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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光低頭瞧了一眼,從剛才進屋他就沒放開她的手,忽露了些笑意: “你手腕倒生得比旁人好看,細潤白膩,偏有些瘦了。可見是該叫你在朕的身邊享福,再養(yǎng)得豐盈些為上。朕記得私庫里還有串成色極好的紅瑪瑙手釧,回頭讓人給你送了來把玩。” 越荷淡淡地笑了,聲音微帶嘲諷:“多謝圣上恩典。人言圣人生而知之,圣上不過看了嬪妾一眼,便知這許多事情,可見人言不虛?!?/br> 那人抓她手太緊,要掙開謝恩也為難,越荷索性略去。 江承光卻當(dāng)她是在奉承,難抑地開懷大笑起來。又道:“你是叫越荷,對么?”他凝視她的鳳眼,“選秀時朕便贊過,這是個好名字。你要記住這話?!?/br> 越荷亦望向他的眼,眸中含了清冷的月光。鳳眸睜揚,勾出冷淡雍艷的弧度,她似渾然不覺。聲音卻清亮愉悅,仿佛真是初蒙圣眷、倍感雀躍的少女一般: “圣上也與嬪妾一般喜歡‘越荷’這個名字么?” “是?!苯泄鉁睾偷匦Γ]感受到她話里的微刺機鋒。那神色像是縱容,又像是懷念,忽而低低道: “以后,朕喚你作‘阿越’如何?” —————— “以后,朕喚你作‘阿越’如何?” 聞得此言,越荷心頭一顫,她近乎是本能地要拒絕這個稱呼。話到嘴邊,卻是故做不知的一句反問:“……圣上,為何不喚阿荷呢?” 江承光微微一笑:“‘荷’之一字固然清麗,卻少了親昵,念起來也不如‘阿越’好聽?!钡睦锵氲膮s是,假如曾經(jīng)他沒有那么固執(zhí)地想要對抗、想要證明自己,結(jié)局會否不同? 又佯怒道:“好大膽子,敢質(zhì)疑朕!”看她如何應(yīng)對。 越荷卻不懼。她亦無心同對方演戲,只似悵然地一笑,道:“也好。聽長信宮貴妃名‘玉河’,其姐賢德貴妃又諱‘云河’,嬪妾到底不好太冒犯她們的?!?/br> 江承光聞言微愣,佯怒的神色也淡下來了。片刻后,他重又露出笑容,像是隔了一層,又像是長輩在看不懂事的孩子般,溫和而寬容,只手指按著翡翠扳指。 他道:“是。貴妃她……小玉極愛掐尖爭強的,不招惹她也是為了你好?!?/br> 對于李家而言,或許宮里的李貴妃叫什么名字也沒甚區(qū)別。但對于江承光而言——月河與玉河終究是不同的。他側(cè)過頭,看見了垂在她額前的牡丹華勝,便伸手摸了一摸。 越荷的身子忽然一陣痙攣。江承光感受到了她的顫抖,卻當(dāng)做是少女的羞怯,并未在意。他道:“這似是‘掌花案’?” 越荷不著痕跡地避開那只手:“……圣上博聞強識,嬪妾不知?!?/br> 江承光道:“并非如此,此花甚是珍惜,你不知也不足為奇。朕也不過偶然才識得罷了?!?/br> 他的神色似有懷念:“此朱紅之花產(chǎn)于曹州,名‘掌花案’,乃牡丹中的珍稀品種。因其嬌貴難離故土,故只本地人識得。朕也是早年征戰(zhàn)時過境曹州,身邊又有愛花之人,這才認出了。想來制此華勝的工匠當(dāng)是曹州人罷,不然不會將‘掌花案’雕刻得如此細膩逼真。” 越荷垂首未語。她自然是識得“掌花案”的,只不能解釋一個未離過江南的少女為何能知,才佯作不識。事實上,從首飾盒中瞥見這牡丹華勝的時候,她也很意外。 但,正是因為意外,才更想要試探。而江承光竟一眼認出了。 曹州牡丹名滿天下,她久仰慕之。當(dāng)年以側(cè)妃之身伴太子征戰(zhàn)時過境曹州,路宿于當(dāng)?shù)睾雷逯摇霸茍@”時,她便懇求太子伴她賞花。云園,正是當(dāng)?shù)孛ㄋ?,而其主人云鼓珍以擅培牡丹揚名一地。在主人的熱情陪伴下,年輕的她與太子相依偎著賞遍了云園的名花。 那個時候,也是她先認出了“掌花案”,然后再一一說與太子聽的。 亦是在那里,江承光接受了云園主人獻上的女兒,整個太子時代,他最為寵愛的女子——云舒窈。甚至若不是將來那一場令人憐憫悲哀的意外……也許,他會一直地寵愛她下去,甚至超越后來的蘇合真。 想到舒窈的不幸命運,越荷微微出神。原本因為江承光話語稍有感懷的心,再度冷了下去。 被他漠視與傷害的女子,云舒窈也許是第一個,但李月河絕不會是最后一個。 再聽江承光溫柔款款的話語時,她的心便沉靜了許多。 “……曹州牡丹,素以‘大、艷、美、濃’四絕聞名,‘掌花案’為其中之最。葉枝挺拔繁茂,花首雍容華艷。花開似火,朱光燦然,果與你相配。朕見你衣著冷清,此‘掌花案’恰好增一點艷麗之色,可謂是點睛之筆?!?/br> 越荷并不愛這艷色,亦只好道:“圣上謬贊了?!?/br> 江承光拉了她的手坐下:“你住牡丹閣,不妨多看看牡丹。朕瞧你戴這華勝很好,回頭再命匠人給你打幾副別的品種來。你看你喜歡什么,盡管提?!?/br> 越荷道:“圣上何必費心。才進來片刻工夫,便又是要賜釧子,又是要賞華勝的。這般厚待,嬪妾如何領(lǐng)受得起?!甭曇羟迩謇淅涞?。 她低下頭,心想莫非人就是這個樣子的么?昔日李月河只因喜愛牡丹,便被指為覬覦后位、不臣之心。今日對著新納的美人,他卻主動要打牡丹的華勝給她,這難道不是很好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