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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你了,金貴姬。” “我……我現(xiàn)在一急,什么都想不起來!”金羽胡攪蠻纏,眼睛里卻滿是恐懼,“我,不,你們不能就這樣污蔑我!” 薛婉儀竟似理解一般地點點頭:“原來如此么?一時心急,想不起來也是有的。那不如我來說幾句前代有名的江南詩,我說上句,貴姬接下句,這樣可好么?” “云落開時冰吐鑒?” “……” “儂是江南游冶子?” “……” “江中綠霧起涼波?” “……” 到后面,她竟也不再等待金羽回答,而是連連吟誦了十首江南詩,才舉盞飲了一口,笑問道: “貴姬這些都沒讀過么?那真不知道貴姬是怎么學的作詩?!?/br> “我……”金羽冷汗涔涔,又想狡辯說詩不記得了,寫詩的本能還在。 薛婉儀已道:“貴姬還要辯呢?正巧,我這里對貴姬的詩,也有不少疑問。” 她在金羽死灰般的面色中,一樁一件,娓娓道來。 從“濃春滄?!钡椒讲诺摹熬G蠟猶卷”,再到具體一首詩中的韻腳錯誤(原詩人押了韻,但朝代變遷后讀音已更改,金羽不知直接套用),或是錯用了邊地的俚語方言…… 不知不覺,金羽發(fā)抖的身體,已經(jīng)徹底挺不直了。 她佝僂在地,如被抽去了精神。 薛婉儀至此已說了兩炷香,其實她還有許多論據(jù),但見皇帝的面色越來越沉,拋出的內(nèi)容也足以讓眾人決斷,便識趣地住了口,從袖中取出一疊紙張: “對金貴姬的詩詞有疑之處,嬪妾已錄于紙上。圣上可以一觀?!?/br> 皇帝抬了抬下巴,自有內(nèi)監(jiān)過去捧了那疊紙張回來。江承光將之抖開,匆匆地掃了兩眼,呼吸都急促起來,顯然內(nèi)心極不平靜。 他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文賊!” 這話便是下了判定,頓時,妃嬪們的議論聲又起來了。 金羽跌坐于地,已是滿面淚痕,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嘴唇都咬破了一塊。她惶急地搖頭,喊道:“不是的!圣上,不是的!您聽臣妾解釋——” 似乎是腳下一滑,她不慎跌在了地上??上乱豢?,她竟也不打算起來,而是這么哭著、手腳并用地要爬到皇帝身邊去:“不是的!不是這個樣子,我……” 兩個內(nèi)監(jiān)從皇帝身邊奔出,訓練有素地按住了她。 皇帝強抑著怒氣:“你是自己說,還是要受審?” 金羽只是哭著搖頭,用那雙柔媚而含情的眼睛望著皇帝。 這一刻,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滅頂恐懼,在這個時代,完完整整的天子之怒!掌握著天底下最大權(quán)柄的那個人,她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對方可以輕易讓她消失在世上。 而且不會有人保護她。沒有法律,沒有家人,甚至沒有輿論。 從前她不是沒有見過皇帝發(fā)火,剛見的第一面,他就雷霆震怒。只是那時的火氣是對著jiejie去的,望向她時卻有幾分欣賞。她怎么忘了剛開始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反而被假象迷住了呢? 更可悲的是,她清晰地察覺了自己的軟弱,卻毫無辦法。 解釋?她要怎樣解釋呢?解釋一直以來,自己只是披著別人皮囊的異世魂魄,才華是竊來的,巧思也多半是靠前半生的見聞……這些年得到的越多,她就越是害怕失去的那刻。 尤其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逐漸被這座宮廷馴化的那刻。 她離不開了,這就是她的護身符。她又不是皇帝的真愛,只是個小玩意兒,她怎么敢坦白呢?甚至皇帝喜歡的,都是她用來騙人的那部分…… 如今,曾經(jīng)的濃情蜜意,俱都化為厭恨嫌惡。金羽逐漸冰冷刺骨的心,也清醒了過來。 ——還好,還好。她居然想。 她丟掉了自己的一切,也控制不住地把紛雜的寂寞與孤獨,系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但是好在,她還沒有,徹底失去自己的心。 這時刻真相被撕開,還能夠割舍。 或許不值一提,但也是她僅剩的了…… 金羽那張妝面狼狽的臉,竟然流露出了似哭非笑之情。 而皇帝這刻,根本無心去理會金羽的想法——或者說,兩人關(guān)注的完全是相反的方向。對江承光來說,這一刻他所感受到的,除了深深的恥辱憤怒,還有種難以克制的懷疑。 金羽的詩若不是自己寫的,那是誰給她代筆? 以那些詩的質(zhì)量……以薛婉儀的分析……代筆的可能不止一個人! 那么,這樣多的詩才絕世之人,憑什么被金羽籠絡(luò)驅(qū)使?鎮(zhèn)國公府何時有了這么大的本事! 他們究竟想做什么? 不,不對。金羽的第一首“驚世之作”,是在身份互換被揭穿的那天就吟誦出來的。并不是入宮后為了爭寵刻意使的手段。這說明什么? 莫非鎮(zhèn)國公府早有兩女互易之心,籌謀已久,更生出不軌? 那自己當初的提議對他們來說,是正中下懷罷,說不定還在心中恥笑—— 江承光的雙手驟然攥緊,他最痛恨、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個。 倘若金羽知道江承光此刻在想什么,她一定會大笑。 笑完又悲涼:直到這個時候,她的“承光兄”,心里想到的仍不是她金羽這個人怎樣怎樣。重要的是鎮(zhèn)國公府,是她從未放在眼里的父母姐弟,而不是金羽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