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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承光的腳步徹底踏出內(nèi)室的那刻,越荷的神色才徹底淡了下來。 姚黃低聲詢問:“主子, 怎么了?” 越荷吁一口氣:“沒什么……去給我拿點蜜水, 喉嚨干得慌?!?/br> ——若說一開始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在看到鏡中身影的那刻,越荷也記得了。 這件衣服……不,確切地說, 是這個顏色和花紋。和記憶里某個小小角落的一塊布料,徹底對上了。她曾經(jīng)想要過,那是當(dāng)年李月河為數(shù)不多的女兒心愿。 是有年冬天的事。李側(cè)妃隨太子征,顛沛奔波,已有數(shù)月。 那場戰(zhàn)役的原定計劃是遠(yuǎn)擊塞外,執(zhí)行卻并不如意。 途中經(jīng)歷了糧草丟失、與叛軍搏殺,還遲遲找不到敵軍主力。待到終于在風(fēng)雪茫茫的草原上,邂逅了與夏朝友好的牧民部落時,眾人都是喜極而泣。 牧民們知道領(lǐng)軍的是貴人,連忙送上熱騰騰的羊奶、炊餅和rou食。 李側(cè)妃倒是很喜愛羊奶,可惜太子喝不下去,又不愿顯得驕矜。再者說,那時與大部隊失散的秘密,沉甸甸壓在江承光心頭。而他們遇到的只是一個毫無作戰(zhàn)能力、民眾貧窮的小部落。 為了宣揚教化、籠絡(luò)牧民,江承光拿出為數(shù)不多的錢財與這個部落買賣,而不肯強令他們奉上口糧。此舉大大贏得牧民好感,也在后來為太子增添聲望。 但當(dāng)時,深入草原又缺衣少食的太子,處境無疑是困窘的。 士卒奔波轉(zhuǎn)戰(zhàn),早就個個成了叫花。太子與側(cè)妃也顧不得體面。雖然盔甲還完整,但整個人也灰撲撲的,像是剛用沙子洗了身。臉上磨出些紅,皮膚也糙了,實在是不忍卒看。 不久前,側(cè)妃小日子剛剛痛了一場,太子憐惜她,在這小部落又找不到紅糖。側(cè)妃便說自己喜歡羊奶,熱點喝便好了。 太子沉默不語,輕輕撫摸側(cè)妃烏云般的鬢發(fā)。轉(zhuǎn)頭請了個胡人廚子來,做了一碟“胡乳達(dá)”。 奶香甜淡,藏不住膻味。太子蹙著眉頭,側(cè)妃卻用得香甜,又說自己好多了。太子十分疑心側(cè)妃是騙他,跟著吃了一口,眉頭皺得解不開。此后更疑心了。 但是側(cè)妃,自此以后,便很喜歡這類胡人點心。 他們在這個牧民部落盤桓了一些日子——其實也算不得盤桓,牧民逐水草而居,他們只是跟著移動。盡管最終目的地不同,遲早分道揚鑣。但大漠蒼茫,人多總安心些。 這段日子,比不得戰(zhàn)場廝殺來得驚險,卻也映出些許窘迫。 戰(zhàn)場上,太子和側(cè)妃可以不顧自己的衣衫破舊損毀。但如今稍稍安逸,兩人總得規(guī)整些。太子還好,身量仿佛的中原衣衫,總能找到幾件。 側(cè)妃的處境便尷尬些:她要不要像過往那樣,處境安定下來,便脫去鎧甲,做好柔順的妃子呢?鎧甲脫了,不說胭脂,衣衫也要置辦幾件。風(fēng)沙天又易磨損。不脫的話…… 她最后還是選擇不脫,灰頭土臉,穿著男裝在太子身邊。 直到有一天,太子忽然告訴她:有一批游商行經(jīng)這個牧民部落。 下午會有個集市。太子說,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順便打聽消息。 側(cè)妃自然無有不應(yīng)。 這對青年男女,在大夏的身份何等尊貴,如今卻狼狽不堪,在這遠(yuǎn)離都城、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參加牧民部落的集市。命運的機遇總是奇妙的。 集市上燃著一堆堆篝火。牧民夫妻、年輕情侶,路過時都和他們打著招呼。這些皮膚粗黑的人,雖然語言不太通,性情都很友善。 還有身姿曼妙的牧民姑娘,踏著拍子,在許多人的掌聲中唱歌跳舞。 物資雖然匱乏,人心的喜悅卻與大夏并無不同。 太子與側(cè)妃且走且看,心中多有感慨。 忽然,又是一處人潮聚集。而且多是情侶,或者年輕的姑娘。太子謙和地請人讓道,李月河卻有些好奇。 她轉(zhuǎn)過頭去,眼睛忽然一亮:李月河瞧見了一塊很好看的衣料。 那是塊蜜合色的料子,上面繡了白牡丹。 繡工實質(zhì)只能算普通,料子也一般。但是在這里,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衣料是個游商帶來的,很得意地拿出來展覽。 中原許多物品,在草原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稀罕物。因此,游商寧可擺一個高價,縱然一時賣不出去,開張了也夠吃幾個月。 他倒不介意旁人圍觀,因為在草原,這的確是很罕見的好料子了。 刺繡,或許還能找到幾個草原繡娘。但蜜合色,這種精細(xì)的色彩,只有中原才染的出來。草原人只會染最簡單的幾種顏色,沒有染料也沒有那手藝。 因此,哪怕這衣料放到任何一個大夏的小城,都毫不出彩。但它在這里就是如此珍貴,吸引了所有女孩的目光。 而李月河也不例外。 她想起了那個唱歌的姑娘,腳腕的鈴鐺,以及投向太子的大膽注視。 她是想要站到太子身邊的,但自己連一件體面的衣裙都找不到了,看上去比牧民丫頭更野。人一旦稍微安逸,便想要拾掇自己齊整些。尤其在心愛的人面前,哪里會沒有這念頭呢。 側(cè)妃想要那塊衣料,她想要給自己做一條裙子。 她也知道衣料在此被炒得十分昂貴,根本不值;知道太子所余的財貨不多,還需采購軍糧,且丈夫嚴(yán)令公平交易,不肯收受賄賂;知道裙子即使做了,也來不及穿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