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越荷好多次……我心里又是想你，又覺得這般對不住你……可古怪的是歉疚感也很淡，或許冥冥之中我就知道……越荷是你?！?/br>
    “那些年我做了許多蠢事，我冷落你，責(zé)過你……你沒做錯什么，我心知肚明，我只是知道自己不能那樣在意，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放下，便想著推你遠(yuǎn)些?！?/br>
    “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你?！?/br>
    他絮絮地說著，過度的恐慌使語速極快，字詞也模糊了。可聲音里浸透著的悔恨愛憐，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要動搖：“阿河，我知道你不信，我做了那些事，怎么能說自己心意真摯……”

    “我不好，我是個極不好的人。雖然學(xué)著做天子，可是作為你的丈夫，我永遠(yuǎn)是壞透了，連同我的情意也一樣?？墒沁@份情意哪怕是變質(zhì)的，也只寫過李月河的名字。”

    “我愛你，真心愛你?！彼錅I道，“月河，求求你，縱然不能原諒，也不要離開我！”

    可是，李月河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

    她喃喃道：“愛？”這個詞語，如今輕忽而好笑。她信合真愛她，信母親愛她，信喜鵲兒愛她……或許也能信傅北，但是對于江承光。

    帝王心里剜出來的腐rou，縱然是真的會流血，可那壞了的，怎配稱愛。

    “這些年做越荷，我并不是全無所知。”李月河道，“圣上，倘若您口中那些便是愛，卻毫不足以抵消我過去的任何痛苦，反而使它們加倍地不值起來，您可清楚么？”

    她推開他：“月河已不愿聽了。若圣上待我還有情分，也請不要再說?！?/br>
    “不、不，月河……我知道，朕知道過去犯了許多錯！”他激動起來，五官都有些扭曲，又夾雜些卑微愧悔，“我不是求你原諒，我只是想讓你知道！”

    在她愛他的時候，他也愛著她。那是他們的過去，雖然遍布傷痕，但至少證明過兩情相悅。

    “阿河，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都真心的！你不能走，朕愛你，江承光愛李月河呀！”

    反復(fù)念出來的那個字，終于激怒了她。

    “愛？”李月河的聲音有些古怪，“真的是愛么？”

    “是真的，是真的?！彼奔钡卣f，“從前我不懂，也太自負(fù)刻薄，如今我全都明白，讓我來補(bǔ)償你?！蹦X海中靈光一閃，“對，咱們還有喜鵲兒……”

    “和上個孩子不同，喜鵲兒你我可以一同撫育，讓他做個快樂幸福的、被父親母親愛著的孩子！阿河，我知道，這也是你的愿望！”

    她已被他握著肩膀，強(qiáng)行扭轉(zhuǎn)過身來，眼睛對著眼睛。

    那相對著的眼眸，一雙狂熱，一雙原先只有空寂，卻從中漸漸騰起了一星怒火。

    “是啊，圣上盡可以將一切拋于腦后。您富有四海，只需把握未來?！?/br>
    李月河緊緊攥著銅馬：“可惜，我是個已死之人，我走不出過去！”

    她咄咄道：“我的頭一個孩子究竟是怎樣沒了的，圣上敢認(rèn)么？落胎藥是出自誰的授意！又是誰自大到放任了那些人的陰謀算計……”

    她不想翻舊賬的，現(xiàn)狀已經(jīng)足夠慘痛，如沉沉大山壓著?？墒且坏┙泄饴氏人浩屏藢儆谶^去的那頁，難以抑制的痛苦又席卷心頭。

    李月河失態(tài)吼道：“你不知道嗎！”

    “阿河！你……”江承光的呼吸變得急促，“我……”

    “還有圣上所謂的愛，圣上到現(xiàn)在還要裝作情深，自欺欺人么！”

    她仰起的面容，因憤怒又有了生動，不再像是零落的殘荷，而像是牡丹。只是，牡丹已在重華宮的大火中燒盡，留下的唯有一身痛極傲極的焦骨。

    李月河切齒道：“只因我兄長……傅北他……我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圣上當(dāng)年將李月河的心意，視同玩物，放在手心隨意撥弄。敢問一句，月河有什么對不住您的么？縱然忌憚我的父親，難道我就活該被人蒙騙，像個傻子一樣被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嗎！”

    “不，阿河，我不是……”江承光如遭雷擊，“我更早便已經(jīng)……”

    “是與不是，如今很重要么！”她道，“圣上當(dāng)年做出那樣的事情，不惜以身做籌，將一個全心愛你的女子，視作折辱他人的玩物。若我早知道這些……”

    李月河胸口急促起伏：“我如何會回來受辱！”

    那雙鳳目中，是他曾那般熟悉眷戀的驕傲。江承光發(fā)顫的手想摸一摸她的鬢發(fā)，卻被李月河側(cè)頭躲開：“圣上，請您自重?！?/br>
    還待解釋，李月河已道：“請圣上記住，若無還魂之境遇，李月河已被您親手殺了一次?！?/br>
    “再是移山填海的真情，也換不回死者。況且圣上在做出……那樣的事后，已經(jīng)不配提這個字了！李月河第一世死得冤屈不解，可如今第二世想來，還不如斷送當(dāng)時。”

    “此番歸來，已是悔極。月河殘軀，不能棲于宮中?！?/br>
    她凄厲道：“圣上已經(jīng)殺了我一遍，或要?dú)⑽业诙槊矗　?/br>
    “不、不……”江承光張著嘴，面對確鑿無疑的事實(shí)難以辯解，可又惶恐地想要抓住，“月河，別走，別走！朕做過的事情不能辯解，可是——”

    那道嘶啞的、細(xì)小的聲音，從他喉嚨里擠了出來：“我沒有再欺騙你……”

    心臟被巨石碾過，一顆心全被碾碎。

    他絕望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念著你天可憐見，將你帶回我身邊。阿河，朕知道你不信，可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你再入宮這五年來，我們在一處不是很好嗎？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