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氏呵呵笑道：“戴綠帽，哈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污蔑我和一個傻子通【jian，虧得你們想的出來，趙三叔——”

    戴氏指著一個身形魁梧的莊稼漢說道：“論輩分，我在村里叫你一聲叔叔，去年八月十七，你對我說過什么？你說我丈夫長年不在家，是不是經(jīng)常在夜里想男人？呵呵，你說你愿意做我的野男人，還說我這些年都沒有生孩子，肯定是丈夫有問題，等你我懷了孩兒，生下來賴在他頭上，將來趙家的的產(chǎn)業(yè)都是我們孩子的，你我生生世世做一對野夫妻豈不快活！”

    丑事被揭開，莊稼漢頓時面目赤紅，他很想跑過去堵住戴氏的嘴，可是懼怕她壺里的滾水，只得強辯道：“胡說八道！我又不是沒有婆娘睡，用得著去偷晚輩的婆娘！”

    趙爺震驚的看著莊稼漢，諸鄉(xiāng)民也皆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眾圍觀的貧民窟鄰居的目光更加興奮了。

    戴氏冷笑道：“有沒有你自己最清楚，連你我都瞧不上，我還去偷趙傻子？趙矮子——”

    戴氏又指著一個瘦弱矮小的鄉(xiāng)民說道：“你身形矮小，時常被鄉(xiāng)民欺負(fù)，遇到旱年，經(jīng)過你家田地的水渠總是被周圍鄉(xiāng)民堵住了，是最后一個用上水的；遇到澇年，就被人挖通了水渠，將自己家田地的水強行排到你的地里，你忍氣吞聲，從來不敢反抗。是誰站出來幫你們家說話的？你兩個孩子餓的都發(fā)虛，我看不過眼，時常拿著米面送給你家娘子，還自備了禮物，和你家娘子一道去找族長夫人說好話，周圍鄉(xiāng)民才收斂些，遇到災(zāi)年，你家田地不至于顆粒無收。你們?nèi)叶枷蛭蚁鹿颍f要做牛做馬報答我——你就是這樣報答恩人的?！?/br>
    趙矮子恨不得學(xué)土行孫拱進地里去，他低著頭說道：“我是趙家的人，沒道理我不幫自己趙家人，反過來幫你一個外地嫁進來的媳婦。”

    戴氏冷哼道：“你們趙家人都是一群白眼狼……”

    戴氏在趙家灣以前是出名的賢婦，長的周正不說，脾氣也好，會識文斷字，經(jīng)常免費給鄉(xiāng)民代寫家書、一手字比村里的秀才還好看，而且為人仗義，心地善良，總是力所能及的做些好事，得空時還教村里孩子們讀書識字，這一輩趙家灣的孩子們基本都會寫自己名字，就是戴氏拿著樹枝在地上不厭其煩的劃拉教出來的，說起來，今天跟著趙爺來荊州城捉拿yin【婦的鄉(xiāng)民，幾乎每人都得過戴氏的恩惠。

    戴氏一番話，說的鄉(xiāng)民們都有些不自在。

    趙爺見人心有些散了，趕緊又指著鼻子罵道：“無親無故的，你幫著這個幫那個，裝什么好人，分明是想勾引人家偷漢子！你們戴家人早就死絕了，一個罪臣之女，還擺什么千金大小姐的譜——”

    正在罵著，一個鄉(xiāng)民捧著兩把油紙傘過來了，說道：“趙爺，傘已經(jīng)買過來了，這會子水應(yīng)該不會太燙了，咱們又用傘遮攔著，先捉住這個yin【婦?！?/br>
    戴氏提著銅壺的水的手一顫，沒等趙爺先撐開雨傘，她就將一整壺水朝著眾鄉(xiāng)民扔過去，眾人趕緊都捂著頭蹲在地上，生怕被熱水燙瞎了眼。戴氏乘機從大門跑出去，銅壺哐當(dāng)落地，卻一絲水都沒撒出來！

    趙爺氣得跳腳罵道：“這yin【婦慣會騙人，這壺里根本就沒有水！快去抓住她！”

    戴氏拔足狂奔，快要巷子口時，在門口剝蔥洗衣的幾個婦人一擁而上，將戴氏按倒在地，向趕到此處的趙爺邀功，“我們幫你逮住了yin【婦，一人五文錢不過分吧！”

    趙爺給了錢，一手抓住戴氏的頭發(fā)罵道：“yin【婦！你也有今天！當(dāng)年若不是被你們戴家連累，我豈會在功名上毫無建樹，回到鄉(xiāng)下老家做商人養(yǎng)家糊口？我養(yǎng)了你幾十年，你卻要把村里的漢子偷個遍，還紅口白牙來荊州城告我？今日我就銼爛你的嘴，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

    言罷，趙爺拿起雨傘的傘柄就要往戴氏嘴里捅去，就在這時，前方傳來蹬蹬蹬的馬蹄聲，沈推官揮著辮子大聲叫道：“住手！”

    一鞭子扇在趙爺臉上，趙爺舉著雨傘攔著臉，戴氏僥幸逃過一劫。沈推官騎著馬跑得快，后面的衙役還沒跟來，他便孤身一人騎著馬驅(qū)趕著眾鄉(xiāng)民，趙爺拉扯著戴氏的頭發(fā)，將她攔在身前，防止沈推官再揮鞭子。

    沈推官吼道：“趙家灣的鄉(xiāng)民聽著！你們私設(shè)刑堂、迫害無辜女子，還膽大妄為，將前去查訪的衙役棍棒趕出村子。現(xiàn)在還不知死活的跑到荊州城里頭尋釁滋事，強搶婦女，真是膽大包天！你們已經(jīng)觸犯了國法，還不快束手就擒！”

    眾鄉(xiāng)民見沈推官穿著一身官袍，心下便有些打怵，不敢上去攔馬，趙爺叫道：“法不責(zé)眾，衙役是我們整個趙家灣的人趕走的，你能把我們趙家灣老老少少幾百人口全部抓進荊州衙門？你有國法，我有宗法，戴氏與人通【jian，此等□□，按照我趙氏宗法，就該浸豬籠！這有何錯？不僅僅是我們趙家灣，隔壁村的劉家屯、甚至整個大明各個家族的宗法，那個□□不是浸豬籠而死的？官府過問沒有？”

    此話一出，方才還退縮的趙家灣鄉(xiāng)民又生了斗志，惡狠狠的看著騎在馬上的沈推官，是啊，法不責(zé)眾，他總不能把我們都抓起來，再說我們是來捉y(tǒng)in【婦回去浸豬籠的，這事天經(jīng)地義，換成其他宗族鄉(xiāng)里也是這么干，我們又沒錯！

    沈推官在荊州府掌了二十年的刑律了，比這種更危險的場面都見過，他騎在馬上絲毫都沒有退縮，叫道：“我是荊州府的推官，這個案子是我接下來的，我就要管到底，宗族雖大，身在偏遠(yuǎn)鄉(xiāng)里，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國法大于宗法，誰敢拿著宗法打壓國法，就是罔顧國法，觸犯刑律、我就要抓起來判刑。有一個我抓一個，有兩個我抓一雙，一個村子的人聯(lián)合起來反抗衙役的抓捕，就是造反！造反要滅九族的，你們非要朝廷派兵圍殲趙家灣？”

    沈推官的話斬釘截鐵，唬得鄉(xiāng)民都不敢動，這時眾衙役們終于趕到了，將這伙鄉(xiāng)民團團圍住，連同趙爺一起，全部綁回了衙門監(jiān)獄里。

    因擔(dān)心趙家灣還有鄉(xiāng)民前來找麻煩，沈推官便將戴氏安頓在衙門里的一個房間里暫時住著，決定此刻就親自帶人去趙家灣查案找證人。

    可是到了半夜，荊州府衙門的監(jiān)獄突然起火了，牢頭們趕緊打開隔間的門，將犯人們放出去，可是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所有人的犯人都被驅(qū)趕到院落里跪著了，唯有關(guān)著趙家灣鄉(xiāng)民的的牢門鎖死活都打不開！

    這時濃煙彌漫，大火已經(jīng)燒過來了，牢頭只得先逃生，凌晨大火才滅，牢頭們砸開鎖頭，里面的趙家灣鄉(xiāng)民要么被燒死、要么被濃煙嗆死，已無活口。

    大火燒去了幾乎一切痕跡，二十幾條人命沒了，沈推官去趙家灣查案未歸，荊州府尹情急之下向朝廷報了個監(jiān)獄失火敷衍過去。此事太過蹊蹺，其他犯人都沒事，唯有趙家灣無人生還，這好像是尋仇??！

    府尹大人秘密傳問戴氏，問她可有親朋好友，戴氏驚慌未定，茫然不知所措，以前丈夫四處行商，她極守婦道，從來沒走出過趙家灣，那里有什么親朋好友？村里人人都得過她的恩惠，可是明知她是被冤屈的，要被活活浸豬籠淹死時，無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這些人會為她尋仇？

    次日，沈推官帶著衙役回來了，還抓了一些鄉(xiāng)民，驚聞監(jiān)獄失火，正要去查看現(xiàn)場，金陵老家的家丁慌忙將他攔下，塞了一封家書，信是妻子王氏寫來的，說老太太突然病重，一度全身麻痹，動彈不得，醒了就要吵著要去京城看淑妃娘娘和四meimei，此時已經(jīng)啟程，大夫說老太太的現(xiàn)狀不妙，有回光返照之色，大限將至，所以全家人都啟辰進京去。倘若老太太真的要仙去，臨終前最好咱們?nèi)叶寂阍谏磉叀Ｄ闶堑臻L孫，肩負(fù)著家里的宗祧，自然不能缺席了，望你先告假幾月，即刻從荊州府啟程去京城，說不定能在路上相遇云云。

    孝字當(dāng)先，沈推官拿著信件向上司荊州府尹請長假，并要府尹立刻需找代替他的新推官人選，因為一旦祖母去世，別的孫輩守孝一年，可是他是嫡長孫，要守孝三年的。荊州府尹巴不得他馬上走呢，多年為官的直覺讓府尹大人覺得監(jiān)獄失火之事背后水太深了，最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刨根問底，否則會惹禍上身。沈推官是個細(xì)心人，為人又耿直，若此案交給他查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

    沈推官告了假，交接了手頭的案子，給了戴氏五十兩銀子，將戴氏托付給一個荊州當(dāng)?shù)囟嗄旰糜颜湛粗?dāng)日便買舟南下，去追祖母的大官船去了。

    在牢獄大火的震懾下，荊州府尹快刀斬亂麻火速宣判了此案，污蔑戴氏為yin【婦的公婆為從犯，判了杖責(zé)三十，念在年紀(jì)大了，身上有病，許其用銀贖罪，免了板子，兩人流放西南一年。主犯趙爺已死，免于刑罰。這趙家公婆二人在流放途中被劫匪所殺，再也沒有回來，當(dāng)然，這是后話了。

    ☆、第96章 正陽門擲果遇故人，瓊?cè)A島殿中有乾坤

    暹羅國、北大年、日本三國聯(lián)合使團到達(dá)了通州港碼頭，在這里換了車馬駛?cè)刖┏?，闊別這個城市已經(jīng)六年多了，沈今竹以暹羅國使節(jié)的身份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二月的京城還是挺冷的，夜晚時運河的河水還會結(jié)上一層薄冰，沈今竹穿著西洋騎士裝，下著白色天鵝絨緊身褲，穿著快要到膝蓋的長靴，頭戴插著鴕鳥羽毛的大帽子，神氣揚揚的騎在一匹白色蒙古馬上，外頭還罩著徐楓的熊皮大氅，其實她并不覺得有多冷，可是徐楓看見她包裹著緊身褲和長靴的腿露在外頭，修長而美麗，騎士裝的下擺只能蓋住大腿，大腿以下的曲線畢露，心里頓時醋海翻波，非要沈今竹披著他的大氅上馬，否則就只能待在馬車?yán)铩?/br>
    外頭那么熱鬧，沈今竹才不會待在馬車?yán)铮屯┲匦碌尿T士裝，披著大紅羊毛大氅的弗朗科斯并駕齊驅(qū)，始終都在負(fù)責(zé)護衛(wèi)的徐楓視野中。馴象師們趕著四頭大象走在前面，這是暹羅國最尊貴的貢品，一路從通州走到京城，吸引了著百姓們夾道觀看。北大年最貴重的貢品是一座假山那么高聳龐大的珊瑚石，一共由二十四個壯丁抬在肩膀上，圍觀群眾紛紛咋舌。相比而言，日本國的使團顯得冷清了許多，他們的貢品是倭刀、倭扇和漆器，這些東西京城都有得賣，所以圍觀的人極少。瑞佐純一率領(lǐng)著五十個武士都騎著馬跟隨使團緩步前行，目光在圍觀的人群中掃視搜索著，希望能找到竹千代的蹤跡。

    使團從永定門進城，因一下子來了三個國家的使團，負(fù)責(zé)外交的鴻臚寺卿、左少卿、右少卿均在永定門城外迎接遠(yuǎn)方的客人，或許是父女之間的心有靈犀，官為鴻臚寺右少卿的沈二爺遠(yuǎn)遠(yuǎn)就認(rèn)出了騎在白色蒙古馬、一身西洋打扮的少年騎士，就是自己最頭疼、也最懸心的大閨女沈今竹了。

    沈今竹雙面間諜的身份和來意已經(jīng)由徐楓通過通政司秘密報給了慶豐帝，慶豐帝下的命令是“陪這個大難不死的丫頭一起玩”，要認(rèn)得沈今竹的人都佯裝不知，這其中就包括她的親爹沈二爺。

    沈二爺是大才子，南直隸解元，在鴻臚寺當(dāng)差這些年，又精通好幾個國家的語言，他和暹羅國的白王子殿下談笑風(fēng)生，根本不用四夷館的翻譯，沈二爺腦子靈活、了解他國語言和風(fēng)俗，又生的一副風(fēng)流倜儻的模樣，最適合做外交這一行當(dāng)了。

    沈今竹是第一次看見親爹當(dāng)差時的樣子，雖說從小到大她對親爹都很不滿，可此時此刻看見他嫻熟的和白王子殿下聊天拉關(guān)系，覺得自己爹爹其實還帥帥噠。

    鴻臚寺擺出了儀仗，一路還有教坊司的人吹打著樂曲，加上四頭白色的大象甩著長鼻子行走在正陽門大街上，街道兩邊都擠滿了人，若不是五城兵馬司的人沿街站成一排維持秩序，恐怕這些圍觀群眾要沖過去摸人家呆萌的大白象去了，這么多人若一人摸一下，等走完正陽門大街，可憐的大白象恐怕要脫層皮去。

    即使有了大象吸引眼球，夾在使團隊伍中的沈今竹也很出眾，她皮膚白皙、鼻梁高挺、一雙深邃的眸子，眼珠兒如黑曜石般閃耀，翩翩然猶如西洋畫里的白馬王子，行走在正陽門大街上，酒樓茶肆上時不時有膽子大的女子向她身上投擲鮮花，看得跟在后面的徐楓心頭火起：聽說北方的姑娘比江南的豪放，果然名不虛傳，連西洋人都不放過！

    偏偏沈今竹也忒能胡鬧了，她笑嘻嘻的在馬上接著樓上扔下來的鮮花，脫下頭上夸張的鴕鳥羽毛寬沿大帽子，回頭向樓上扔花的姑娘們點頭微笑致意，這時親爹沈二爺才發(fā)現(xiàn)大閨女頭上居然還戴著一頂金黃色、并且卷曲的像豬大腸似的假發(fā)！

    西洋的貴族們酷愛戴假發(fā)，已經(jīng)成為了新的時尚，沈今竹頭頂著披肩炫金色的卷發(fā)，更加顯得雪膚紅唇、帶著少年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妖媚之色，樓上扔花的姑娘們看見了，膽子大的些的瞪著眼睛癡癡的盯著沈今竹看，膽子小些的趕緊打開一柄倭金扇遮著臉，從扇子縫里偷窺馬上英俊的異國少年。

    沈今竹微微笑著，將鮮花插在鬢發(fā)之上，火紅的月季插在炫金色的卷發(fā)之上，強烈的顏色對比，顯得更加奪目了。這一舉動引來了樓上更多飛擲而來的鮮花！一時間沈今竹周圍就像是下了一陣花雨，瞬間被鮮花包圍了。

    沈今竹害怕被各色飛來的月季上的尖刺扎到臉，趕緊戴上寬沿鴕鳥毛帽子遮蔽，那鮮花就紛紛落在帽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弗朗科斯看見沈今竹帽子上的月季山，頓時哈哈大笑，說道：“哦，我的親愛的女兒，如果這是在巴黎社交季，你這樣亮相，恐怕會成為巴黎社交舞會的新寵呢?！?/br>
    沈今竹縮了縮脖子，“不要和我提這個梅【毒的天堂，我?guī)湍銈兒商m東印度公司和大明談判完畢，就要回去和家人團聚了，此生不會踏入歐洲半步，去了那么多的地方，還是在自己國土上過的舒服。”

    弗朗科斯欣賞沈今竹的打扮，可是身后的親爹沈二爺和徐楓卻都被亮瞎了眼。

    奇裝異服、打扮的像妖魔鬼怪似的，還和人家姑娘們調(diào)笑，這還是個閨女嘛！沈二爺氣的差點破了功，渾身顫抖，一旁的白王子殿下關(guān)切的問道：“沈大人是覺得身體不適嗎？要不您回馬車休息一會?！?/br>
    而徐楓騎在馬上仰首往樓上掃視而去，想用兇狠警告的眼神威懾那些北方豪放女，可惜他的臉和氣質(zhì)更加符合本國人的審美，姑娘們的目光紛紛從沈今竹頭上轉(zhuǎn)移到了徐楓身上，徐楓周圍開始下起了一陣鮮花雨，有些姑娘們手里的鮮花扔完了，就開始投擲果盤里的水果，春天應(yīng)季的水果無外乎是青梅和草莓，徐楓穿著雁翔金甲，戴著頭盔，一身戎裝，并不懼硬生生的青梅，倒是草莓一碰到金甲就爆開了，紅色的草莓汁染在雁翔金甲上，頗為滑稽。

    一旁的親兵趕緊舉著盾牌為年輕的徐千戶遮攔蜂擁而至的水果，待會還要穿著這身引著三國使團去見慶豐帝呢，衣冠不整在君前失儀就壞了大事。站在街邊圍觀的京城百姓見了，紛紛互相打聽問道：“這位擲果盈車的少年小將軍是何人？”

    路人說道：“從打出的旗幟來看，這個小將軍姓徐，我姑姑的表姨的鄰居的外甥是鴻臚寺的人，得空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徐楓從此在京城一鳴驚人，成為許多京城閨秀小清新、市井潑辣女的春閨夢里人，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金陵，以前小霸王的外號變成了“擲果盈車徐八郎”，從軍三年多，奮勇殺倭寇，在“爭貢之役”中立下大功，累積戰(zhàn)功封了千戶，成為金陵浪子回頭的典范之一——另外一個是奪得金陵武舉第一名解元的曹核。許多年以后，京城的人們或許忘記了三國使團進京時的熱鬧場面，但是對曾經(jīng)擲果盈車的少年小將軍記憶猶新。

    “擲果盈車徐八郎”的出現(xiàn)，使得異國風(fēng)情的沈今竹瞬間失寵，她回頭看見樓上和夾道的姑娘們紛紛向徐楓身上投擲鮮花和水果，心中莫名有些醋意，她騎在馬上回過頭去，半是醋意半是玩笑的對著徐楓叫道：“喂！徐小將軍，青果和草莓砸在身上像是撓癢癢似的，你應(yīng)該慶幸現(xiàn)在不是夏天，幾十個大西瓜砸過來，盾牌也攔不住??！”

    還敢提這個，這不都是你引來的！徐楓躲在盾牌里很窩火，可是姑娘們不是倭寇，他總不能拔出長劍威脅她們不要亂扔?xùn)|西。但是透過盾牌的縫隙看見沈今竹下巴微抬、鼻子微皺的模樣，他不禁怔了怔——兩人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彼此都很熟悉對方的表情，沈今竹這個樣子是表示她不高興，和砸西瓜的輕松玩笑話很不協(xié)調(diào)。

    徐楓彎彎繞繞想了想，開始意會到了沈今竹深層次的意思，原來是吃醋了?。∠氲竭@里，徐楓莫名的高興起來，覺得被青梅草莓砸一頓也蠻值得的。初戀的感覺就是如此，絕非甜膩似蜜糖，齁甜齁甜的。初戀的味道就是草莓的酸酸甜甜，再加上青梅的澀，不酸就襯托不出她的甜，而微澀的感覺刺激著味蕾不由自主、不知疲倦的尋覓索取酸甜。

    正陽門的一座三層茶樓處，幕后老板之一的竹千代正在親手燒水烹茶，招待朋友，這些朋友有些是三年前一起經(jīng)歷過海寧保衛(wèi)戰(zhàn)的舊友，有些是后來結(jié)識的新朋。分別是外甥章松章秀兄妹、剛考完武進士選拔、等待放榜的曹核以及汪祿麒、汪祿麟兄弟，還有在京城國子監(jiān)讀書的徐柏。

    三年前海寧之戰(zhàn)后，竹千代和章松章秀為了躲避國千代手下死士們的追捕和刺殺，干脆從江南到了京城，都說大隱隱于市，三個流亡到大明的日本國貴族聯(lián)手在正陽門大街盤下一個茶樓。而徐柏和母親沈佩蘭來京城看望待產(chǎn)的淑妃娘娘，次年淑妃娘娘生的小公主百歲宴后，沈佩蘭回到金陵，慶豐帝賜給了小舅子徐柏一個京城國子監(jiān)蔭監(jiān)的名額，他一直在國子監(jiān)讀書交友，只在去年過年時為了參加吳敏和李魚的婚禮回去了一趟，婚禮結(jié)束后次日，他就和麒麟兄弟一起趕到京城了。

    聽說三國使團進京，他們也都是來正陽門大街看熱鬧的，竹千代的茶樓位置頗佳，他們這些人就都聚在這里。

    京城的人不認(rèn)識騎在馬上擲果盈車的小將軍，可他們一眼就瞧出來了，曹核干脆從三樓窗戶處探出身來，大聲叫嚷著打招呼：“徐楓！小霸王徐楓！快看上來，我是曹核?。　?/br>
    無奈正陽門大街上太吵鬧了，有路人的歡呼聲、大象甩著鼻子嘶叫、教坊司各種樂器吹打，徐楓根本聽不見，眼瞅著就要從樓下經(jīng)過了，曹核急得跳腳，干脆拿了一個大柚子砸過去，期望能引起徐楓的注意。

    柚子來勢兇猛，首先進入了走在前面沈今竹的注意，原本就有些醋意的她心頭頓時火起：京城的姑娘們也太過分了吧！砸青梅和草莓就罷了，居然扔個柚子來，這是要了徐楓的性命?。?/br>
    沈今竹目光一冷，順手抽出腰間的西洋佩劍，將從空中飛來的柚子腰斬了，化解了一場慘劇，并且抬頭給樓上扔柚子的“熱情北方姑娘”一個警告的眼神，可是剛一抬頭，就像中了孫悟空的定身咒一樣愣在馬背上。

    茶樓上的眾人見了沈今竹的容貌，亦是如此呆在當(dāng)場。與此同時，行走在后方的瑞佐純一和山田長政順著沈今竹的目光看去，正好和窗口端著紫砂壺的竹千代對視，兩人一起低聲道：“擴列娃（那是）？”

    盡管樓上的竹千代一副大明普通百姓的打扮，可是他從少年長到現(xiàn)在青年的模樣并沒有大的變化，兩人一眼就認(rèn)出這就是他們苦苦尋找的德川家繼承人。

    竹千代也認(rèn)出了這兩個昔日跟隨祖父大御所身邊的大名貴族。他有些驚喜，但是最多的還是擔(dān)憂，因為弟弟國千代在日本國的呼聲高漲，以前在大御所面前發(fā)誓過維護他繼承權(quán)的貴族們大多已經(jīng)背叛了當(dāng)初的誓言，投入了國千代的陣營。加上三年前在海寧時心腹的背叛，差點喪命，他就更加疑心這些大名貴族的忠誠了。

    章松和章秀對這瑞佐純一和山田長政也有幼時的印象，不過現(xiàn)在兄妹兩個已經(jīng)長大成人，瑞佐他們已經(jīng)認(rèn)不出這對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去”的豐臣家兄妹了。

    使團的隊伍從樓下走過，徐柏等人全部跑下去欲跟著隊伍看個究竟，唯有曹核不走尋常路，他直接翻窗順著廊柱從三樓像壁虎似的滑下去了！這樣靈活敏捷的身手，不愧為南直隸的武解元。

    所以曹核是第一個趕上使團隊伍的，他沖破了五城兵馬司的圍追堵截，攔在了徐楓馬前，大庭廣眾之下，徐楓不好發(fā)作，他命親兵讓出一匹馬給曹核騎著，低聲說道：“現(xiàn)在人多眼雜，等回去再和你解釋——別盯著今竹看！皇上下了密旨，不許人戳破她的身份?！?/br>
    曹核好容易將目光挪到沈今竹身邊的弗朗科斯身上，心頭有無數(shù)個為什么，路邊徐柏和麒麟兄弟也都跟著沈今竹一行人往前走，和曹核一樣充滿疑問?！叭f眾矚目”之下，沈今竹怕引起旁人懷疑，再也不敢放肆，老老實實的騎馬前行。

    三國使團從正陽門進入了京城的內(nèi)城，到了棋盤街，從棋盤街一直往前，就是承天門了，慶豐帝站在承天門城樓上觀看了暹羅國的舞象表演，龍心大悅，承天門下，三國使團和臣民百姓一起三呼萬歲，聲音洪亮，直入天際，頗有一股萬國來朝，唯我獨尊的氣勢。

    接見儀式結(jié)束后，弗朗科斯看著巍峨的承天門城墻，回想起金陵的三山門和方才經(jīng)過的永定門和正陽門兩座城墻，頓時嘆道，“你們大明是個擅長砌墻的國家，建筑反映了一個國家的性格，難怪你們大明如此保守，在這個大航海的時代還堅持海禁，就是開了海禁，也只從一個小小的月港開始，原來一切都有原因。”

    沈今竹心想，城墻算什么，等那天你看到長城才知道我們砌墻的本事呢。

    入夜，鴻臚寺安排三國使團入住了四夷館，各國使節(jié)來京城都住在這里，等待慶豐帝的召見。不過在今夜，慶豐帝誰都沒請，只秘密召見了沈今竹一人。

    慶豐帝和以前幾乎沒有變化，眾人退下，只剩下君臣二人，慶豐帝親自舉著一盞八角宮燈圍著沈今竹轉(zhuǎn)了幾圈，才笑道：“嗯，很好，有影子，不是鬼?！?/br>
    喂！人家明明是來談?wù)碌暮貌缓茫可蚪裰裥睦锓薹薜?，嘴里卻說道：“皇上，三年沒見，您越發(fā)精神了。”其實是神經(jīng)了吧。

    慶豐帝指著宮殿問道：“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皇宮啊！”沈今竹脫口而出，想起自己進宮后還換了一艘船才到了這里，而后很快改口道：“這里是瓊?cè)A島？”

    皇城里頭有太液池，瓊?cè)A島就在太液池上。只是記得小時候進宮陪伴淑妃娘娘時，瓊?cè)A島上并沒有一座這么大的宮殿。

    慶豐帝點頭說道：“這里是瓊?cè)A島的鳳飛殿，去年冬才剛剛建好?！?/br>
    鳳飛殿？沈今竹暗道：這又是那個寵妃宮殿？居然建在了紫禁城的外頭，宮妃不都住在紫禁城么？

    慶豐帝對沈今竹招手說道：“來，朕帶你看看朕為愛妃修的宮殿?！?/br>
    ——這個，身為臣女，不合適做客皇上寵妃的宮殿吧？君命不可違，沈今竹只得硬著頭皮跟著慶豐帝往里間走。慶豐帝推開一扇門，沈今竹看見屋內(nèi)熟悉的擺設(shè)，頓時明白了皇上說的愛妃是誰。

    偌大的宮殿里頭，里面居然將金陵城宰牛巷的局部全部按照真實的場景還原了！狹長的街道、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酒樓茶肆打出半舊的幌子，積滿了灰塵的招牌、水果攤、菜攤，恍恍惚惚中，沈今竹甚至幻聽到了小販們的叫賣聲、和主顧們討價還價的聲音。穿著龍袍的慶豐帝換上了一身半舊的棉袍，瞬間變成了包子鋪老板朱大紅，他走在街道上，對著虛幻的攤主們打招呼：

    “今天的鯉魚活碰亂跳的啊！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又對賣菜的攤子說道：“送一捆蔥到我鋪子里，這是定錢。”言罷，慶豐帝扔了二十文錢到菜筐里……

    一路走去，終于到了一個豬rou鋪前，慶豐帝諂媚的對虛無的空氣說道：“鳳姐，今日要兩斤排骨，我要招呼小客人?！?/br>
    也不知為何，沈今竹覺得眼睛澀澀的，很想哭，慶豐帝又對著空氣說道：“不急的，你慢慢砍排骨，我和小客人先吃點包子墊一墊?！?/br>
    包子鋪里還真的蒸著兩籠包子，熱騰騰冒著熱氣，慶豐帝熟練的搬了一籠包子，倒了一疊香醋，夾

    上一筷子姜絲，從筷子筒取了兩雙筷子，說道：“吃吧?！?/br>
    這頓飯兩個人都吃的淚水漣漣，也沒顧上的上包子是什么味道。飯后君臣兩個沿著仿造的宰牛巷散步消食，慶豐帝又對著鳳姐的豬rou鋪打招呼，“我?guī)е】腿松辖止涔?，你慢慢忙?！?/br>
    鳳姐鳳凰涅槃在海寧城占鰲塔下，在瓊?cè)A島鳳飛殿“宰牛巷”里得到了永生。君臣出了大殿，大門轟然關(guān)上，仿佛將兩個世界隔絕。

    沈今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內(nèi)藏乾坤的大殿，鳳姐那樣的女子，倘若沒喪命在海寧，而是被慶豐帝迎到了京城，金屋藏嬌在風(fēng)飛殿里，會有怎么樣的結(jié)局？不懂規(guī)矩的市井女子在宮中，好像沒有誰有過好結(jié)局吧？

    鳳姐永遠(yuǎn)都停留在市井天真浪漫、勇敢潑辣的形象，才能讓慶豐帝為她在瓊?cè)A島開辟出一個嶄新的宮殿來，每一次來宰牛巷，其實就是做一場觸不可及的舊夢。但是現(xiàn)實中，只有死人和傻子才會一成不變，鳳姐是鮮活的，她的愛也是炙熱的，當(dāng)她為了留住慶豐帝的寵愛而努力時，就慢慢和紫禁城普通嬪妃一樣了，想得到天子之愛，其實就是飲鴆止渴啊。

    沈今竹為了鳳姐而惋惜，但是到了正殿，還是要談?wù)撜碌模蚪裰褚艘粡埲f國輿圖，細(xì)細(xì)的給慶豐帝講述了這三年的經(jīng)歷，還有她進京的目的，最后，沈今竹要小內(nèi)侍們抬進來她送給慶豐帝的禮物，其中有一柄精致的新式西洋短筒燧發(fā)槍，沈今竹將工部新造的燧發(fā)槍拿出來放在旁邊，簡直是白天鵝和丑小鴨的區(qū)別！

    沈今竹說道：“皇上，您也知道，咱們仿制的長筒燧發(fā)槍還可以勉強和西洋比一比，這短筒的就實在上不了臺面了，三年前曹大人做過示范，臣女至今記憶尤新，動不動就要炸膛走火傷了自己，當(dāng)時您還開玩笑，說至少可以當(dāng)做鐵棍子用。我今天要獻(xiàn)給您一份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