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手輕托著通體翠綠的如意,尚大姑輕揮帕子,屋里的侍女們魚貫而出,身形輕盈不發(fā)出一丁點聲響。 “公主,您這是何苦呢?”屋里沒有雜人,尚大姑說話也隨意起來。 貴妃榻上的中年美婦輕嘆一聲,聲音婉轉(zhuǎn),“這孩子一回來就闖禍,宮宴那天當(dāng)著阿兄和阿嫂的面甩臉先回了家。你是沒瞧見,阿嫂當(dāng)時就變了臉。這兩□□中上下盡是彈劾他的折子,他倒是站出來說句話。一聲不吭,一大清早帶著人出城狩獵,全然沒當(dāng)回事?!?/br> 說著話,靜安長公主撫著額心,她已年過四旬,自小錦衣玉食,養(yǎng)得極尊貴,膚色若玉,晶瑩光滑,額廣眉長,鼻子微挺,唇小而紅。施了淡粉,只用一點胭脂,雍容華貴的風(fēng)姿由內(nèi)而發(fā),喜則宜人,憂而生憐。 尚大姑輕手放下玉如意,踱到靜安長公主身邊寬解:“侯爺自小就是這么過來的,圣上最喜歡他這副無拘無束的樣子。朝中那些人說他們的,圣上心里有一筆帳。公主,您說是不是?” 靜安長公主坐直身,云鬢上的金鳳九尾步搖微抖,鳳口銜的明珠在她額心晃動,正好與六瓣梅花鈿相襯,眼睛瞪圓,那股子威儀也顯現(xiàn)出來。 “阿兄最喜歡,可阿嫂偏偏最恨。她說得多了,阿兄心里頭難免也存了芥蒂,讓我如何不愁?!毙挠谐罱Y(jié),靜安長公主目光幽幽。 “娘娘那是心疼兒子,可太子與侯爺不打不成交,兩人好得跟親兄弟一樣,還能有什么事?!”無論靜安長公主發(fā)愁什么,尚大姑都能想法子寬解,且句句說到點子上。 能從一個小宮女做到公主的心腹,后來又能管著一大府的人和事,沒點真本事可是說不過去。 幾句話哄得靜安長公主露出笑臉,扶著心腹的手站起身,“走罷,咱們?nèi)タ纯茨切┡海粽嬗谐錾?,先留在身邊,說不定時間長了有那么一二個能入了坤兒的眼。他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眼睛長在頭頂上,做事更是蠻不講理?!?/br> 尚大姑這回沒接話,心里笑道:隨了誰?還不是隨晉陽大長公主,祖孫兩個脾氣性情同出一轍,偏生小侯爺長相卻隨了老國公爺。京中頭有閱歷的老人見過后,都說和老國公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 其實靜安長公主說完也被自己逗笑,她生的兒子還不清楚,除了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渾身上下沒一點像她,也不大像丈夫。 尚坤更像是披著老國公爺皮的晉陽大長公主,這點令老國公很不喜。 靜安大長公主出現(xiàn)令花廳里的女孩們興奮了一陣子,她們中大多數(shù)人禮儀典范很難讓人挑出毛病,一拔拔行過禮,結(jié)伴同去后花園賞花。 賞花只是一個由頭,靜安長公主只想借機觀察這些女孩兒,挑姿色出眾性情溫婉,說話行事不張揚。細(xì)細(xì)品鑒,一天下來選中六個女孩兒留在府里,其余人等都被送回家。 這六個女孩兒當(dāng)中就有青蘿,當(dāng)晚她與其他五個人一起被安置在府里一處獨立院落。院里種滿梨花,十分寬敞幽靜,每人一間屋子,且還有兩個丫頭服侍。 尚大姑親自安頓這些女孩兒,將她們一一領(lǐng)到房里,最后只剩青蘿,她狀似無意問起:“我依稀記得你和十七姐家的大郎有婚約?” 暮色下曲廊蜿蜒,廊外梨瓣飛揚,歆香撲鼻,青蘿端著最好的儀態(tài),一句一頓回道:“可能是尚大姑聽岔了,是我阿兄與阿圓有婚約。前些年阿圓身子不好,只說是兩家有約定?,F(xiàn)在阿圓身子好了,也就不用遮遮掩掩。” 馮姨媽特意給女兒交待過的,青蘿答得滴水不漏。 尚大姑輕頷首,轉(zhuǎn)身走在前,拐過兩個廊柱,推開一間屋子,交待道:“這是你的屋子,以后在府里要少聽多看少說話。被公主看中是你的福氣,別辜負(fù)了她的一片心意。” 青蘿站在房門口目送尚大姑離去,她都沒心思打量屋里的陳設(shè),一頭埋在被褥間,撫著快要跳出來的心,暗道好險。原以為尚大姑會拆穿她的謊言,卻不料輕易蒙混過去 青蘿卻不知,尚大姑何等機靈的人,只聽說阿圓生了疹子,又親眼見證青蘿的說謊,內(nèi)里的曲折早已明了。 長公主府可不是溫柔鄉(xiāng),有兩分心機也好,總強過沒心眼任人欺侮。有婚約又如何,即使成了親的少婦,只要侯爺看中,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老國公那樣強硬的人,又訂了親,尚府又勢大,最后還不是乖乖的同晉陽大長公主成婚生子。 比羅家更厲害的人家也拿尚家沒法子,若小侯爺真看中了青蘿,長公主會補償給子君一門更好的親事。 ****** 憶君躺在床上靜養(yǎng),早晚服著湯藥,又用藥水擦洗過,三五日后頭臉身上的疹子慢慢褪卻,留下斑點紅色印記,也不太礙事。 從她穿越來,一直同病體抗?fàn)帲?、飲食上格外注意,也努力鍛煉身體,閑時踢鍵子、在院中慢跑,總算是有點成效。 身體愛過敏歸根到底是免疫力低,憶君決定還要加強鍛煉,正好子君也在家,她央求兄長學(xué)拳腳,又想到郊外學(xué)騎馬。 大周的女子以體健活潑為美,不大推崇女孩兒如弱柳扶風(fēng)。只要meimei身子能好起來,子君不假思索應(yīng)下,伏首笑語:“好啊,明天咱們就出城。曲江邊有一空地,可以教你騎馬?!?/br> “又在渾說,怎么也要養(yǎng)好了再去?!绷_大嬸端著湯碗進屋,制止兒子不著調(diào)的行為。 在火上熬了整晚,鴿子湯變成奶白色,rou早都化爛在湯中,趁熱喝下極補身子,這還是子君特意出城為meimei打的野味。 憶君謙讓母親和兄長,他們照例回絕了,端起湯碗,她總覺得喝下的是親人nongnong的情意。 祖父母在時,清粥小菜也吃得開心。等他們都不在了,吃山珍海味,也嚼不出味來。 喝著湯,憶君突然有點想哭,她也算是幸運兒,以后不再是孤單一人。 羅大嬸關(guān)切問道:“燙著嘴了?慢點喝?!?/br> 憶君努力收回眼淚,小口小口抿下湯,才放下湯勺,聽見院里有說話的聲音,一會兒小丫頭杏兒在門外探頭,她招進來問話。 杏兒擦著門邊進屋,縮著脖子回話:“前頭街上姨太太領(lǐng)著表少爺來了,就在正屋候著?!?/br> 羅大嬸從女兒心里接過湯碗,面無表情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br> 青蘿被長公主挑中的事不出三日傳遍街巷親鄰,馮姨媽一家遲遲不露面,羅大嬸早憋了一肚子火。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恐怕沒什么好事。 子君敞嘴笑得格外開心,一口白牙十分亮眼,“阿娘,我先過去陪著姨媽和表兄?!?/br> “站住?!绷_姨媽發(fā)話,輕哼一聲,“少去獻殷情,馮家欠你一門婚事,他們別想賴掉,你也用不著急著推出去。” 子君悻悻站住腳,高大身形擋在屋門口,身影拖得老長。 “阿娘,你和阿兄快去吧,看姨媽說些什么?!睉浘齽竦馈?/br> 羅大嬸做少女時在尚氏族中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歷經(jīng)歲月的滄桑,早失掉了本來的麗色,眉眼變得精明,面相也帶著清苦。她目帶深意掃過一雙兒女,站在銅鏡前仔細(xì)整理妝容衣著。見一切都妥當(dāng),吩咐杏兒用心服侍,這才帶著子君出了屋子。 不知怎么的,羅大嬸的一系列動作帶著一絲決絕的味道,憶君默道。 “杏兒,你想不想聽他們說什么?” 杏兒連忙擺手,“奴婢要留在這里服侍姑娘,若被人發(fā)現(xiàn)去了正屋,太太說不會再放過我?!?/br> “去罷,有我呢?!睉浘闹馗WC。 杏兒咬唇思索片刻,轉(zhuǎn)身小跑步出了屋子,又折返回來,“姑娘,你要說話算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