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們聽了此言，不由小聲議論起來，更有出身貧家的展露歡顏的。她們還在討論宮女口中的是貴妃究竟是蘇李哪一位，越荷卻因這突然的消息有些站不穩(wěn)。

    心中如有一道驚雷閃過，轟鳴震響。方才那個宮女，是玉河身邊的瓊英！——懷了身孕的是她的親meimei李玉河！是了，定然沒錯了，是玉河懷孕了！

    玉河……？那個嬌寵長大的女孩兒？她疼愛至極的小妹？懷了江承光的孩子，這竟不是一場夢。剎那間，越荷心中滋味莫辨。然而更有一種奇特而寬慰的念頭浮起：玉河既入宮不久便順當懷上，那、這說明皇帝并沒有限制李家女兒懷上孩子的意思！他并未心狠到底！

    那么她前世的懷孕也并非是旁人算計中的一環(huán)，而是真正的意外！

    思及此處，越荷藏在衣袖中的雙手微微顫抖，她恥于自己這一刻感到的安慰，像是還殘存著的軟弱。但下一刻呼吸又陡然急促：既然懷孕的是玉河，蘇合真又一向以為皇帝忌憚李家勢力會扶李家女坐上后位，那么她會不會像對付昔日的自己一般，對著玉河出手？！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妹并不知道蘇合真的真面目！

    緊迫感讓她無暇再思考自己的事情：江承光是無法依靠的，他的確不喜歡帶著李家血統(tǒng)的孩子，她前世就已經(jīng)知道。他對她懷孕表現(xiàn)出的并非是忽視，而是刻意的冷淡——這一次，他也未必會站在玉河那邊。

    江承光對懷孕妃子的態(tài)度是從先帝那里承襲來的。有本事生下孩子并庇護的女人，才有資格做皇子公主的母親；有本事平安長大的孩子，才有資格角逐皇位。

    這種態(tài)度既冷血又實用：妃嬪懷孕時他幾乎不會多加保護，生下后如是皇子照舊放養(yǎng)，若是公主才會稍稍庇佑疼愛。因此，他登基七年，至今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長成。

    倘若有宮嬪害人并被抓住了證據(jù)，他也不吝處罰。但主動回護卻是極少，因此宮中孩子屢屢夭折?，F(xiàn)下只有辛后所出的大公主，及云婉容膝下的大皇子存活。

    公主是身份嬌貴的女流暫且不論，據(jù)越荷前世所知，大皇子亦是因江承光有愧云婉容才刻意保了下來。其余的，如汪婉儀夭了的兒子一般，生來死去，俱是寂寂。

    然而玉河現(xiàn)下已不是你的meimei——心中有一個聲音提醒著，那是長信宮李貴妃，和今生的你并無一絲牽絆，你連關(guān)懷她的立場都沒有，更如何考慮這些問題？

    忍不住暗自苦笑。

    但盡管滿腹心事，越荷到底在宮廷生活中學會了不露聲色的鎮(zhèn)定。她在秀女隊列中一言不發(fā)，跟著宮女到了偏殿等候傳喚，也等著迎接未知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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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室殿內(nèi)。

    皇帝江承光現(xiàn)年二十八歲。濃黑的眉宇下，好看的眼睛時常微微瞇起，流露出或溫和、或陰郁的神情。他是頗有城府的人，深諳帝王之道亦以明君自期，但小節(jié)上卻時常顯露內(nèi)心的猶疑不安。他為人勤政，但也不拒絕遴選美人。很難說他究竟是心狠還是心軟，喜怒亦是不定，但慣常卻以溫和面目示人，身上時時閃現(xiàn)出身為帝王與平凡男人的矛盾來。他坐在正中。

    居于左之尊位的是貴妃李玉河。年方十六的貴妃初初懷孕，整個人都透出幸福的光彩。先前正因皇帝想送她回宮休息，她卻鬧著要留下看選秀，這才耽誤了時辰。

    玉河的神態(tài)是那種被寵愛的女兒家所擁有的無憂無慮的嬌憨，大而靈動的眼時常一轉(zhuǎn)，流露出任性與頑皮，及對身旁男子毫無原則的崇拜依賴。她個子有些嬌小，坐在身形高大的皇帝身邊無半點貴妃的氣魄，倒有貴女的風度。將近一年的宮廷生活并未給她的少女心腸帶來多少改變。

    而皇帝右手邊的則是婕妤洛微言。她姿容清麗，卻不似蘇貴妃之病態(tài)，而是溫婉賢淑、氣度端雅。她出身金陵世家偏支，早在大定二十年便入太子府。早年并不受寵，然而近年來隨著父親官職一路高升、榮登族長，她也漸漸進入了眾人的視線。

    她如水之柔婉，卻能不動聲色而穿石。今日她一身流彩暗花云錦宮裝，并不襯容貌，卻年輕老成。雖則隱在煊赫的貴妃之后，然而貴妃年輕不懂事，宮嬪里真正能說得上話的，還是這位端莊婉約的洛婕妤。

    此時秀女們已陸續(xù)進來過五六個。按本次選秀的規(guī)則，入選的留下賜座，落選的從另一側(cè)被引出，待選秀結(jié)束一起送出宮由家人接走。現(xiàn)下已看過了五六人，雖偶有亮點卻不足令皇帝動容，竟無一個被留下的。殿內(nèi)氣氛不由有些沉悶。

    洛婕妤察言觀色，不曾多話。玉河則是倍感無聊，后悔不曾聽皇帝之言回承暉殿歇著。又暗忖下個秀女是否要問些刁鉆問題捉弄一番，也顯自己聰明。而江承光面上不露聲色，手里卻摸了兩回玉墜子了。

    鐘薇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走進正殿的。

    當太監(jiān)叫出“鐘薇”之名時，無論江承光抑或玉河都稍打了些精神，因為這是那份早已定了的“必選名單”上出現(xiàn)的第一人。如前所敘，大夏選妃秉從自愿，故世家貴女只要過了初選，幾乎不會被黜落。即將相之家，三世未可辱也。

    然而即便不看家世，鐘薇的資質(zhì)也值得入選。她所裁制的一襲深衣，月白色的緞料上無半點線縫痕跡，唯獨裙角栩栩如生地長出一叢水仙來，意境深遠雅致。發(fā)間亦簪了淡色的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