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荷獨自用膳時不喜侍女布菜，近兩月來牡丹閣俱知，故也無人上前打擾。她口味較前世沒什么改變，只是這具身體不受用筍類，食用少許便會起紅疹。

    越荷瞥了一眼桌上的蝦籽冬筍，便叫撤下去給侍女們用。姚黃應了，又柔聲道：“其實主子不必如此行事謹慎，既是諱口，和尚食局說一聲也就是了。且有些湯水是熬過了筍又濾出的，主子遲遲不提，萬一誤傷了，反而不美?！?/br>
    越荷卻微微搖頭：“不必討人嫌，無非起點小疹，給什么吃什么罷。”她不想顯得太張狂。

    姚黃嘆一口氣，剛想說些什么，外間忽生嘈雜之聲，忙移步去問。過不多時，便帶了白著臉的文竹匆匆進來，聽她說道：“稟主子，寧嬪主子方才拜訪宜貴嬪。她身邊的佩蘭說……說宜貴嬪屋內擺著的切花不利孕婦，現(xiàn)下貴嬪的宮人鎖了院子要去請?zhí)t(yī)和圣上呢?！?/br>
    “圣上仿佛在金婉媛處。”小茶細聲細氣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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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的仙都宮兵荒馬亂，皇帝、方太醫(yī)、主理宮務的章婕妤和沈貴姬都是匆匆趕來。和歡殿內燈火通明，霍嫵驚恐欲絕，哭鬧不休。

    皇帝皺眉安撫于她，章婕妤面容肅穆立在殿中，命宮人細細審問。沈貴姬秀眉緊鎖，來回查看。立下大功的寧嬪鐘薇安靜坐在一旁，既不多言多語也不居功自傲。

    而這一切都與越荷無關。

    她坐于牡丹閣內，聽著宮人不時傳入的消息。貴嬪宮內的切花并非稀有之物，不過是貴嬪興起在御花園折了些玫瑰月季，手植移栽，統(tǒng)稱一句切花罷了。且霍嫵懷孕不久即遷宮，彼時和歡殿上上下下每件搬進去的物什都是太醫(yī)親自掌眼過的，按理不當有所疏漏。

    只不過，偏偏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宮女小墨，在太醫(yī)來的日子將切花搬了出去曬太陽。此后每回太醫(yī)請脈，她都刻意如此。于是，便叫宜貴嬪受了一個多月的煎熬。

    深夜里姚黃的低語格外令人不安：

    “宜貴嬪孕后素日無事，便極愛賞玩這盆切花。又兼她愛花露飲，便覺自己養(yǎng)出來的制飲更有意趣。自懷孕以來，宜貴嬪每每心煩意亂、惡心嘔吐，又兼頭暈目眩、食欲低迷，俱是這盆玫瑰的香氣所致。寧嬪的宮女佩蘭素來有些醫(yī)術，察覺不妥便即刻稟報，這一提就請來了太醫(yī)。”

    “貴嬪懷孕以來常常自言胸悶，但孕婦胸悶本屬常事。貴嬪雖格外嚴重些，身邊人也只是加倍體貼，根本沒料到會是遭人陷害?？山翊翁t(yī)卻說，孕婦胸悶過于嚴重，便會導致胎兒體弱，嚴重的話甚至會胎死腹中。此征兆對懷孕初期的孕婦來說尤甚……”

    “姚黃?！痹胶珊鋈婚g打斷了侍女的話語。她和衣躺在榻上，雪膚烏發(fā)，嘴唇在這一刻幾乎失了血色，喃喃地說道：“你說，宮里有多少個孩子是這樣沒的？”

    姚黃吃了一驚：“主子慎言！這……宜貴嬪的胎還在呢！”語畢，自己也慢慢陷入了憂傷。她沉沉地道：“奴婢也不曉得?！?/br>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了。

    第36章 婉容舒窈   “理芳媛，你還不認罪！”……

    和歡殿一夜燈火通明, 而越荷亦是翻覆難眠。仿佛墨汁落入了一壇清水，攪動開表面的平靜澄澈。這段時間的安寧平和，已不復返了。

    次日清晨, 便有人來傳喚, 說章婕妤在怡春閣處理此事，除臥病嬪妃外皆要出席。越荷整理衣飾，至時大半妃嬪已在。聽宮人說, 除蘇貴妃、慧婕妤兩位從不問俗事的，并一個病懨懨的顧婉儀, 再有懷著身孕的李貴妃、宜貴嬪，闔宮妃嬪，俱在此了。

    茲事體大，皇帝雖在早朝，仍派了貼身內監(jiān)趙忠福在此旁聽。而宜貴嬪身為苦主，對幕后之人自是恨入肺腑, 雖遵醫(yī)囑未至, 亦派了侍女紅綃代她聽審。

    座下妃嬪們低聲議論, 不安又帶些窺刺的興奮。仙兒低聲道：“這么大的陣仗, 想來已有線索, 只待一審了。越荷, 咱們務必謹言慎行……”

    妃嬪業(yè)已齊至，便有宮女奉了新茶。微言在侍婢甘草的攙扶下坐了主位, 但見她面色清冷, 身著絳紫暗花織錦襖裙, 外披一件玄色毛坎肩御寒，頭戴祖母綠眉勒，格外莊重肅穆。開口仍是平靜柔和, 但話里意思卻已含剛意：

    “在座諸位姐妹之中，少不得有資歷高于微言之人。只是微言既受皇命，便忝居此位。今日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姐妹們海涵?！?/br>
    眾人皆稱不敢。

    微言道：“昨日宮內出此大事，我極震驚惶恐。是微言治宮不嚴，才使貴嬪受歹人之害?，F(xiàn)今貴嬪臥病不起，微言雖自責，亦要先為貴嬪查找真兇，才敢請罪。沈meimei，請你相助于我。”

    她口里的沈meimei自然是輔助她打理宮務的沈貴姬，見沈氏頷首，微言才往下說道：

    “昨日宜貴嬪之事相信諸位已盡知，乃宮女小墨將有害之花置于貴嬪身側，又瞞過太醫(yī)所至。此時，多虧寧嬪meimei機敏。圣上昨日已與我說，決意晉封meimei為正五品德媛，以彰meimei功績。然寧嬪謙虛謹慎，以‘貴嬪尚病、不敢邀功’之由婉辭，實堪為眾人楷模。”

    聽她贊許，鐘薇忙側身言不敢，眾人亦應是稱贊。獨紅綃脆聲道：“章婕妤，貴嬪深恨幕后之人，還請婕妤速速審斷，莫要扯這些旁枝末節(jié)貽誤了。”

    她這趟過來代表的是宜貴嬪，一言一行皆可視作霍嫵之意，所以并不畏懼這位掌宮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