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條命
眼前的場景有些熟悉,秋婉瞇著眼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林靜山的房間。 她撐起身來,旁邊傳來一道偏冷的聲音,“醒了?感覺怎么樣?” 秋婉低低的應(yīng)了聲“還好”,房間只開了半扇窗簾,正午的陽光爭先恐后的潑進來,秋婉發(fā)了一會兒怔,下床穿鞋。 “六叔,我先回去了?!?/br> 林靜山看著她耷拉下去的嘴角,道:“不想知道事情怎么發(fā)生的?” 秋婉身子一僵,沒有走,也沒有回頭。她睜著眼睛看向角落里的一張椅子,生怕一眨眼,就要在林靜山面前落下淚來。 這個人一直在反對她和陳言之,她下意識的不想讓他看見。 林靜山給了她幾秒時間,開口:“陳言之的母親三天之前去世了。” 他看了秋婉僵硬的背脊一會兒,繼續(xù)說:“火是從陳言之房間里燒起來的,排除他殺可能?!?/br> 秋婉緊繃著身體,艱難的吐出兩口氣,說:“能不能讓小福送我一下?” 小福不在,林靜山親自開車。 秋婉把車窗升上去,緊縮在座椅和車窗的夾角里。大夏天的,她竟然覺得冷。 林靜山?jīng)]道理用陳言之自殺來騙她,但她無論如何想不通陳言之為何要用這種方式對待母親的離去。 他不應(yīng)該是這么怯懦的人,以自己的死亡面對至親的死亡。 車在停下,秋婉走到門口,從包里摸鑰匙。門上的那把銅鎖歪斜著,在陽光里泛著溫潤的光澤,這不得不讓她想起昨天早上的情形——在這門口,陳言之給了她一個吻。 或許那就是離別吻? 她叫他記得關(guān)門,秋婉難以想象他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把一把鎖擺得端端正正。 秋婉的手微微的發(fā)著抖,好不容易掏出鑰匙,卻半天插不進鎖眼里,再一個用力,鑰匙“?!钡囊宦暎粼诘厣?。 林靜山俯身撿起來,替她打開了門。 秋婉進屋就倒在了床上,也不管林靜山的去留。 不能接受。 實在不能接受。 她失去的不僅是愛人,通往那回不去的家鄉(xiāng)的橋梁,也轟然斷裂。 林靜山坐在一張椅子上,看向床上肩膀聳動的秋婉,嘴角繃出一個不甚柔和的線條。 床上壓抑的抽泣聲一直在持續(xù),他起身,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打了一盆水進來。秋婉被他強硬的翻過來,溫?zé)岬拿砀苍谒樕?。林靜山換了兩回水,坐在床邊擰著眉給秋婉擦臉,輕輕的,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臉上都是潮濕的水氣而不是淚痕。 然后把枕頭拉過來塞到她腦袋下面,又起身把窗簾拉上。 秋婉不吵不鬧,任他擺弄。 房間里暗了下來,她瞪著眼睛看半隱在黑暗里的橫梁,突然聽到林靜山放輕的聲音,“睡吧,睡一覺就好了?!?/br> 她把這話當(dāng)救命符,是啊,也許一切都是夢,也許再一睜眼她就能看到mama了。 她總不能一直失去。 林靜山坐在床沿上,看秋婉的眉眼。等她睡著,他輕柔的把她被毛巾打濕發(fā)硬的頭發(fā)撥了撥。 接連幾天,秋婉回來,都看到林靜山的車停在她門口,他也不向秋婉要求什么,也不問她現(xiàn)在感受如何。如果來得早,便在車里等,來得晚,就敲門。 他每次來必定帶著晚飯,秋婉和他在院子里默默吃完便回自己房間去,也不管收拾的事情,第二天晚上再擺飯菜時,桌子依然是干凈的。 林靜山不知什么時候收拾出了另外一間,就在那里住下。 秋婉沒有精力管他,隨他來去,等到她從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里慢慢抽身,恍然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和林靜山朝夕相處十來天了。 她讓他回去。 林靜山在這住下是為了照顧她,于情她都承不起這個情,于理……沒有這個理。 林靜山四兩撥千斤的擋回去,“父親前兩天提到了你,你不回林家可以,但也不能在我眼皮子下出事。不然我無法交代?!?/br> 秋婉說:“我已經(jīng)沒事了?!?/br> 林靜山靜靜看著她,他的目光是打量、是探究,秋婉經(jīng)不起他探究,談判便輸了。 一月之后,林靜山來的次數(shù)減少。 才回到公館,他的心腹之一溫逸奇過來了,屋里的女傭人對上他的目光,自覺的退了出去。門關(guān)上,溫逸奇才開口,“六爺,查到陳言之的蹤跡了?!?/br> 林靜山握著茶杯的手一頓,“繼續(xù)說。” 溫逸奇袖口上黏著幾塊黃黑的印子,眼下烏黑,看起來頗為疲憊。這是林靜山第二次交給他找人的任務(wù),第一個林秋婉,他找了近兩個月,卻沒有絲毫動靜,所以這一個陳言之,他翻遍一座城也得查出點什么來。 晝夜的工作總算見了成效,也虧得他年少時候跑的地方多,在各地都有些朋友,誰能想到,一把火燒成黑炭的陳少公子不僅活得好好的,還一路北上,穿起了軍服。 “我這個朋友說一群新兵中,就屬他最有狠勁兒?!比缃裾f起來,溫逸奇還是覺得難以置信。若不是他親眼去確認過,真的很難相信那半身都是血口子、曬得黑了幾層的人,是從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陳少公子。 “這么說他前途很不錯?”林靜山搭起一條腿。 溫逸奇頓了頓道:“那倒不一定,他一個小兵,出頭沒有好處。李吳兩軍交戰(zhàn),正缺勇武的壯丁。戰(zhàn)場上槍子不長眼,隨時都有丟命的可能。我去時,他已出軍過一次,一身的傷也是那時候弄的,聽說差點把一條命折進去?!?/br> 林靜山沉吟著點了個頭。 “需不需找人盯著?” 林靜山抬頭,從煙盒里敲出一根煙來,溫逸奇上前彎腰給他支火,點完又立刻退回去。 林靜山瞥了他一眼,溫逸奇當(dāng)然知道軍里的人沒法盯,問這一句不過是隱晦的問他要如何處置陳言之這個人。 讓他活,還是讓他死。 林靜山吹了一口白煙,“不用?!?/br> 溫逸奇點頭,“那陳爺那邊?”他指的是陳鴻軒,這人不知怎么會盯上他,竟然知道他出去的事情。 陳言之的整件事情,外界都傳是這位少爺無法接受母親離去,所以才想不通自焚而亡。只有少數(shù)幾個知道,那不過是陳鴻軒順著看客的猜想,抹飾出來的一個假象。 陳言之的母親就是他弄死的,個中細節(jié)不得而知,但兩兄弟勢同水火的梁子是結(jié)下了。 陳鴻軒這個人行事狠絕,陳言之被他壓了這么多年,逼到這個地步自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溫逸奇私下猜想六爺查人是為了給陳鴻軒送一份禮,作為籌碼談合作,現(xiàn)下看來并不是。 上頭的人想什么,尤其是六爺這樣的人,確實不是他們能輕易看穿的。 不過就算六爺要陳言之的命,也無須他親自動手,陳鴻軒順藤摸瓜,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他。況且那軍營,也是隨時可以要人命的地方。 溫逸奇覺得陳言之是真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