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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便將淚水擦去,到父親面前稟了來龍去脈?!?/br> “后來父親用兵如神,將那守將賺出擒拿,全城百姓安然無恙?!?/br> 李伯欣神色怔然,那的確是發(fā)生過的事情,論驚險功勞,在他的戰(zhàn)績中也不值一提。細節(jié)果然如此么?已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小小的女兒,腿內磨得血紅,忍著不肯和任何人說。 李夫人發(fā)現時,氣得幾乎擰下他的rou來: “你便是不好同女兒太親昵,就想不到孩子騎那么久的馬,必然磨傷嗎!連藥也不知道給!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粗心又狠心的父親!” 當時雖是又氣又罵,一家人的氣氛卻極溫馨。 女兒月河拉著母親衣角笑:“爹救了母親,救了一城的人,就是女兒心里的大英雄。” 猶記得李夫人親昵地點女兒鼻頭,笑嘆:“那你自己呢?” 月河道:“女兒是自救,是為家人。” 他心里覺得長女性情過于謙遜,又覺得未必不好。 只是后來,不疑粗莽而熱情,壯志滿懷,玉河嬌憨又愛笑,聰穎伶俐。他大笑著寵愛一雙嬌兒女,想著或許父母子女間,也有緣分深淺。 思緒回到如今,夫人正掩面而泣。 那女子不閃不避,含淚昂首望他,骨氣倒是頗似女兒。 李伯欣是心如鐵石,并不會隨夫人與這女子落淚。只是攥緊的拳頭又放了開。 漸漸地,他也不知哪里感到了空缺,只木然問:“你還知道些什么?” “知道父親胡須是兩日一洗,無論寒暑,比洗發(fā)還勤快些;知道父親吃飯時愛高談闊論,卻也極愛說笑,唯有玉河能跟得上;知道父親在我定親之時,對先皇的決定滿心服氣……” 她道:“我還知道,父親會煮面?!?/br> “有年冬天,我們剛住到成國公府沒多久。這座大宅子是先帝賜下的,原是前朝定王居所。住進來的時候,定王的仆人們都遣散了,家里還沒來得及找下人,母親便病倒了?!?/br> 李伯欣又是一怔,看她笑中帶淚:“……三個兒女中,只我吃過父親煮的面?!?/br> “父親是煮給母親的,但也分了一碗給我?!?/br> “面是街上買的,抓了幾大把,水里煮了幾遍,弄得熟爛。分別臥了蛋,給母親的是形狀最完整的嫩流黃,給我的是個燒老些的,父親吃的是個碎的?!?/br> “面里放了許多調料,什么芫菜、蔥花、鮮蝦皮,還有先帝賞賜北海中草,據說頗珍貴的。在淋上些芝麻油、醋、老抽,便聞著很香了?!?/br> 那女子分明笑著,臉上卻濕潤一片:“聞著香,吃著可不然?!?/br> “女兒當時年紀小,只要味道重些便嚷著好吃。母親舌頭卻靈,吃完一碗后,又狠狠地擰父親的耳朵,怪他拋費東西,做出這么一碗味道雜亂的四不像來。說料的分量也差太多了?!?/br> “父親便又笑又討?zhàn)?,還讓女兒評理。見女兒說好吃,便笑著說下次只來喂我,好養(yǎng)活。” “但后來父親確實再未去過庖室,女兒心里惦記,又不敢去提。” “縱然大了,也總會想起父親煮的那碗面,那是女兒吃過最美味的幾種食物之一?!?/br> 她仰著臉,淚水無聲而落:“爹爹,要女兒再煮出那碗面來,你才肯認么?” 雙臂垂在側邊,沉重搖擺像是鐵木,全身的知覺好似被拆解開來。 李伯欣嘴巴微微張開,呼吸急促。他眼中有欣喜有懷疑,更有些幽暗難辨的東西。 他又猛地背過身去,說:“荒謬!太荒謬了!”聲音卻顫抖。 李夫人已難忍激憤,斥道:“你可知女兒為何非要來認你?” 她以淚洗面:“她是個孝順極了的好孩子,知道阿玉和不疑出了事,生怕我們夫婦萬念俱灰,又或有什么激烈舉動。這才冒著危險,趕來一見?!?/br> “你的大女兒就在眼前,興許只有這一兩個時辰的相見。你還不肯轉過來,多看她一眼么?” “冒危險?什么危險?誰敢為難!”李伯欣的怒氣勃發(fā),他聲音驟然高昂,“什么一兩個時辰!誰讓她走的?堂堂成國公府,難道還留不下……” 他忽然意識到失態(tài),又驚覺夫人話中玄機,遂沉下面色:“為何會有危險?” “成國公府雖是熱炭,也不至于進一回門就被燙死!她應是今日來的府上,是傅北那小子帶來的。傅北……”李伯欣霍然轉向夫人,“她究竟是什么人!” 這自然是在問越荷的此世來歷了。 李夫人張口欲答。而越荷已站起身來,撣去膝腿灰塵,靜靜道: “您應當見過我的,我是宮里的貴妃?!?/br> 李伯欣的神情徹底變了。 宮里只有一位貴妃,是前陳越威將軍的孫女,封號為理。 越荷在父親的臉上,看到了防備與猜忌。 這實在是太巧了,天子妃嬪,在如此敏感的時候出現在他府內,自稱是他死去的女兒……可她縱能理解,心中免不了受傷。 她的封號為理,可世間道理從來知易行難,何況至今。 而李伯欣已拂袖道:“理貴妃?好一個理貴妃!夫人既說你有話要講,那便請你講罷?!?/br> “伯欣!”李夫人怫然道,“我要說多少遍,這就是——” “母親。”越荷及時制止,心中雖失望,更多卻是落定,“我與父親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