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雪湖色利落的短打衣，一看就是為練武做準(zhǔn)備，憶君只有感嘆大長公主府辦事效率之高。躺在富貴鄉(xiāng)里，她是不是也該要坐吃等死？

    尚坤帶她走過院中溪水上的石拱橋，說來丟人，這是憶君頭一回自己走著經(jīng)過此橋，前幾次都是在尚坤懷里出入上院。她緊走幾步追上前面的人，正屋旁西廂門大敞，比憶君現(xiàn)住的東廂還要大，差不多和尚坤的正屋一般大小。

    偌大廳堂空蕩，只在四周靠墻置著兵器架，長｜槍、大刀、明晃晃的劍還有流星錘和水火棍，所有憶君認(rèn)得和不認(rèn)得的兵器都在列。正對廳堂大門的墻上掛著一張黑熊皮，利牙獠面，四蹄大張，一雙眼睛保留生前最后的神情，凝聚著怒氣，氣勢洶洶。

    尚坤回首望向憶君問道：“你學(xué)武所為何？”

    憶君從黑熊身上挪回目光，一本正經(jīng)回道：“我不想再生病吃藥?！?/br>
    進(jìn)入練武廳，他的氣場好似又變了，凌厲的氣勢噴薄欲出。

    尚坤瞇眼逼視她，“阿圓，你可別后悔，進(jìn)了這間屋子容不得你后退?！?/br>
    憶君心下嘀咕，她有什么可后悔的，既然想習(xí)武，早都做好準(zhǔn)備吃苦。她點點頭，“我不后悔，不想一輩子病著，連累阿兄和阿娘不得安寧?！?/br>
    尚坤微笑，走到兵器架前一一掃過去，挑中一根不起眼的水火棍信中抄起，在空中挽出一個花，走到憶君面前，“伸出雙手，捧著它不許落下來，晚飯時分才許回房?！?/br>
    哦，憶君乖乖地伸手接過，心中暗數(shù)著數(shù)，數(shù)到五十胳膊已發(fā)酸，無力向下輕垂。背對著她的那人似有感知，回頭利眼掃過，她又咬牙再抬高一點。

    一百、二百、三百、三百五十、三百八十、八十五......憶君連五百都堅持不到，前后心被汗?jié)裢福~上也是汗珠滾落。那人正等著她認(rèn)輸，輸了又沒什么可丟人，她干脆放下雙臂，“我困了，休息一會兒?！?/br>
    尚坤很不高興，走近她面前，沉聲道：“阿圓，”

    他沒再說下去，渾身散發(fā)身怒氣，憶君也不去看他的臉色。她現(xiàn)在是籠里的寵物，由著別人喜好折騰，嘴硬也不過是輸?shù)煤每袋c，說不準(zhǔn)沒好果子吃。

    尚坤盯著阿圓倔強(qiáng)地扭過脖子，腦中閃過另一個聲音：“永遠(yuǎn)別高估你自己！”他有些無力輕揉一下她的頭頂，放柔聲音：“今天先練一會兒，明早就有人專門教你?！?/br>
    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憶君心里卻沒有多高興，拿起棍子準(zhǔn)備再舉，尚坤卻朝著院中喝道：“誰？”

    曲四郎慢吞吞進(jìn)屋，頭垂得老低，“老國公派人來傳信，請郎君過去一趟，聽說是表小姐病了。”

    抓起憶君的胳膊教她規(guī)范姿勢，尚坤慢條斯理回絕：“就說阿圓也病了，我走不開?！苯廾⒋?，辨不出真實的情緒。

    曲四郎毫不猶豫執(zhí)行郎君的命令，急步出去回話。

    他也有撒謊的時候，拿著憶君當(dāng)幌子，她心中腹誹一句，眼前的人抬眸注視她，憶君選擇避開他的眼睛。

    她濕漉漉像林間小獸一樣的雙眸不全是純真，還有尚坤看不透的東西在里邊。

    撇下憶君一個人自娛自樂，尚坤在屋角一方獨(dú)榻上閉目養(yǎng)神。因為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睡還是假睡，憶君沒敢偷懶，一下午對著那根水火棍鉚勁，汗流浹背，明天不會又運(yùn)動過量吧？

    直到傍晚，國公府派來幾拔人相請，都被尚坤用同樣的理由回絕，最后是定國公親自登門，打破聆風(fēng)院的寧靜。

    第37章 香漫軒室

    尚坤不用睜眼，也能知道練武廳里另外一個人的一舉一動。聽見她輕聲嗞氣，木棍輕輕落在地上，互揉著雙臂；又拿腳尖拔拉地上的水火棍，兩腿像玩花鍵一樣戲耍。

    他微睜開眼，阿圓又變回老實，規(guī)規(guī)矩矩雙手平舉一根水火棍，他斷定，她絕對堅持不到一百個數(shù)。

    七十、八十，她恨恨瞪著他，就差說不許成心看她出丑，尚坤繼續(xù)閉上眼，挨到獨(dú)榻上象牙萬紋席，心里也涼爽萬分。夏日炎炎，偷得半日浮生閑。

    浮光掠影里，尚坤看見朝陽下一位小兒郎，也是這般精靈古怪，乘著祖父不注意，背地里偷懶，抓起手中的劍削發(fā)玩。后來被發(fā)現(xiàn)后，半邊頭發(fā)被利劍砍得得所剩無幾，他頂著那樣的奇異的發(fā)式跟著祖母出門，惟有拿拳頭對準(zhǔn)嘲諷他的人。

    心內(nèi)一窒，尚坤中斷思緒，凝神再聽，阿圓大概自個把自個折騰累了，盤在屋角等他發(fā)話。她倒是學(xué)乖許多，沒再做出小動作，再熬她一會兒。

    他聽見聆風(fēng)院外動靜愈來愈大，一個沉重且穩(wěn)的腳步越過曲四郎他們，正往石拱橋走來。

    憶君苦苦等著他發(fā)話，放她回屋休息，小半天他都在睡覺，讓她怎么開口，好不容易人睜開眼睛，卻是望向屋外。

    她也順著尚坤的目光，看見庭院里大步穿行一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面相威嚴(yán)，走路穩(wěn)健有力，腰間玉帶掛著紫金佩綏，所到之處尚府親衛(wèi)們半跪行禮尊稱國公爺。

    一定是尚坤的父親定國公，她放下手中的水火棍，向后退幾步，在定國公進(jìn)到屋里時行萬福禮。尚坤也悠然站起來，喊一聲“阿爹”。

    定國公只拿眼角掃了一下練武廳內(nèi)的小女郎，明顯做兒郎裝扮，瘦瘦小小，弱不經(jīng)風(fēng)。他也聽說了，次子新寵著一個旁系親戚家的女孩，自小體弱多病。

    尚家沒打算再尚公主或聘郡主，所以不會限制次子節(jié)制女色，相反想法子向兒子后院里塞女人。

    瞬間定國公收回目光，他今天來是有要事，利目盯著次子冷哼一聲：“跟我來?！闭f著抬腳去了正堂。

    尚坤慢悠悠跟上父親的腳步，從阿圓身邊走過，見她滴溜著黑亮的眼睛盯著父親的背影不放，伸手一抽從她頭上拔下烏木簪，跟沒事人一樣揚(yáng)長而去。

    頭頂猛然一松，憶君下意識捂向后背，今天是什么日子，頭發(fā)挽了又散，散開又挽。時下風(fēng)俗最忌諱披頭散發(fā)，這樣滿頭青絲出去，恐怕會被當(dāng)成怪物。

    早上賭氣時當(dāng)然沒想到這么多，那會子就想找個人撕逼。滿腔的憋屈不敢對著尚坤發(fā)作，拿沒用的金銀首飾撒氣?？梢院笏膊荒芴^使性子，人不能任意驕縱自己，溫水煮青蛙，最后吃虧的是她。

    爬在窗欞上向外看，下院的侍女們不敢貿(mào)然跨過石拱橋，她只有求助廊下的親衛(wèi)們，有幾個人在青峰嶺別院時相互混了個臉熟，憶君悄聲喚道：“陳家阿兄?！?/br>
    廊下一位青年侍衛(wèi)回過頭，濃眉大眼，相貌堂堂，見屋里有人招手，他兩步邁上臺階，也壓低聲音問道：“女郎有何吩咐。”

    在他們面前，她永遠(yuǎn)再也聽不到阿圓兩個字的稱呼。憶君指了指頭發(fā)，“勞煩阿兄去幫我討枝釵子?！?/br>
    姓陳的侍衛(wèi)點頭明白，小跑步奔到下院，向侍女們伸手要過兩枝珠花，又折返回來，從窗戶里遞給憶君。她道過謝后，兩下挽好頭發(fā)，小心翼翼出屋，碎步趕回房，嚷著先要洗澡。

    這回阿苒再沒有規(guī)勸用過飯再沐浴，而是利落地出去發(fā)號施令，不到半燭香功夫，凈室內(nèi)木桶裝滿熱水，她又帶著五六個婢女服侍憶君沐浴。

    因為不知道香露會不會令她過敏，憶君直說用不慣香，以后屋里的熏香、脂粉一概不用，沐浴時也不用再加香露和花瓣。

    阿苒微笑應(yīng)下，話里卻可惜道：“那些香粉也是極難制成，聽說用了有好處，若是長年置在房里，出汗也帶著香味。女郎那天要是想用，一定記得告訴奴。”

    “好，我會記得告訴jiejie?！睉浘χ氐?。

    這些奴婢迫于尚坤和大長公主的威勢，才對她畢恭畢敬，心里沒一個會真心服氣一個小門戶出身的侍妾。憶君也沒什么可炫耀的資本，更沒有底氣可張狂，在大長公主府里她唯一可取之于——尚坤對她的青睞。

    想到這里，原本輕快的心情又變得抑郁，憶君悶悶不樂任由侍女幫她洗浴、穿衣、抹干頭發(fā)。

    阿苒幾次偷瞄向羅家女郎，暗中思索到底是哪點惹她不快，怎么突然間就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