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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真聽她此言,臉上終于綻開小小的笑:“如此,我可安心了?!?/br> 她們又靜靜地依偎了一會兒。 合真低聲道:“jiejie,你可信我么?我從未對當今天子,有過一絲一毫的動心。” 越荷摟緊了她:“我信?!?/br> 合真唇邊便有微笑:“我……少時就想,要同你嫁到一處。指婚時倒有些開心。”又有些悵恨,“現(xiàn)在想來,他并不能托付。還不如另尋一個可靠之人,也能助我救你。” “傻合真。”越荷嘴上輕嗔,淚水卻止不住地落,“你找夫君,還要人家一起幫扶我?” “左右,我老早就覺得,嫁人也沒什么意思??山K歸是要嫁的,還不如……” 合真的眼半閉著,她說話已有些吃力了。 整個內(nèi)室,都彌漫著離別的悲意。 越荷哭道:“你不想嫁,那就不要嫁。喜鵲兒給咱們送終。” “如有來世……” 合真夢囈般地張開嘴。 她想要描摹出一幅可供希冀的畫卷。然而此生所歷的種種,都不盡能圓滿。于是她的憧憬也殘破,只得退而求其次。蘇合真輕輕搖了搖頭,失笑道: “我們還是嫁一對要好的兄弟,互相扶持著。雖然不是最好,但也好過今生了。” “不,不,合真?!痹胶煞霰е粩嗷氯サ纳眢w,淚水滾滾而落。合真的氣力已經(jīng)在快速流失,正如她越來越蒼白的面色?!澳阆氩患?,就可以不嫁的。我們?nèi)匀蛔鲆惠呑邮峙两弧!?/br> 她忽然脫口而出:“或者,真的有那么一個世界……女子不必拘于家中,嫁娶自由……” 這不是純?nèi)坏木幵臁=鹩馃龑m被囚后,越荷曾見過她,縱然當著宮人們的面,未能交談多少。但是越荷回去后,卻模模糊糊地做過夢。醒來覺得,金羽好似來自另外一個地方。 只是那地方如何,夢里卻不肯告知于她。 此刻她珠淚滾滾,只顧著往好處編:“女子不必非得嫁人,怎樣過得快活順意,便怎樣去過??砂瞸邦定國,亦可瀟灑不羈……我們便往那兒托生去……” 合真“哧”地一聲笑了。 又柔聲道:“月jiejie,你哄我呢,哪里有那樣的地方?” “一定有的?!痹胶删o摟著她,“一定有的!” 可她一時間,來不及解釋金羽的事情,更來不及說那她也不曾真切夢過的世界。 越荷只得道:“便是你不肯信,那我們托生去西梁女國如何?這還是閨中你讀《西游記》給我聽的。此國只有女子,彼此如姐妹般。無拘無束,清凈自在。若要生子,便去飲子母河之水。” 這忽然就有了幾分可信。 合真也振奮精神,睜大了眼睛:“真的……有這個地方么?” 她呢喃:“對、對,《西游記》雖是志怪奇談,但西域諸國風(fēng)俗各異,說不定真的有女兒國……”臉上煥發(fā)出神采,“jiejie,那說好了,我們一起投胎到那個地方去!” 這便是她一直在尋找的希望了。合真緊緊攥著越荷的手,欣然道:“我這就去投胎了,先為月jiejie探路。這輩子,月jiejie再活三十年,我也求一個來生三十而折?!?/br> “此后我們再一同降生,最好做一對姐妹……來世我做jiejie,你做meimei?!?/br> 越荷的舌尖已被淚水浸苦,卻輕嗔道:“誰要在這地方活三十年?!?/br> 合真破涕為笑:“那聽月jiejie的,改為二十年。不可再少了,你還要看我義子長大?!?/br> 她留戀萬分地凝視越荷的臉,嘴里說起的卻是,對未來種種期盼: “屆時我們便做對姐妹,日日在一處待著,做什么都行。” “我們要身體強健些,頭腦靈敏些,便可如男子一般騎馬讀書了。那女兒國既然能立起來,想必女子們也極厲害,才擋住外面的豺狼虎豹。我們就去做這樣的女子?!?/br> “待到年歲長些了,再一起去飲子母河水,生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娃娃……” 越荷此時道:“便是反悔不生也行。女兒國便是女子樂土,無論做什么,只要活得開心自在就好?!彼肫鸾鹩穑肫鹚湫χf母愛并非人皆有之,同樣有女子不愿做母親。 合真恍然一瞬,道:“是啊,這樣也好?!?/br> 她又強打起精神,悄悄地同越荷說起,對于“女兒國”的種種期盼想象。說起來世她們要托生于怎樣的母親腹中,要怎樣親密如一人…… 越荷嗓子也哭啞了,只連連道:“都聽你的?!?/br> 她們就這樣依偎地擁抱著,聽合真說著對來世的夢想。 外間晚霞如撒開的錦緞,鋪于傍晚天空。 日影漸西,沉往太液湖的瀲滟波光。 不知何時,合真的聲音漸低。原先與越荷執(zhí)握的那只手,也變得冰冷無力。 她的神情還是微笑著的。很安詳,很美麗。 越荷的身體僵冷,卻遠比不上心頭空寂。 她木然地抱著合真,聽哭聲驟然大作,卻只覺一片荒涼。越荷忍著足以移山填海的悲痛,輕輕將合真的睡顏,安置在那張榻上。 斯人已去,而她此后又是孤影孑然。 身上牽著的、本就極少的羈絆,終是斷去了最深的一條。 半夏與姚黃泣涕不已,而越荷已無法在此處久留。 她如一個積年的幽靈,深一腳淺一腳地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