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琛點頭：“嗯，大概還有十分鐘……就該有人來敲門了?！?/br>
    一般而言，每一個乘客在飛機(jī)起飛前30分鐘必須取了機(jī)票、通過安檢，否則機(jī)票則當(dāng)作廢。

    不過正如戚暮所了解的一樣，這個男人從來不會虧待自己，所以等到飛機(jī)即將起飛的時候，他會從貴賓室慢慢吞吞地離開，經(jīng)過單獨的安檢通道，第一個進(jìn)入那架飛機(jī)。

    戚暮想了想，問道：“今天晚上還有其他班次的航班嗎？”

    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閃過一抹失落的神色，閔琛微微搖頭：“今天沒有了?！?/br>
    聽著這話，戚暮也有些失望地低首，額前的碎發(fā)順著他的動作垂下，遮擋住了他遺憾無奈的目光。

    戚暮知道閔琛第二天就必須得帶領(lǐng)樂團(tuán)進(jìn)行排練了，所以他根本無法阻止對方回柏林。可是只是稍微晚那么一點時間卻都不可以……這讓他非常難過。

    好不容易見上了一面，卻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分鐘的相處時間，這樣短暫的相見就如同飲鴆止渴，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我下個月……就要開始第三次測評了，還有兩周多?！逼菽旱吐暤溃霸跍y評上如果我繼續(xù)能以高分獲得第一名的成績，那我就可以真的畢業(yè)了。到時候……我想去維也納?！?/br>
    聽著青年誠實的話語，閔琛斂了眸子，道：“嗯，維也納好，比……柏林好。你如果要去那兒的話，我有一棟房間比較靠近市中心，就是上次慶祝會的時候你去的那間。維也納很難找到合適的房子，你可以住在我那兒，那邊交通也很方便。”

    戚暮也沒客氣：“就是上次你彈鋼琴給我聽的那間？”

    閔琛微微頷首：“是那間。它的琴房的隔音效果還是不錯的，我回頭讓丹尼爾把鑰匙寄給你?！?/br>
    戚暮并沒有拒絕，他輕輕“嗯”了一聲，不知怎得就忽然想起幾個月前，他在那間琴房里聽這個男人彈了無數(shù)首高難度的鋼琴炫技曲，同時還得到了一張寓意深刻的唱片。

    戚暮笑著問道：“對了，昨天你的鋼琴獨奏會怎么樣？我聽法勒先生說，你的水平比兩年前進(jìn)步了很多，讓他也很吃驚?！币贿呎f著，戚暮一邊伸手、攤在了閔琛的眼前，“說好了你要給我專門錄制的唱片？”

    閔琛伸手，握住了青年故意伸出的手，低聲道：“過兩天讓丹尼爾寄給你，別鬧?！?/br>
    這種安撫人的語氣哪兒能讓戚暮罷休，他挑起一眉，佯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把唱片給我，就不能告訴我你昨天晚上演奏的是什么曲目嗎？”

    昨天晚上為了準(zhǔn)備今天的演出，整個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xué)院樂團(tuán)都訓(xùn)練到了晚上十點多，不要說是關(guān)注閔琛的鋼琴獨奏會了，戚暮回到家的時候連手指頭都累得不想動彈一下，一沾上床沿就睡死過去了。

    難得見到青年這副別扭傲嬌的模樣，閔琛不由心情大好。他的手指順著對方的指縫慢慢伸了進(jìn)去，很快便十指交纏，清晰地感受著對方手心里的溫度。

    “那我唱給你聽？”

    戚暮微微一怔：“……唱？”頓了頓，他點點頭：“好啊，那就唱一下試試吧?！?/br>
    很快，戚暮就為自己的這句話而后悔不已。

    這輩子，戚暮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五音不全的人。

    明明能夠準(zhǔn)確地聽出每一個半音的差異，甚至能夠聽出別人換了一根琴弦的音色異同，但是當(dāng)這個男人低哼起旋律的時候，卻連半個音都——

    不·在·調(diào)·上！?。?/br>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一類五音不全的人？！

    那聲音簡直是魔音貫耳，明明應(yīng)該哼出的是優(yōu)美動人的音樂，卻平淡而無起伏的哼了大半天，讓戚暮連一個小段都沒辨認(rèn)出來，更不用說猜出這是什么曲子了。

    閔?。骸跋矚g這首肖邦的《瑪祖卡》嗎？”

    戚暮：“……原來是《瑪祖卡》嗎……”

    “……”

    “你以前……有對誰哼過歌嗎？”

    沉默了許久，閔琛微微搖頭：“你是第一個。”

    有些不忍心傷害對方的戚暮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忍不住地問道：“聽著你剛才哼的那首……額……《瑪祖卡》，你真的沒覺得有一點點詭異嗎？”

    稍稍思索了一番，閔琛俊挺的眉頭蹙起：“哼得太快了？”

    戚暮：“……”

    你的耳朵壞了才是真的吧?。。?/br>
    看著青年一臉“怎么辦，提醒了是不是太傷人”的模樣，閔琛深邃幽黑的眸子里閃過一抹笑意，他輕輕地?fù)碜Ψ剑吐暤溃骸捌鋵崱抑牢页枳哒{(diào)，這應(yīng)該是聲帶方面的問題，沒有辦法得到根治。你不要為我難過，我也不是很想唱歌，無法唱出正確的旋律也不是……”什么大事。

    后面的話完全淹沒在了喉嚨里，閔琛看著青年面無表情的模樣，心中忽然咯噔一聲，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涌上心頭。

    果不其然，半晌過后，戚暮冷笑著問道：“你都知道……你五音不全了，還來污染我的耳朵？?。?！”

    閔琛：“……”等會兒，這時候難道不是該來心疼他嗎……

    “我感覺如果我以后再也不想聽《瑪祖卡》了，你就是罪魁禍?zhǔn)?！?/br>
    “……”這劇本走向有點不對啊……

    “你得為這件事負(fù)責(zé)。”

    “……？？？”

    思索了一會兒，戚暮道：“就罰你以后每天彈一首《瑪祖卡》給我聽吧?！?/br>
    聽到這個答案，閔琛忽然怔住，良久，他才問道：“每天彈一首《瑪祖卡》嗎？”

    青年慢慢地勾起唇角，白皙俊秀的面容上仿佛雨過天晴，露出一抹燦爛炫目的笑容：“嗯，以后的每一天都得彈給我聽。一年365天，每一天……都不允許落下?！?/br>
    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語，卻是直接承諾了未來的人生。

    閔琛心中微微泛暖，但是沒讓他高興多久，只見戚暮清挺的眉頭稍稍蹙起，他思索道：“不過……每天都聽同樣的曲子好像也有點疲倦，那你以后都彈奏不同的《瑪祖卡》吧，等到世界上所有的《瑪祖卡舞曲》都彈奏完了后，再開始……自己寫？”

    閔?。骸啊?/br>
    閔琛從來都沒遇見過這樣的“宿敵”，無論對方是生氣還是高興，他的心情都會伴隨著對方的情緒而起伏，大起大落。

    甚至就連提出這樣“無理”的懲罰，他卻一點氣都生不起來，反而開始期待起自己以后悲喜交加的生活來。只要和這個青年呆在一起，時間就好像過得飛快，即使是聽對方說一些學(xué)院方面的事情，都非常的有趣。

    而等到乘務(wù)人員敲響了紅木大門、提醒飛機(jī)他們即將起飛的時候，戚暮和閔琛都齊齊愣住。沒等閔琛開口，只聽戚暮忽然用法語高聲回答了一句“請等一下”，接著在閔琛詫異的目光中，忽然抬首在他的唇上再次印下了一吻。

    這是戚暮第一次主動的親吻，閔琛一下子竟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只見戚暮微微紅了耳根，他輕咳了一聲后，小聲道：“你自己一路上小心，到柏林后……記得給我發(fā)個信息。”那鮮紅的顏色烙在青年的耳根上，讓本就白皙的皮膚透著一種淡粉。

    看著眼前這番讓人心動的模樣，閔琛并沒有想做柳下惠的意思，他一把擁住了心愛的青年，再次開始了一場纏綿至極的親吻。

    當(dāng)對方靠在自己的胸膛里微微喘氣的時候，閔琛眸子微斂，低聲在戚暮的耳邊說道：“還有兩個星期，還有兩個月?！?/br>
    戚暮微微愣住，過了半晌，才低聲應(yīng)道：“嗯……還有兩個星期，還有兩個月?！?/br>
    當(dāng)戚暮站在機(jī)場碩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看著一架銀白色的大客機(jī)穿破云霄、消失在無盡的夜空中時，他慢慢地閉上了雙眼，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唇瓣。

    ……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個人的溫度。

    “還有兩個星期，還有……兩個月啊?！?/br>
    低聲地呢喃了一句，戚暮果斷地轉(zhuǎn)身離開了戴高樂機(jī)場。他來的時候充滿著緊張與期待，而離開的時候就帶著一股必然的決心。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他要準(zhǔn)備最后一次測評，迎接畢業(yè)。

    接下來的兩個月，閔琛要帶領(lǐng)柏愛、開始今年最后一場的全球巡演。

    他們分隔兩地，卻在一起努力。

    一千多公里的距離，其實……也并不遠(yuǎn)。

    第一百二十三章

    每學(xué)期里兩次的全院測評，是整個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xué)院最為隆重的事情之一。

    在過去的兩次測評中，戚暮完全沒有感受到學(xué)院里的緊張氣氛，因為阿卡得教授每次都讓他正常的進(jìn)行授課，不給他任何時間進(jìn)行復(fù)習(xí)。不過這一次，在距離測評還有一周的時候，阿卡得教授卻停止了他的課程。

    面對戚暮的疑惑，阿卡得教授這樣解釋：“小七，你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太大的缺點需要老師來指點了，你現(xiàn)在最欠缺的就是經(jīng)驗。在你以后的人生中，你的技巧會一步步提升，對音樂的感悟也會越來越深刻，所以到最后……你大概會超越老師?！鳖D了頓，阿卡得教授搖搖頭：“不，應(yīng)該是……你早晚會超越我。”

    這樣的話太過夸贊，讓戚暮不由地道：“老師，我一直非常敬仰您，您是我最崇敬的小提琴家，我想我這輩子應(yīng)該都無法達(dá)到您的高度……”

    “小七，”阿卡得教授將手中的琴譜輕輕放在了一旁，認(rèn)真地抬首看向戚暮，“我一直相信，未來的古典音樂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你作為我的學(xué)生，怎么可以對自己這么不自信呢？這樣吧，這大概是你要參加的最后一場測評了，這次的測評曲目由你自己定，我想知道……你會選擇什么樣的曲子?！?/br>
    簡短的一段談話，就決定了戚暮接下來要自行選擇測評曲目。

    后來戚暮有再問過阿卡得教授，是不是真的只是為了增強(qiáng)自己的信心，對方才將這次選擇曲目的機(jī)會還給他自己。

    而之后阿卡得教授也說了，確實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是希望看看戚暮會選擇什么樣的曲子，來考察他可愛的學(xué)生對自身實力的了解。

    當(dāng)然，最終戚暮所選擇的曲目，也沒有讓阿卡得教授失望——

    《春天奏鳴曲》。

    這首貝多芬的《第5號f大調(diào)小提琴奏鳴曲》寫于其早年時期，與后期激昂熱烈的情緒不同，因為這首曲子的第一章描繪出了一片生機(jī)盎然的春天景象，因此被后人稱作為《春天》。

    這首曲子的難度實在算不上多高，尤其是與戚暮之前兩次測評的樂曲難度相比，根本相差太遠(yuǎn)。但是阿卡得教授卻對這次的選曲十分滿意，并給了戚暮一整個星期的時間去練習(xí)。

    一首曲子，分為技巧和表達(dá)兩個難關(guān)。

    在前者方面，阿卡得教授一向認(rèn)為戚暮并沒有太多缺陷，甚至可以說達(dá)到了人生中的某個瓶頸——即使這個瓶頸是大多數(shù)人這輩子都無法遇見的。

    而在后者上，前幾天阿卡得教授的好友蘭斯大師從維也納來到了巴黎看望老朋友。作為一位感情細(xì)膩、對情緒掌控非常細(xì)致的小提琴家，蘭斯大師驚訝地表示戚暮琴聲中的戾氣已經(jīng)漸漸消失，甚至開始明朗澄清起來。

    而當(dāng)這種時候，一首看似“普通”、實際上卻非常有內(nèi)涵的曲子——《春天奏鳴曲》，就恰到好處地來了。

    為了能夠更好地理解這首曲子，戚暮特意請了鋼琴系的蘭斯特幫助他進(jìn)行了一天的練習(xí)。

    畢竟《春天》是鋼琴、小提琴合奏曲，倘若只有小提琴一人獨奏，那么就算是戚暮，也很難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掌握這首曲子。

    七天的準(zhǔn)備時間過得飛快，當(dāng)戚暮正式準(zhǔn)備好測評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最后一天。

    距離他來到這所學(xué)院，也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年。戚暮甚至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拉著行李箱、跨入這座學(xué)院大門的景象，也記得在特招考試中，被阿卡得教授刻意為難的情境。

    ……但是到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八個多月，成為了往日的浮云。

    在最后一天的傍晚，戚暮和阿卡得教授一起將這所琴房認(rèn)真仔細(xì)地再打掃了一遍。當(dāng)然，基本上都是戚暮在動，阿卡得教授在一旁制造垃圾——吃巧克力。

    過去了八個月，阿卡得教授還是非常喜歡吃巧克力。這樣甜到心里的甜食一向不是戚暮所喜歡的，但是最近在阿卡得教授的帶領(lǐng)下，他卻也會每天都吃上一塊。

    當(dāng)被問及為什么自己會這么喜歡巧克力的時候，阿卡得教授理所當(dāng)然地說：“因為我是都靈人??！”

    可是當(dāng)這天晚上，戚暮將最后一塊玻璃都擦拭得干凈反光后，阿卡得教授又遞給了他一塊巧克力。戚暮并沒有立即接過，而是笑著道：“老師，我今天早上已經(jīng)吃過一塊了，您自己吃吧?！?/br>
    左手里捧著一盒精致絢麗的巧克力禮袋，阿卡得教授輕輕搖首，語氣真摯道：“小七，你知道老師……為什么這么喜歡吃巧克力嗎？”

    戚暮微微一怔，他下意識地想回答“不是因為您是都靈人嗎”，但是看著阿卡得教授深邃渾濁的目光，他卻忍不住地?fù)u了搖頭，說：“我不知道?！?/br>
    聞言，阿卡得教授伸手指向了窗外那片廣袤無垠的天空。

    這落地玻璃被戚暮擦得透明泛亮，沒有一絲灰塵。透過干凈整潔的窗戶向外看去，只見漆黑幽邃的天空中，正靜靜地掛著一輪滾圓的明月，那月光太過皎潔明亮，在周圍的天空中渲染出了一圈光暈，連星星也顯得黯淡許多。

    “我喜歡吃巧克力，是因為……它就像這輪月亮一樣，可以把周圍的黑暗驅(qū)逐干凈?！卑⒖ǖ媒淌诼曇舻蛦?，“小七，我這一生七十年，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活到我這個年齡、走到我這個位子，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太多的痛苦了。既然生活已經(jīng)這么艱辛了，那么……為什么我們不能開心一點呢？”

    戚暮呆怔著看著這樣的阿卡得教授，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