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明制，各地選來的秀女集于京師，便將她們分為幾十個組，在皇城挑選。

    而此番各地召集來的五千名秀女，先由內(nèi)監(jiān)察視挑選，將稍高、稍矮、稍肥、稍瘦的淘汰。

    之后再由內(nèi)監(jiān)檢查耳、目、口、鼻、發(fā)、膚、肩、背、凡身體有一處地方不周正的，都會被淘汰;接著再讓參選者自己說出籍貫、姓名、年歲，聽其聲音，稍有雄厚、粗劣、難聽、混濁、口吃的都淘汰;最終再由內(nèi)監(jiān)拿尺量女子的手足，然后讓他們行走數(shù)十步，觀其“豐度”，去其腕稍短、趾稍巨者和舉止稍輕躁者，由此去掉四千人。

    剩下的一千人，則由宮女宮中穩(wěn)婆將她們分別引入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捫其肌理，再選出其中三百人留作備選，讓她們在宮中生活一個多月后，學(xué)習(xí)宮廷禮儀，再派人根據(jù)她們的性情、言行以及帝王的喜好，一一考察，選出五十人作為皇后妃嬪的人選。

    不過，此番因為朝臣和內(nèi)廷聯(lián)合的緣故，這挑選秀女的流程完全被破壞得一干二凈，負責(zé)挑選秀女的宮女太監(jiān)，只能完全憑著個人感覺，選出五十名秀女，以供劉老太妃選出最后送給皇帝參選的八人名單。

    宮中由太妃挑選皇后嬪妃人選也是禮制之一，一方面是讓這些經(jīng)歷宮中風(fēng)雨的前朝妃子，憑著經(jīng)歷選取良善后妃，保證婆媳關(guān)系，穩(wěn)住新帝后宮；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這些經(jīng)歷人事的老太妃作為最后把關(guān)人選，選取合適的能生養(yǎng)的秀女，作為皇帝后妃。

    因此，今天這五十人中，能挺過劉老太妃考核的秀女，才是真正有機會入主中宮的人選。

    不過，很明顯，連續(xù)看了十幾個人，都沒有一個秀女能進入劉老太妃的目光。

    “孫秀娘！”

    “韓柔！”

    “陳玉兒！”

    ……

    劉克敬一連報了十幾個秀女的名字，不過，這些秀女沒一個能完全合劉老太妃的眼光。

    “過，下一個?！?/br>
    又一次揮退了一個秀女后，劉老太妃有些不滿的問劉克敬道：“你們到底是怎么選的，就算不知道規(guī)矩也就算了，這一個個見了我跟賊見官差似的，一點氣度都沒有，如何能入得皇家？”

    “老太妃息怒，這些秀女都才入宮不久，對宮里還陌生得很，日后在宮里待得久了，自然會練出氣度的?！眲⒖司催B忙道。

    “算了，繼續(xù)吧！”

    “是！下一個，張嫣！”

    隨著點到名字的玉人走來，對于秀女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的劉老太妃，見到張嫣后，頓時面色緩和多了。

    只見，面前走來一個俏麗少女，表情雖然柔弱，但是神態(tài)卻不緊張，相反非常從容，有氣度，一看就是個遇大事極為有主見兒的人。

    “民女見過老太妃。”張嫣用宮廷禮節(jié)行禮道。

    “嗯！很好！”難得的，還沒說好話的劉老太妃夸了一句，臉上也露出了笑臉。

    這一幕，立即使得在一旁的劉克敬注意到了張嫣，見這少女氣度不錯，從容有禮，雖然禮節(jié)動作上還不熟練，但至少不像前面那些少女那樣，慌慌張張得，一看就沒主見似得，一點兒也沒有后宮娘娘的氣度。

    “你是何方人士？父母做何營生？”劉老太妃認真看了看張嫣后，一臉高興的問張嫣道。

    張嫣行禮回道：“回稟老太妃，民女乃河南開封府祥符縣人，家母早亡，而家父曾為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如今在鄉(xiāng)苦讀，以求科舉功名?！?/br>
    “竟是書香門第？倒是不錯！”劉老太妃詫異了一下，而后又仔細打量了張嫣的身段，這才滿意的點頭道：“可識字？看過什么書？會做女紅嗎？可還有一些其他的技藝？”

    “回稟老太妃，民女識字，女紅也會做。因父親之故，平時在家除了做女紅和其他家務(wù)外，便是看《女誡》、《女論語》、《內(nèi)訓(xùn)》等書，而父親更是時常令民女讀《列女傳》，以為警戒學(xué)習(xí)。至于其它技藝，民女所學(xué)粗淺，不敢在老太妃面前獻丑！”

    “不錯！不錯！能讀懂這些書，必然是良婦，我且問你，‘古之貞女，理性情，治心術(shù)，崇道德，故能配君子以成其教’，此文出自哪里，后文是什么？”劉老太妃話鋒一轉(zhuǎn)，開始考校起張嫣起來。

    顯然，對于張嫣是否真讀過這些賢女讀物，劉老太妃還是有所懷疑的。

    “回稟老太妃，此文出自我朝成祖仁孝文皇后所著《內(nèi)訓(xùn)》，其后文為‘是故仁以居之，義以行之，智以燭之，信以守之，禮以體之。匪禮勿履，匪義勿由。動必由道，言必由信。匪言而言，則厲階成焉；匪禮而動，則邪僻形焉。閾以限言，玉以節(jié)動，禮以制心，道以制欲，養(yǎng)其德性。所以傷身，可不慎與’！”張嫣流暢從容的應(yīng)答道。

    “好！好！好！果然是良家女，日后必可為賢婦，過！留下備選！”劉老太妃高興喊道。

    “民女謝老太妃！”張嫣回道。

    “河南開封府祥符縣監(jiān)生張國紀之女，張嫣，留！”劉克敬大聲喊道，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氣，若是這批秀女沒一個入得劉老太妃的法眼，那他們可還真的不好辦了。

    待張嫣走后，劉老太妃這才轉(zhuǎn)頭對劉克敬道：“觀這張嫣的身段兒，是個能生養(yǎng)的主兒，而且德才兼?zhèn)?，定是皇帝良配！?/br>
    夸獎了一句，劉老太妃又道：“娶妻娶賢，納妾納色，中宮之主當以‘德’為佳，嗯……他日入選秀女時，勞煩劉公公將張嫣放在八名秀女所站位置正中，以備皇帝挑選。”

    聽得這話，劉克敬愣了一下，很快便會意道：“老太妃放心，您挑選的人，陛下一定會上心的?！?/br>
    “嗯！甚好！那就繼續(xù)選人吧！”

    “是！下一個，趙淑娘！”

    ……

    眼見劉老太妃高興，劉克敬當然不會拒絕，至于劉老太妃讓他把張嫣放在正中，劉克敬自然也知道其中意思，還不是劉老太妃已經(jīng)看上這個張嫣了嗎？

    畢竟，最后讓皇帝挑選后妃時，按照規(guī)矩是八名秀女站成一排，讓皇帝挑選。

    而這之中，秀女站位也是非常有講究的，終究一般人最會注意的，自然是站在中間的女子，現(xiàn)在劉老太妃讓張嫣站在秀女中間，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當然，作為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劉克敬也能大致猜到原因，還不是張嫣身段好，又知書達理，識大體嗎？

    畢竟，大明朝雖然對于后妃要求家世低，但并不是要求后妃一點文化也沒有。相反，往年選秀女，在長相不相上下時，文化氣質(zhì)，德行品學(xué)都能成為選后選妃的關(guān)鍵。

    張嫣身段當然是能生養(yǎng)的，也很漂亮，又熟讀不少詩書，對于女子美德的書看得也多，這一點尤其得到劉老太妃偏愛。

    畢竟，從不喜歡后宮爭斗的劉老太妃，選人自然更加喜歡這些經(jīng)常讀女子美德書的秀女，這也意味著后宮穩(wěn)固。

    而《女誡》是后漢才女，大學(xué)者班固之妹班昭所著的的一篇教導(dǎo)班家女性做人道理的私書；《女論語》是唐代宋若莘、宋若昭姐妹所撰的一部女子訓(xùn)誠書籍；至于《內(nèi)訓(xùn)》，那就更不得了，這可是本朝成祖文皇帝朱棣的皇后徐皇后，結(jié)合歷代有關(guān)女子教育的著述《女論語》《女戒》等，以及結(jié)合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皇后孝慈高皇后馬氏的有關(guān)言論，在此基礎(chǔ)上創(chuàng)作而成的規(guī)范大明女子德行品學(xué)的教育書籍。

    可以說，這三本書是大明當今德才良家女的必備讀物，其中《內(nèi)訓(xùn)》這本書，因為有馬皇后和徐皇后的加持，更是成了女子經(jīng)典讀物，就是劉老太妃這些皇家的后妃們，其他書可以不讀，《內(nèi)訓(xùn)》一書卻必須要學(xué)習(xí)。

    也正是如此，若非常常看《內(nèi)訓(xùn)》，才會有劉老太妃年紀這么大了，記憶力不行，還能考校張嫣才學(xué)的事情。

    當然，最讓劉老太妃喜歡的還是張嫣熟讀《列女傳》一事。

    《列女傳》乃是前漢時期，漢成帝之皇后趙飛燕失寵后，招來一批壯碩美男yin亂無度，光祿大夫劉向看到趙皇后如此穢亂，實在忍無可忍，但又不便明白指出，只好費了許多功夫，引經(jīng)據(jù)典，搜羅昔時賢后貞婦，興國保家之事，寫成了一冊《列女傳》，呈獻漢成帝作為諷勸，力斥孽嬖為亂亡之征兆，以盼望朝廷有所警悟。

    可是漢成帝畢竟是個有史可載的昏庸之君，嗟嘆至三，頻頻予以嘉勉，但就是不講實質(zhì)性的話，也終究未因此做出實際的行動。

    所以，劉向?qū)憽读信畟鳌返谋緛碛靡?，自然要成不了，不過卻也因此，將這部意義深遠的女子德行的教育著作流傳下來了。

    對于劉老太妃來說，大明立國至今，歷代皇帝堅持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這之中，除了歷代先帝恪守大明帝王準則外，同樣也有后宮安定之功，就算大明出過萬貴妃專權(quán)，鄭貴妃弄權(quán)諸事，但是這些后宮嬪妃，并未禍亂宮闈，相反成化帝犁庭掃xue，萬歷帝之三大征，背后都有萬氏、鄭氏寬慰帝王，安撫后宮之功。

    因此，在明白張嫣德行必定很好之后，劉老太妃毫無猶豫的選擇了將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