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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見她忘形,輕輕搖頭。聶軻卻不害臊,只喜盈盈道:“謝阿椒吉言!愿咱們來日相見,俱都如愿以償罷!”楚懷蘭抱著綢緞和她對視,兩人笑作一團。世上之事未必全部美滿如意,可是能如此心懷愿景,卻已經(jīng)讓很多人感到羨慕了。 第7章 故人重逢 曾有故人甚喜牡丹,今她已故…… 七日之期很快過去,秀女們的新衣也都裁制完畢。 因有老宮女嚴厲管束的緣故,六十二位過了初選的秀女之中,縱有一二不善女紅的,也無法求助他人。因此,七日內(nèi)已陸陸續(xù)續(xù)有八名秀女不愿丟丑,主動放棄了。只待同游御花園的榮賜之后歸家。而越荷和楚懷蘭的七日時光,則都在忙碌的制衣中度過。 時間緊張,秀女們多是各忙各的,少有相互走訪,也來不及勾心斗角,全把心思放在衣裳縫制上。但隔壁的馮韞玉卻來了一次,談話中隱約透了一點消息:顧盼的“顧”,是顧太后的“顧”字。越荷先前的猜測便落到了實處。 前世她主持宮宴,接待過不少命婦貴女,知道太后之兄有個嫡女,生得花容月貌,極是嬌寵。但她并沒見過那個顧姓姑娘,直到馮韞玉透出口風,才敢斷定顧盼的身世。 今上生母早逝,一直由先帝的顧貴妃,也即當今顧太后撫養(yǎng)。兩人感情甚篤。越荷印象中,顧太后乃慈和淡泊之人,從不為娘家討要什么,也鮮少插手后宮之事。 但顧盼既然入了宮,她自己的侄女終歸是要護的。何況據(jù)越荷猜想,顧盼因不愿入宮必然和家里鬧過,太后對她自傷的事情怕也有數(shù)。她不能責怪侄女,只好遷怒多事的楚懷蘭。 阿椒,怕是已經(jīng)給太后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但這終究不是眼前考慮的事情。換上新衣,施了脂粉,越荷和其他秀女一起由宮女領(lǐng)至御花園。帶路宮女重申過一遍細則,便自行告退,留秀女們自行游覽。 正值秋日,御花園仍是花團錦簇。因引了溫泉,又有花匠日夜侍弄的緣故,竟有不少春花夏花盛開。秀女們見了,俱是贊嘆不已。都是既想盡情游覽,又恐好花被人先摘了去。還有謹慎的反復(fù)追問“真的好摘嗎?名花也行嗎?”旁人只答:“名花配美人?!毖韵轮獾诡H可推敲。 于越荷,御花園是故地重游,心境自然不同。楚懷蘭和幾個秀女嘰嘰喳喳地賞玩花兒去了,她卻自有一番心情,只是低頭獨行。不知不覺間便遠離人群,竟然走到了昔日最愛看的牡丹花圃邊。秋日牡丹,爭奇斗艷,雍容華貴,其中更有許多她以前沒見過的,大約是這一年新移植的。 越荷正欲舉步上前,耳邊忽然掠過那一日蘇合真的話語,又急又快,帶著決然憤意: “喜歡這勞什子的牡丹……你給我記?。【褪亲呱狭它S泉路,你也牢牢地記住我今天的話!” 神色微黯。 一圃牡丹,都是名貴芳菲的品種,名字也極尊極美。雪映照霞、富貴滿堂、火煉金丹、紫斑牡丹、三遍賽玉……越荷的眼里是花,心頭卻始終回放著前世臨死的景象,不甘而絞痛。她緩而深地吸入一口氣,又徐徐吐出,才略微舒緩了心頭痛楚。 牡丹花圃分為左右兩塊,中間以一棵繁茂美麗的花樹隔開。越荷已走完了一半。她低頭繞過那遒蒼的花樹,欲往對面去。不料方一抬頭,卻見一素衣女子轉(zhuǎn)過身來。心中咯噔一聲,卻是避之不及。那一刻,記憶猶如浪潮洶涌而至,裹挾著酸澀苦痛。越荷木在原地,動彈不得。 ——素色玉簪花紋束衣,腰挽玉色煙羅更顯纖弱。腕上軟玉手鐲似脫非脫,只因主人實在消瘦羸弱。面色蒼白的女子雙眉淺淡而修長,密密睫下是秋水樣的雙目,含著愁緒卻仍是溫柔。 烏發(fā)以點銀簪子挽成愁來髻,壓得脖頸不勝重負一般微微垂下。轉(zhuǎn)過身時,一對白玉耳墜旋著劃出兩道半圓的弧線,又最終沉靜在她耳畔。 蘇合真。蘇貴妃。 越荷的兩只手,藏在袖子里顫抖。她幾乎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時刻——那是殺了她和孩兒的仇人,亦是少女時代最親密相依的伙伴。她怎又瘦了?是良心不安噩夢纏身,還是縱然昧著良心殺了她李月河,卻仍看不到后位希望,這才日夜憂愁?而合真已經(jīng)緩步過來,素凈的面容上有溫和的笑徐徐漾開,她道: “牡丹開得很好,不是么?” 越荷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會撲上去狠狠地咬她踢她——然而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顫抖卻強作平靜的:“這位娘娘好。”膝蓋僵硬到屈不下去。 蘇合真不以為意,溫文道:“我姓蘇。” “蘇貴妃。”越荷亦恢復(fù)了鎮(zhèn)靜,她知曉以新身份入宮后必然會與蘇合真再見,只是料不到這樣快罷了。好在她知道自己回來時為了什么:“沒想到娘娘喜歡牡丹?!?/br> 她分明記得,蘇合真最喜的是芬芳潔白的玉簪花。 蘇合真的目光重又投向圃里的牡丹。她秋水樣的雙目倒映了懷念與些微心痛,緩緩道:“‘花王有意,念三秋寂寞,凄涼天氣?!泄嗜松跸材档ぃ袼压嗜?。宮里卻再也養(yǎng)不出那樣好的名花傾國了?!?/br> 越荷的心冷了下來:蘇合真總是這樣,悲天憫人、心地善良。李月河分明是被她害死,她卻還能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來懷念,連在她這新入宮的秀女面前都要做戲……她實在是把戲演到了骨子里。然而,那種入骨的傷懷,真的是能演出來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