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一時(shí)陷入沉寂，只要皇帝痛苦而急促的喘息。

    片刻后，他緩緩道：“你想離開，無非是不愿留在宮內(nèi)，也不愿再見朕?！?/br>
    李月河頷首，皇帝緊接著道：“……你不肯見朕，朕能夠答允。若你煎熬不愿，那朕，可以接受不見?！边€不待她回答，他又立即說：“但是，阿河，你不能走?！?/br>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亮到可怕的光：“你不可以走，阿河。朕要封你做皇后。”

    李月河失言道：“圣上瘋了么？”

    “不，朕沒有瘋?！彼彾鴪?jiān)定地?fù)u頭，“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朕唯一能接受的辦法。”

    他上前一步，狂熱而哀懇地看著她的眼睛：“朕不逼你，你也不能逼朕。你留下來，留在宮中，還能將喜鵲兒帶在身邊。朕答應(yīng)你的事不會(huì)反悔，只要你不肯相見……”

    皇帝深吸口氣：“那朕信守承諾，絕不會(huì)逼迫?；蛘吣阋鈱m獨(dú)居，朕也同意。”

    “只要你不走，你還留在這座皇宮里，和朕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朕便可以忍耐?！?/br>
    “封后？”李月河搖了搖頭，“我早無此心?！?/br>
    曾經(jīng)渴求之物，到如今唾手可得，卻已不再想要。

    “圣上若將之視為補(bǔ)償，實(shí)無必要。我再也不會(huì)打理后宮，再也不愿觸碰任何事務(wù)。封后是大事，還請(qǐng)圣上慎重考慮，不要費(fèi)在月河身上了?！?/br>
    “況且?！彼皖^瞧了一眼，“月河如今的身份，是前陳之人，做不得皇后。圣上素來懂得平衡朝堂，懂得不留缺漏，不該為我破例。”

    江承光卻道：“不是補(bǔ)償。”他的聲音隱忍，“是我自己……”

    “若為此故，那更不應(yīng)該——”

    “阿河，你不要說你做不得皇后?！彼驍嗨脑?，緊緊捏住那雙手，“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哪怕你再也不愿見我，我也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后宮的事可以讓別人打理，況且……”

    他閉上眼睛，再開口時(shí)，已是屬于帝王的縝密：“朕并非信口開河?！?/br>
    “阿河，你借了這位越荷姑娘的身子，承的是前陳與本朝的親善之任。你若讓我貶你出宮，哪怕是尋了再好的借口，朝野內(nèi)外，會(huì)怎么想？”

    他知道怎樣去說服她，雖悲哀于只能分析利弊，卻也不得不為之：

    “你借了這軀殼，理應(yīng)償還其恩。作為天子?jì)邋?，維系與前陳的關(guān)系，便是一樁。如今傅北堪堪在平亂中立下大功，受封靖安侯。這時(shí)，理貴妃忽然離宮，旁人會(huì)怎么看待？”

    “他們會(huì)覺得朕還在防備前陳，所以才褒賞過傅北，又要駁斥你。沒人會(huì)相信所謂的解釋。前陳的士人們剛剛步入朝堂，你忍心讓他們蒙受排擠，讓這些前陳子民不被接納么？”

    “圣上是在架我，圣上分明可以讓理貴妃染病，或者另擇前陳女子——”

    “你就當(dāng)我是在架你?！苯泄饧t著眼睛，“月河，月河，我知道你覺我無情，但我也沒有心肝到那個(gè)份上。你真以為我還能夠再找一個(gè)……”

    他緩緩?fù)孪ⅲ骸白尷碣F妃做皇后，是最好的選擇?！?/br>
    “縱然你不肯理我，閉門不出，出身前陳的女子做了皇后，意義比什么都重大。旁的議論，朕可以壓制。月河，你借了她的身份，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只要你做這個(gè)皇后，一次將人情還清，不好么？你也不會(huì)忍心看著傅北的努力付諸東流，更何況喜鵲兒還在這里。”

    所言所語，俱合乎情理。哪怕心意堅(jiān)決如李月河，也無法辯駁。

    她確然想要離開，但江承光用她不能拒絕的理由又將她困住。

    如果說避世，在青云觀是避世，在宮里做一個(gè)閉門不出的皇后，同樣是避世。況且后者能夠庇佑前陳子民，能夠徹底還清越荷軀殼的牽絆，還能與親子朝夕相伴。

    她淡淡道：“圣上做到如此地步，我也沒有推拒的理由了。”

    江承光露出喜色，連忙道：“那幼玉……”

    “幼玉公主，還是托給我母親罷?！彼幕乙饫?，“李家覆滅，她受牽連太重，留在宮里也不會(huì)開懷。不如到外祖母身邊去。我母親先前雖自盡過，但她知道我未死，為了我也會(huì)努力活下來……幼玉和李寄，正是玉河、不疑的后嗣。這樣，也像從前一般?！?/br>
    她既然同意留下，那江承光自然沒什么不能答應(yīng)的，連聲道：“好，好。朕馬上就下旨意，也把幼玉的玉牒改回去，落在她真正的生母名下?！?/br>
    “那臣妾謝過圣上?！?/br>
    她又稱了一句臣妾，語氣極疲憊認(rèn)命。江承光心中一顫，強(qiáng)笑道：“往后你做什么都不必拘束……也不必稱臣妾，皇后不過虛名，阿河怎樣自在便怎樣?！?/br>
    李月河只平靜道：“是?！?/br>
    江承光又道：“重華宮修繕好了，你往后是要住在那里，還是繼續(xù)留在永樂宮？”

    “永樂之名何其諷刺，臣妾還是回重華宮罷?！?/br>
    那是一切的起點(diǎn)，也將成為一切的終點(diǎn)：“請(qǐng)圣上將玉河、合真的舊物，也賜給臣妾?！?/br>
    “都準(zhǔn)，都準(zhǔn)?！彼行┬幕?，“阿河，還有件事。朕——”

    皇帝一咬牙：“我想要追封你，追封賢德貴妃李月河為后?！?/br>
    他聽見了聲嘲諷的笑：“圣上要做什么，何必問過臣妾呢？”

    雙手緊攥成拳，又頹然放開：“我……”勉強(qiáng)描補(bǔ)，“此事不光是我的私情，和前頭特赦一般，對(duì)李家，對(duì)天下都有好處。旁人不知你便是她，天子忽然追封故去的李氏貴妃，便是念舊之意。屆時(shí)，對(duì)李家的窮追猛打，便不會(huì)太過酷烈。還活著的人，也會(huì)過得好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