖說只是深秋,夜晚依舊滴水成冰的寒冷,全家都擠在一個炕上睡覺,毫無*可言,全家都在聽沈今竹和父親說話。文竹快人快語說道:“那個丑縣令我聽黑子哥說過的,說他初來白山縣的時候,這里鬧土匪鬧的很兇,他親自裝扮成過路的商人,送了好酒好菜進土匪窩子,求他的商隊能安全通過,酒里頭下了蒙汗藥,把那些頭子都藥倒了,官兵一擁而上平了山寨。白山縣這九年的日子算是太平,不少黑山縣富戶為了逃避土匪,跑到白山縣安家呢。這鬼地方家產(chǎn)超過一百兩銀子就是富戶了,真是窮啊。” 朱氏挺高興的,說道:“冬天馬上就到了,你們爹爹日夜在草料場巡邏,身體骨受不住的,去教書也好,就是不知道學(xué)生們聽不聽教導(dǎo),遇到那淘氣的可就頭疼了?!?/br> 沈義言說道:“雪天路滑,爹爹騎騾子小心些,若是遇到暴雪天氣,就不去縣衙門了吧……” 一家人躺在炕上說話,外頭北風呼嘯,如一頭怪獸在吼叫著,將鵝毛大雪都撕扯開來,雪下了一整晚,次日早上風小了,雪依然在下,這是沈二爺教書的第一天,朱氏將沈二爺最好的一件棉襖取了出來,新做的棉鞋也裹進包袱里,沈文竹將炭火裝進手爐了,要沈二爺放在懷里暖和。 沈二爺正要上馬呢,外頭有人敲著院門,一個馬夫從車轅子上下來,說王縣令派他來接沈夫子去衙門。昨日說好是借騾子,今日卻派了馬車來接,莫名提高了待遇。 白云縣的冬天就從那一天開始了,雪時下時不下,有時候還下雞蛋大的冰雹,反正冰雪越積越多,都等著春天融化。沈家人終于見識到了什么是寒冷,朱氏是徹底不出門了,文竹和義言在天氣好時會去打獵、學(xué)著當?shù)氐陌傩仗退蓸涓C,尋些榛子等干果打牙祭,實在沒有什么收獲,就砍些柴火回來垛在院子里。能幫助人們熬過冬天的就是食物和火。 沈今竹的行蹤一直是個謎,神出鬼沒的,甚至好幾天都不在家,黑子隔三差五的來沈家送豬血或者骨頭等物,還搶著劈柴燒水,甚至還企圖賴在沈家吃飯,被沈義言揮著拳頭趕走了。有人取笑黑子賣力不討好,黑子卻滿不在乎的說他爹送了兩年的rou才娶了他娘,沈嬌娘總有一天會看見他的好,反正這姑娘被我看中了,你們誰要是打的主意,就先問問我的拳頭! 沈今竹來到黑山縣,路邊的積雪已經(jīng)齊腰深了,大地就像覆蓋了一層大饅頭似的,瞎先生和黑風寨寨主已經(jīng)約上了,在一個農(nóng)家小院說話。 “你就是傳說中的安遠侯?你膽子倒挺大的,敢見我這個土匪頭子,難道不知我的黑風寨正好缺一個壓寨夫人么?”寨主生的濃眉大眼,高大健壯,讓人很有壓迫感。 沈今竹對旁邊之人笑道:“黑風寨好生風趣,學(xué)起了曹cao當背后捉刀之人了?!币慌造o默不語,手里拿著一卷書、穿著玄色通袖襖的中年文士模樣的男子緩緩站起來,說道:“你為何知道他是假扮的?” 沈今竹說道:“其實也是猜的。聽聞周百戶當年是秀才棄筆從戎當了兵,在宣府是靠著累積戰(zhàn)功升的百戶。我家里大多都是讀書人,一般讀書人終身都會愛書,言談舉止也稍微有些不同,瞧見周大當家有儒將之風,便猜測您是寨主。” 周寨主屏退了眾人,請沈今竹上炕說話,“我聽說你的功績,也很佩服你,想下山來見見真人,如今看來,不虛此行。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我如今不過是個匪類罷了,政治上的事情我管不了,也沒那么膽子去管,一大幫兄弟要吃飯,我總不能拿著他們?nèi)ッ半U,賭一個誰都說不清楚的將來?!?/br> 一上來就澆一盆冷水,沈今竹揶揄一笑,說道:“我還沒開口呢,你就怕了么?這可不太像當初率部嘩變的周百戶啊。” 周寨主面色鐵青,說道:“當年我的一個好兄弟穿著新發(fā)棉衣,本來快要好的傷口突然化膿,全身長痘,還高燒不止,一夜就去了。軍醫(yī)說是棉衣里塞著*的舊棉花,說不定是那個病死的人穿過的,把痘癥傳過來了,身子差的人受不住。那時群情激奮,和槽兵混戰(zhàn),我攔也攔不住。按照軍法嘩變當斬,兄弟們沒有活路,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只得帶著他們往北逃竄,從宣府一路被逼到現(xiàn)在的遼東,一切都身不由己。你太高估我了,我曉得自己有幾斤幾兩,你是做大事的人,我這種小人物幫不了什么忙,我不想惹那么大的麻煩?!?/br> 沈今竹定定的看著周寨主,說道:“大當家好像已經(jīng)猜到我要做什么了?!?/br> 周寨主將方才手里的一卷書放在案幾上,“邸報上寫了,崇信郡王要來黑山縣就藩。明人不說暗話,難道你不是為了崇信郡王而來的么?” 沈今竹贊道:“大當家猜對了,我正是為了此事。舊太子來此,肯定活不到明年春天,我來找大當家,是為了和你做一筆交易,只要你能護送太子安全,我愿意給你十萬兩,這些夠你和你的兄弟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這是五萬兩銀子的銀票,當做定金先給你。事成之后,再給余下的五萬兩?!?/br> 周寨主一瞥面前一小摞銀票,笑道:“寶豐錢莊的銀票,哈哈,你要知道,方圓百里都找不到寶豐錢莊的分號,這對于我們而言,不過是一堆廢紙。況且我們自己有銀礦,銀子對我們而言不成問題?!?/br> 沈今竹說道:“大當家并沒有打算一輩子都當土匪吧?世無道,所以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幟來,你我身份不同,其實做的事情是一樣的啊,都在尋一條心中的道,寶豐錢莊的銀票你遲早會用上的。你的小銀礦已經(jīng)快要見底了,否則你如何和朝鮮人暗中做起了走私人參和東珠的買賣?” ☆、第185章 風雪夜勇闖土匪劫,舊太子來到黑山縣 周寨主聞言一怔,笑道:“山寨里那點家當都你摸清楚了,呵呵,倘若你是官府的人,我的黑風寨早就被你平了?!?/br> 沈今竹笑道:“我若還是官,對周寨主這樣的定會誠意招安。窮山惡水的苦寒之地,人如野獸般弱rou強食生存著,周寨主卻能約束手下,從不魚rou百姓,做喪盡天良之事,在這里尋求心中的道。我很是佩服,這樣人是值得給一次機會,從頭再來。我托人查黑風寨的底細,并不是惡意,而是想看清未來與我合作的是什么人?!?/br> 周寨主說道:“你能給我機會?” 沈今竹搖搖頭,說道:“不,我不能。我需要和你一起合作,才能一起創(chuàng)造我們都能從頭再來的機會。沒有人愿意活的像畜生一樣,此處絕非久居之地。你不愿意一輩子都當土匪,我也不愿意一輩子被流放在這里,這地方一桶豬血就能打我妹子的主意。當年宣府嘩變,背后你和槽兵,包括當時的承恩侯都是犧牲品,真正的幕后真兇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懷安設(shè)計搞垮皇后娘娘的娘家,說白了,你我都是政治斗爭的犧牲品。可是我們要翻身,也必須通過政治斗爭來了結(jié)過去,這是無法逃避的現(xiàn)實。逃到深山老林也好,茍活在邊城草料場也罷,這都只是權(quán)益之計,若一輩子都如此,前途晦暗,還真不如去死呢?!?/br> 周寨主有些遲疑,說道:“富貴險中求,我明白這個道理,否則當年就不會棄筆從戎了。可是現(xiàn)在朝中形勢形勢復(fù)雜,即使我們能護得舊太子一時,只要至尊之位那個人還在,我們遲早都會被吞掉的?!?/br> 沈今竹說道:“的確,我無法保證舊太子將來一定會勝出登基,我們要做的是極力和皇上周旋,過程會很困難,畢竟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是——” 沈今竹搬開炕上的案幾,鋪開一面地圖,這是大明堪輿全圖,鋪滿了整個土炕,整個世界一覽無余,沈今竹指著地圖說道:“可是這個世界很大的,西方列國在崛起,大明早已經(jīng)不是當年鄭和下西洋時風光了,總是妄自尊大,想著過去榮光,井底之蛙何其可笑。外面海闊天空,黑山縣猶如空中的一粒塵土,整個世界被大航海連在一起了,沒有一個地方能真正與世隔絕。我雖被流放,但是財富和大船早就轉(zhuǎn)移藏蔽出去了,家底依然在,日本國,朝鮮國都有我的生意,否則我怎么出手就是十萬兩銀子,還知曉你和朝鮮商人的生意呢?我的海船甚至開到了西洋列國,倘若舊太子登基不成,我同樣可以讓你和兄弟得到自由和財富,比困在這苦寒之地當土匪要好的多?!?/br> 沈今竹將前途和退路都安排好了,周寨主有些心動,黑風寨表面風光,其實危機四伏了,銀礦已經(jīng)漸漸干涸,這個地方西北是草原戈壁韃靼人的地方、往正北是茫茫林海,沒有人活著回來,往東北是朝鮮國,真是退無可退。兄弟們都要吃飯,他約束手下不要打家劫舍,目前主要靠著和朝鮮商人合作走私東珠和人參過日子,即使如此,他心中也很不安,因為沒有一個山寨能撐過八年,要么被平,要么被其他山寨聯(lián)合起來吞掉、要么禍起蕭墻爭奪利益起內(nèi)訌,樹倒猢猻散,他真不忍心看著昔日的將士真的變成殘害百姓的土匪。這群人在他掌控下還能算是人,可是沒有他的威懾,恐怕都要成嗜血的狼了。 當年一時激憤,率部嘩變,如喪家之犬般被驅(qū)逐追趕絞殺,一步錯,步步錯,不得已落草為寇,干起了他從前最不齒的勾當,從秀才到百戶,再從百戶到土匪,倘若真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事成,和周寨主商議完計劃后,沈今竹和瞎先生一行人冒著風雪回白云縣,她是流放在此的,衙門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草料場“鬼宅”里查看點名,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否則就是逃犯了。 黑屠夫趕著馬拉爬犁車,在積雪淹沒膝蓋的小路上,車輪會陷進雪地里,這種卸掉輪子再裝上兩塊木板的爬犁車跑的更快、更平穩(wěn)一些。到了冬天,爬犁車就取代了輪車,跳起了運力的大梁,別說是拉人,就是拉幾根合腰抱的樹也是不在話下。 爬犁車很平穩(wěn),就是太冷了,而這種車里頭沒法生爐子,沈今竹和瞎先生坐在車里,一人抱著一條純白色的獵狗取暖!沈今竹無比懷戀過去夏有冰盆,冬有銀霜炭的暖爐。瞎先生遞過去一個酒葫蘆,說道:“里頭是高粱釀的燒刀子,喝一口暖和暖和?!?/br> 沈今竹搖頭說道:“喝了昏昏欲睡,這車里太冷,睡著了會生病的?!避囃馊矶脊瞧ご箅?、正在趕車的黑屠夫叫道:“我喝!這鬼天氣不喝一口就凍成冰柱子了?!?/br> 瞎先生將舊葫蘆給了黑屠夫,對沈今竹說道:“周寨主拿了五萬銀票,就看他是否信守諾言出力了?!?/br> 沈今竹說道:“這個人應(yīng)該可信,目光看得長遠,我就是擔心他的手下稂莠不齊,不能齊心攜力完成任務(wù),寨子里除了一起嘩變的將士,還有投奔的逃犯和流放的犯人,當?shù)氐霓r(nóng)民潑皮,聽說有一任看守草料場的罪臣也去黑風寨落了草。不過此刻除了他,我們也暫時找不到這么一大波人幫忙。” 瞎先生說道:“我會要山寨的眼線盯緊一些,一旦有變,就要另作打算了?!?/br> 沈今竹說道:“我叫周寨主在黑山縣散步一下謠言,說舊太子來此地就藩,手里有一個藏寶圖,得此寶藏,足可買整個東北。黑山縣那么多土匪窩子,要是聽到這個消息,還不就炸了窩,反正皇上要害死舊太子,八成要栽贓給土匪。去年我迎接順王回京,他就是打算把整個使團都滅掉,再栽贓給海盜。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先把水攪混了,各種勢力都盯著太子,他們反而不好下手。我來東北大半年了,聽到不少關(guān)于藏寶圖的傳說,還真有不少人信,這次說道舊太子頭上,有鼻子有眼的,他身份尊貴,估計有好多人會心動。強龍斗不過地頭蛇,要在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弄死舊太子,恐怕沒那么容易?!?/br> 先攪一鍋渾水,這是沈今竹第一步計劃。瞎先生點頭說道:“此計甚妙,只要藏寶圖不出世,舊太子至少性命得保。我們——” 正說著話,爬犁馬車突然停下來了,在兩人懷中打瞌睡的大狼狗突然警覺的豎起了耳朵,黑屠夫打開車門,彪悍的大狼狗如兩只利箭般從車里彈射出來,一個跳在車頂上,一個站在黑屠夫腿邊,兩只獵犬發(fā)出如狼般的嚎叫聲。借著白雪的的反光,沈今竹看見小路被一根巨木攔截了,路邊都是田野,根本沒有大樹,所以不存在什么大雪大風壓塌了樹木的理由,只可能是人為了,再聯(lián)想起黑山鎮(zhèn)盛產(chǎn)土匪,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誰干的了。 沈今竹和瞎先生打開車里的夾層,從里頭拿出五桿燧發(fā)槍開始裝填火藥和子彈,大明不禁冷兵器,家里可以藏刀劍,但是杜絕私藏火器,不過在這種幾乎全民皆匪、無法無天的地方,衙門根本就管不了。 黑屠夫站在車轅子上,先拱手對著東南西北各拜了一拜,開啟大嗓門用黑話吼道:“各位并肩子(兄弟),我先甩個蔓(報姓名)。在下本來是個雪花蔓(姓白),因長的黑,做的是殺豬宰牛的營生,諢名叫做黑屠夫。今日有緣和各位碰碼(見面),還請各位行個方便,讓出線(道路)來。” 十來個土匪站在路上橫著的大樹上,見黑屠夫一口黑話切口流利,身材高大,一股匪氣,手下兩條獵狗像是見過血,野性十足,知道碰上不要惹的了,為首的一個叫道:“你這兩條樓金子(狗)長的怪俊的,你既在道上也好混過,曉得賊不走空的道理,我也不為難你,今夜俺們這群并肩子(兄弟)冒著風雪踩盤子(尋找目標),俺們都是從苦窯(監(jiān)獄)出來的,無家無業(yè),不弄點東西明日就要餓死了,你們多少給點東西,蘭頭海不海(錢多不多)都是個意思?!?/br> 黑屠夫早有準備,專門打發(fā)道上的土匪,這就像做生意討價還價一樣,他從車轅子旁邊拿起一個豬腿,說道:“今年年景不好,家里都摻著馬牙子飯(玉米飯)吃了,這豬腿孝敬各位并肩子,還望各位不要嫌棄?!?/br> 兩個小嘍啰跑過來抬起凍的*的豬腿,小道上的樹木也被推開了,黑屠夫?qū)χ练耸最I(lǐng)再次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各位給在下面子,告辭了?!?/br> 黑屠夫趕車馬拉爬犁往前走,通過這群土匪時,車頂子上頭的獵犬跳進了車廂,卷起一股寒氣,瞎先生鼻頭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土匪頓時將馬車團團包圍了,叫道:“這車里頭藏了什么人?” 黑屠夫一笑,敲了敲了門板,說道:“不過是個假的念招子(瞎子),靠算命糊口,我捎帶他一程。瞎子快出來見見各位并肩子(兄弟)?!狈凑荒馨焉蚪裰癖┞冻鰜恚嗽谶@里是稀缺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黑山縣的土匪可不管什么天煞孤星克夫克全家,搶到手里玩夠了,轉(zhuǎn)手就賣。 瞎先生披著羊羔皮襖貓著腰出來了,對著土匪點頭哈腰。土匪首領(lǐng)對瞎先生很有興趣,說道:“自從苦窯(監(jiān)獄)里逃出來,運氣都不怎么好,先生給我算一算,啥時候能夠發(fā)財?!?/br> 瞎先生只得問了生辰八字,看著手相胡謅八扯,說有財神爺從南邊來,如果抓住這個財運,今冬就能翻身發(fā)大財了。其實是在配合沈今竹攪渾水,暗指即將到黑山縣的舊太子。 聽說能發(fā)財,土匪首領(lǐng)眼睛發(fā)亮,搓著手躍躍欲試,還給了瞎先生幾個銅錢當謝禮,命眾小嘍啰放行。 這一關(guān)總算有驚無險的度過了。馬車里的沈今竹松了一口氣,可行了約二十余里地,又被一彪人馬攔住了。黑屠夫司空見慣了,照例站出來報山頭(來歷),甩蔓子(說姓名)。 不過這次碰到的沒有那么好說話,領(lǐng)頭的帶著皮帽,圍著一張皮子,遮著只剩下一雙陰桀的眼睛,說道:“哥要你的水連(騾馬)和爬犁,你帶著兩條樓金子(狗)快滾,哥今日不想要人命?!?/br> 黑屠夫冷冷一笑,說道:“那么長的一條路,又是大風大雪天,沒有馬拉爬犁我會凍死在路上,盜亦有道,出來混不要做這么絕?!?/br> 帶頭大哥說道:“給你命不要,非要我今日見血,并肩子一起上!” 瞎先生在馬車里聽到動靜,對沈今竹說道:“不得已要硬碰硬了,你負責左邊,我干掉右邊,其他交給獵狗和黑屠夫?qū)Ω丁!?/br> 沈今竹和瞎先生鉆出馬車,扛著燧發(fā)槍對準了各自目標,黑屠夫砍斷了爬犁和馬之間的繩索,將馬驅(qū)趕到旁邊的樹林里躲避,混戰(zhàn)中一旦傷了馬,他們就要被困住了,白雪的反光如月光般澄明,沈今竹扣動了扳機,槍響了,一股鮮血從左邊嘍啰的胸膛里噴出來,帶頭大哥叫道:“并肩子小心,對方是個響窯(有槍)!” 這群土匪有二十余人,手里也有槍,不過是落后的土槍或者火繩槍,需要從外頭點燃引線,在大風雪的天里顯然干不過沈今竹三人手里的新式可以連發(fā)連發(fā)三顆子彈的燧發(fā)槍,沖過來的嘍啰紛紛在槍聲中倒下,·五柄燧發(fā)槍的子彈打空了,沒有時間裝填子彈,剩下的約*人跑到了三人面前,沈今竹抽出了長劍,刺向?qū)Ψ降难屎怼?/br> 如此寒冷的冬夜,鮮血剛噴出來就化作了血粒子,落在皚皚白雪之上,根本噴不到沈今竹臉上去,一陣搏斗騰挪中,頭上的虎皮帽被對手扯下來,露出一張清冷絕艷的臉來,抓著虎皮帽的土匪興奮叫道:“是個盤亮(漂亮)的斗花子(姑娘)!并肩子拼一把,這個斗花子賣到臟窯(妓院】,值老錢了!” 一聽這話,眾土匪挫敗的士氣頓時高昂起來,目光都焦距在沈今竹臉上,獵犬乘機直撲過去,咬斷了對方的咽喉!土匪發(fā)出沙啞的吼吼聲,鮮血流出來就立刻在頸脖嗓子氣管里結(jié)了冰,被堵住窒息 而死了。 瞎先生彎弓射箭,黑屠夫揮著一柄長刀,一場惡戰(zhàn)下來,土匪被群滅。黑屠夫左胳膊被箭矢貫穿,真是一條漢子,傷成這樣照樣舞著大刀虎虎生風。瞎先生的腿被砍了一刀,他裹著綁腿,所以傷口并不深,不影響行走,唯一沒受傷的是沈今竹——因為她是個漂亮姑娘,傷了她就不好賣大價錢了。 兩條獵犬嘴上都是血,埋頭啃食著尸體,吃的津津有味!這是狼和狗混血的后代,非常兇悍,什么rou都吃。沈今竹看得心驚,別過臉去幫著黑屠夫抽出了箭矢,倒上傷藥包扎傷口,將兩片人參遞給黑屠夫,要他壓在舌地含著,補補元氣。這時瞎先生從樹林里牽出了馬匹,重新套在爬犁上,黑屠夫受的傷重一些,瞎先生就頂替他坐在車轅子上趕車。 馬拉爬犁重新開動了,黑屠夫打開車里的窗戶,對著外頭還在吃“夜宵”的獵犬叫道:“小兔崽子們!吃飽了就跳上來!待會招來了野狼,看是誰吃誰!” 獵犬通人性,聞言依依不舍的撕咬了一條胳膊,將胳膊含在嘴里,跳在馬車頂上當做飯后甜點慢慢享用,沈今竹隔著呼嘯的北風,都能聽見頭頂上獵犬咀嚼著手指頭嘎嘣脆的聲音!聽到實在瘆的慌,覺得自己的手指頭都僵硬起來了。 見沈今竹臉色略白,黑屠夫含著參片說道:“很快你就知道了,在這里地方獵犬吃人并不新鮮。在凜冬到來的時候,屠宰行里會出現(xiàn)人市,人rou論斤兩買賣,和牲畜無異。我們白山縣略好些,王縣令管的嚴,不準買賣人rou,暗地里餓瘋了依然有人rou交易的勾當。黑山縣就不管那里多了,今晚這些堆在小路上的尸首,明早就會出現(xiàn)在黑山縣的人市,我們這些懂行的都不會在黑山縣點rou吃,特別是rou包子,十家有九家摻著這些東西。” 一聽這話,沈今竹覺得自己這個月都不想吃rou包子了。黑屠夫笑道:“白山縣這種事少,我就是賣rou的,心里有數(shù)?!?/br> 沈今竹說道:“如此看來,這個王縣令算是不錯的好官了?!敝辽僮鋈俗鍪掠械拙€,人丑心底倒不丑,爹爹在那里教書,她也心安些。 黑屠夫說道:“王縣令干了九年,白山縣相對太平。不是嚇你,以前白山縣比黑山縣還亂呢,不過他三年一度的考核全是中下等,我看升遷無望。” 沈今竹覺得奇怪,問道:“這都是中下等,那黑山縣豈不是年年下等,換無數(shù)個縣令了?!卑凑沾竺鞯睦糁疲暨B續(xù)兩次考核都是下下等,不等御史彈劾,吏部就會奪其官職。 黑屠夫說道:“王縣令是個能臣,治理匪患功不可沒,不過白山縣太窮,每年賦稅都收不齊,單是這一條就夠他喝一壺了,想要考核上等簡直是癡人說夢。不過黑山縣雖然年年考核下等,縣令也是同樣干了九年,今年繼續(xù)呆著不動,沒有聽說要革職,估摸是這鬼地方?jīng)]人來,給了縣令都無人敢接這個大印。” 一路有驚也有險,在天明時分終于到了白山縣,看見小雪從自家的柴門跑出來搖著尾巴迎接自己,屋頂煙囪里冒出的炊煙,沈今竹第一次覺得自家“鬼宅”看起來如此親切,管里頭死過多少人呢,此刻這個宅子里至少可以遮風避雨,有人情味,不像是昨晚雪夜里人如猛獸般的搏斗,遵守著弱rou強食這個叢林法則。但凡是有選擇,沒有人愿意活的像個牲畜。 沈今竹從夾棉門簾里探出頭來,對著沈今竹叫道:“jiejie回來了,真巧啊,今天早上娘包了rou包子,可香呢,快要出鍋了,jiejie真有口福?!?/br> 沈今竹一聽rou包子三個字,立刻想起了黑屠夫說的人市以及獵犬啃食尸骨的情景,腳步頓時一僵,勉強笑道:“你們吃吧,我喝點米粥就行了?!?/br> 凜冬已至,白雪皚皚下,卻已經(jīng)暗流涌動了。隔壁黑山縣傳來消息,說從京城來了一個貴人,居然是當過太子的郡王!本地信息閉塞,人們也不關(guān)心政治,見識淺薄,渾然不知換了皇上,只曉得太子就將來要當皇上的人。在他們的想象中,皇宮和縣衙門差不多大,里頭全是金子雕刻的龍,皇上天天都穿著絲綢,冬天穿貂,頓頓都是大白饅頭,白菜豬rou燉粉條子管夠! 至于這個郡王被人趕到了東北,肯定是打不過自家堂叔,這不是活該么?誰不想天天吃白菜豬rou燉粉條子啊,為了這頓飯,勢必要豁出去命狠狠打一架,打輸了就只能來東北啃雪,簡直太公平了好吧。所以遵循叢林法則的東北百姓對這個被剝奪繼承權(quán)的落魄郡王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加上沈今竹事先命人傳的流言,連接頭乞丐都曉得這個郡王手里有藏寶圖,找到寶藏,就能世世代代抱著白菜豬rou燉粉條子可勁造了! 這是何等的美事?。〔铧c當上皇上的人,手里肯定有不少好東西,這藏寶圖假不了!黑山縣百姓看著身形單薄的文弱少年,都不約而同的吸了吸鼻子,仿佛聞到了白菜豬rou燉粉條子的香味。 ☆、第186章 舊太子宴請假乞丐,藏寶圖攪渾一鍋粥 朱思炫猶如一只肥羊到了狼窩,每只狼都想獨吞,勢必要先打一架,再來確定這只肥羊的歸屬權(quán)。據(jù)說黑風寨的周寨主都放出話來了,手下誰能找到藏寶圖獻給他,會賞一個金剛的位置坐著,并一起分享財富,可見此事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