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你們，”王淳還是很嚴(yán)肅，“但比賽時少不了有人打不贏便會偷偷下絆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對陳家人你一定要小心。”

    陳家球隊(duì)正是枇杷將要面對的敵手，他們是眼下權(quán)勢滔天的大將軍并內(nèi)侍監(jiān)田令攸的本家。田令攸本姓陳，因他入宮做太監(jiān)時拜一位田姓的太監(jiān)做師傅，所以才改為田姓，此后他一路飛黃騰達(dá)，成為宮中最有權(quán)勢的太監(jiān)之一。

    本朝自天寶年間太監(jiān)的勢力便越來越大，壓倒朝臣，甚至能廢立皇帝，田令攸也正是如此，先皇駕崩時，他與一干太監(jiān)們擁立當(dāng)今皇上登基，然后被封為一品內(nèi)侍監(jiān)，基本控制了皇帝。

    隨著皇帝過了弱冠之齡，對朝堂的掌控也不斷增強(qiáng)，很多人都覺得到了除掉田令攸的時候，可是田令攸卻一直沒有倒。

    據(jù)說田令攸時常對手下的人說，不要讓天子閑著，應(yīng)該常常讓他沉溺于各種宴樂游戲中，沒工夫管別的事情，然后我們才能得志。還有千萬不要讓天子讀書，不讓天子接近讀書人，否則知道前朝的興亡，內(nèi)心有所憂懼，便要疏斥我們了。

    當(dāng)今皇上就是在田令攸如此策略下只喜歡走馬斗雞，嬉戲奢糜，對朝政一絲興趣也沒有，為了能更好地游樂，更把國家大事都托付于田令攸，據(jù)說絕大部分的奏折都是田令攸替皇帝批閱的。

    這些宮中秘事對于剛從營州來，又不過是四品中郎將之女的枇杷本根本接觸不到，她自然是聽青河縣主和臨川王等人說的。

    最令枇杷不大相信的是，聽說田令攸的哥哥陳敬瑄，原本不過是個賣燒餅的，竟然在田令孜的幫忙下一步步謀得左神策軍大將軍的職位。去年，在田令孜的建議下，皇上用打馬球賭出三川的節(jié)度使，而陳敬瑄果然得第—名被任命為西川節(jié)度使。

    但不管她信不信，她問過爹，現(xiàn)在的西川節(jié)度使果然就是陳敬瑄，田令攸之親兄長。

    是以陳家打馬球之風(fēng)最盛，球技也極高，不只男子，女子亦然。

    陳家女子馬球隊(duì)的崛起，最直接受到?jīng)_擊的喜歡馬球的貴女們，這些皇族勛貴家的女兒對馬球這一運(yùn)動與她們父兄一樣的情有獨(dú)鐘，時不時地組織一場比賽娛悅身心，現(xiàn)在比賽中又多了一種別的意味，雖然比不了男子們能贏得官職富貴，但也越發(fā)地激烈起來。

    原來女子們打馬球，最多有各家的女眷們隨意添些首飾、錦緞等做彩頭，聊博一笑，現(xiàn)在比賽雙方爭相拿出奇珍異寶做彩頭，又有看球的人拿出上千萬緡錢賭某一方輸贏，是以青河縣主上一次輸了球心情異常之差，并且急于重新招攬青年女子加入公主府的馬球隊(duì)再與陳家一決高下。

    王淳又告誡枇杷，“自從陳敬瑄以馬球得了西川節(jié)度使，陳家在馬球上投入頗多，這兩年他們廣選親族好友家中的強(qiáng)健女子，與男子一同練習(xí)馬球，務(wù)求打敗公主府馬球隊(duì)，在皇上面前打擊永平公主。是以，比賽中有各種下三濫的手段出現(xiàn)并不奇怪，而且你尤其是小心?！?/br>
    “為什么我尤其要小心？”

    “你可聽過當(dāng)年玄宗皇帝率領(lǐng)宗室親貴四人大敗吐蕃十人？”

    枇杷當(dāng)然聽過，青河縣主早就將皇家如此英勇了得的事情講給她聽，中宗時與吐蕃球隊(duì)比賽，朝廷連輸了幾局，還是臨淄王的玄宗帶著宗室駙馬親信等人奮而上場，以四人對十余人，一舉反轉(zhuǎn)敗局。當(dāng)時枇杷聽了激起了滿身的熱血，但是再聽到王淳這樣一說，卻有了另一種感覺，“你是說吐蕃人讓著玄宗皇帝？”

    “是否故意相讓就不知道了，但是吐蕃人肯定不敢傷了皇子的?！?/br>
    打馬球是一項(xiàng)非常危險的活動，枇杷雖然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但也曾聽過有人傷了臉，有人瞎了眼，還有人折斷了四肢。如此想來，陳家人也許不敢傷了青河縣主，但是對她這個中郎將的女兒卻不需要手下留情。

    王淳看出她已經(jīng)懂了自己的意思，又補(bǔ)充道：“除了身份地位的原因，還有你會是她們最強(qiáng)勁最忌憚的對手?！?/br>
    枇杷的球技已經(jīng)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高的了。

    ☆、第101章 一方好硯

    枇杷明白自己恐怕躲不過對方的暗算了，但她的性格是遇強(qiáng)則更強(qiáng)，聽了這樣的話只能更讓枇杷心中充滿了斗志，“我不怕！而且我一定會贏了她們的！”

    王淳便又道：“你既然選擇參加了青河的馬球隊(duì)，那么也只有注意保護(hù)好自己，努力提高球技，打敗對手了?！?/br>
    “放心吧?！辫凌它c(diǎn)頭應(yīng)道。她在與青河縣主親密往來前，曾與家人報備過，也曉得王家早已經(jīng)是田令攸的對立面，玉家又是與王大人一心的。王淳早已參加家族大事，他來幫助自己也是幫助自家，“我一定不讓陳家贏了比賽，幫你們壓壓田令攸的氣焰！”

    難道我是為了讓你一定贏了陳家，壓下田令攸的氣焰才來教你的？王淳心里這樣想著，便說：

    “最重要提你要保護(hù)好自己！”

    “我明白，”枇杷笑了，“你也是不想讓我們家出事，謝謝你了。”

    得到了這句謝謝，王淳竟不知說什么好了，玉枇杷大公無私的表情說明她只認(rèn)為這只是王家和玉家友好關(guān)系的體現(xiàn)，沒準(zhǔn)她也會認(rèn)為是祖父祖母告訴自己帶她打球的吧。

    可是王淳失望歸失望，卻還是說：“過幾天你抽空便過來，我再帶你多練一練?！?/br>
    “你也很忙的吧，”枇杷遲疑地說：“我在家里練也一樣的，再說青河縣主也會招我們在比賽前再練一回。”

    “與她們練能比得上與我一起練有用嗎？”

    “當(dāng)然比不上了，”枇杷當(dāng)然承認(rèn)，馬上又想到一件事，“不如你去教一下大家，我去跟青河說……”

    在王淳氣惱的目光下，枇杷戛然而止，“不去就不去吧?！?/br>
    “那我們就訂好初五這個時候?！蓖醮菊f著兩人已經(jīng)進(jìn)了求仁堂院子里，便打開門簾示意枇杷進(jìn)屋，也讓她再沒有拒絕的機(jī)會。

    玉家人走后，王淳趕緊去了外書房，果然有送自己的東西，上面貼了簽子寫了自己的名字，下面署了個玉字。打開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方黝黑的大硯臺，一尺來長半尺多寬，硯堂處帶著金暈，這樣的硯石磨出的墨就會含有一點(diǎn)硫黃，寫出字來據(jù)說能千年不壞，果真是一方好硯！

    王淳在硯臺那極細(xì)膩的石頭紋理上輕輕摸著，又想到了剛剛觸到玉枇杷肌膚的感覺。瞬間，今天在與她一起的收獲，得到禮物的喜悅，還有對未來的憧憬，一下子交織到一處，讓他心潮澎湃，坐了下來，拿出一塊最好的松煙墨，在硯上緩緩地磨開了。

    然后鋪開宣紙，提起狼毫，飽蘸濃墨，痛快淋漓地寫了四行字，“葉似琵琶故得名，秋萌冬綻雅香盈。白花馥郁迎冰雪，黃果甘甜送靜寧?！?/br>
    枇杷樹秋萌冬花，春實(shí)夏熟，備四時之氣，于樹中頗為少見，枇杷果又特別甜沙可口，還真與枇杷生來既經(jīng)歷了邊城的寒苦，又享受到父母兄長無盡的關(guān)心很是相似，是以她性子中雖有果敢堅(jiān)定的一面，但從不缺乏溫和可愛。

    王淳放下筆，看著濃黑的墨跡，仿佛在其間看到玉枇杷，又覺得這是自己最得意的一幅字，遂帶回自己的臥室親手粘到墻上，日常起居正可時時觀賞。

    轉(zhuǎn)眼就到了初五，枇杷果然按時到了王家，她直接穿著打球的胡服，英氣異常，王淳看著她仿佛與自己在昨天夜里夢到的一樣，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陣激蕩。

    待枇杷與老夫人說了會兒話，王淳便急著帶枇杷到馬球場，“我們早些開始練習(xí)，午飯時歇一歇，下午還可以再練一會兒。”

    “好?。　辫凌诵χ饝?yīng)，縱馬進(jìn)場，“這兩天我在家里琢磨了幾回，倒是覺得很有進(jìn)境呢?！?/br>
    王淳也笑了，“那我們就試試？”

    枇杷被他的笑容驚得怔住了，雖然她一直很不屑青河縣主被王淳的美色迷得神魂顛倒，但是現(xiàn)在面對王淳的笑臉?biāo)谷灰脖徽鸷沉?，美人一笑，傾國傾城，美男一笑，亦如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見枇杷也不答話，只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臉，王淳又有了一種全新的體驗(yàn)，原來被人欣賞其實(shí)是一件非常美好的感覺，他保持著微笑迎上了她的目光。

    直到遇上了王淳的目光，枇杷才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實(shí)在太丟人了！怎么能這樣盯著別人的臉去看！她趕緊將頭扭開，裝做四處看看的樣子，又用手隨便指了指王淳背后說：“今年的雪可真大??！”

    今年的雪能算得上大嗎？入冬后只下過兩三場，特別是昨天只下了薄薄的一層??！王淳雖然沒去過營州，但他也曾見過大得多的雪，不由得笑問：“營州的雪不大嗎？”

    “

    噢！”枇杷也醒悟過來自己說了蠢話，明明昨天家里人還在一起說京城的雪太小了，簡直不應(yīng)該算是下雪，吱唔一下強(qiáng)辭奪理道：“我是說在京城里算是大雪了?！?/br>
    其實(shí)才不是，京城若是下大雪也要比現(xiàn)在大得多，但是王淳卻學(xué)乖了，沒有直接反駁，便轉(zhuǎn)過身去同枇杷一同看著屋頂院墻上還殘存著那少量的雪道：“今年的雪真不小?！?/br>
    他不說還罷，這樣一說枇杷倒更覺得丟人，臉一板，“雪有什么可看的，我們打球去吧！”

    這次王淳怔住了，明明是順著她的話的啊，枇杷應(yīng)該高興才對，為什么沉下臉了呢？好在還沒有傻到直接問的程度，便趕緊跟了上去。

    枇杷說過后心里又有些懊悔，自己不該對王淳這個態(tài)度，他明明幫自己練球，又在言語上讓著自己了，自己不應(yīng)該對他使小性子。雖然兩家關(guān)系不錯，但畢竟他不是自己的親哥哥。

    想通了之后，枇杷便向匆匆追上來的王淳歉意的一笑，急切間又找到一個話題，“那個硯臺還喜歡嗎？”

    如果說剛剛枇杷被王淳的笑容驚呆了，那么現(xiàn)在王淳剛被枇杷的笑臉震住了，畢竟枇杷也是極美的美女，而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是枇杷第一次對他這樣笑。

    可

    憐枇杷見王淳呆呆地看著自己，心里想到的卻是，糟糕，是不是那里又出什么問題了，下意識地就向頭上摸去，又問：“怎么了？”

    王淳飛快地醒了過來，很順手地在她頭發(fā)上綁好的緞帶上理了一下，想找個借口替她擺弄一下頭發(fā)，可是略一琢磨還是放棄了，因?yàn)榻裉扈凌祟^發(fā)分成了好多束，編成一綹綹地盤起來，又都用漂亮的緞帶扎著，打著好看的花結(jié)，拆開后他肯定系不上，突然領(lǐng)悟道：“是楊伯母幫你梳的頭吧？”

    “是啊?！辫凌它c(diǎn)頭，“我娘怕我打馬球?qū)㈩^發(fā)弄亂了，所以特別幫我梳的。”

    “我就說今天怎么一點(diǎn)也沒亂?！蓖醮菊f著只得放下了手。

    那你為什么還摸我的頭？枇杷不滿地看向王淳。可她還沒有來得及表示出來，機(jī)敏的王淳已經(jīng)搶在她前面，“風(fēng)把緞帶吹得飛起來了，我以為你又沒有梳好頭發(fā)呢。”

    枇杷沒有懷疑，畢竟王淳是個可信的人，而他的表情更加可信，便認(rèn)真地解釋，“上次在馬車上也是梳好了的，只是松一點(diǎn)?！?/br>
    “好吧，”王淳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枇杷經(jīng)過他的檢查通過了，“可以去打球了?！?/br>
    枇杷上了球場，就將全部身心放到了球上，而只打了幾球，王淳就不由得贊道：“你在打馬球上果然有天賦，才幾天的功夫，進(jìn)境竟然如此之大！”說起來枇杷接觸馬球也不過一兩個月，如果再假以時日，技法更淳熟，應(yīng)該不亞于男子了。

    玉枇杷一笑，正要說什么，卻又停了下來，然后一提馬韁向球場外躍了過去，笑著叫道：“王大哥，臨川王，十五娘，你們也來了！”

    王澤、臨川王和王十五娘也都穿著打馬球的胡服騎著馬進(jìn)來，見了枇杷不由得驚道：“你怎么在這里？”

    “當(dāng)然是來練球了，”枇杷笑著向十五娘道：“你也一樣？”

    “是啊，后天就要比賽了，哥哥說帶我練一練。”王十五娘笑道，又問：“你來練球?yàn)槭裁床徽椅液透绺?？?/br>
    其實(shí)練球時是人多一些好的，上一次枇杷練球時，王澤和王十五娘都沒有在。這一次，王淳沒有安排，她也就沒有提，畢竟玉枇杷對于王家長房嫡庶兩支間表面和睦實(shí)則關(guān)系非常微妙的情況還是清楚的，但沒想到卻正好遇到了王澤兄妹和臨川王過來。

    這時王淳也拉馬過來了，笑著與大家問了好然后說：“是我請枇杷過來的，因之前聽說哥哥和十五娘今天要參加宴會，所以就沒有找你們。”

    王澤一笑，“本來是要去齊國公府的，但是十五娘想到后天比賽就不想去了，我就帶她過來了?！?/br>
    這時臨川王已經(jīng)到了枇杷身邊，“枇杷jiejie，你送我的禮物我好喜歡！我給你送的點(diǎn)心你吃著還好嗎？”

    “當(dāng)然好，我們家祭祖時擺的都你送的點(diǎn)心，我爹和我娘都說祖宗都更覺得有體面呢?！辫凌诵Φ溃骸霸灸昵斑€想再約大家到醉香樓里聚一次呢，只是后來要過年家里事太多就沒有下貼子?！?/br>
    “我也一樣，今天才得了這么一點(diǎn)空閑，就能看到枇杷jiejie，真是太好了！”

    王淳此時心里真是五味雜陳，他是知道玉枇杷與王澤等人交好，又在一起做生意的，但是親眼所見又是不同了。特別是聽臨安王的意思他也接到了玉枇杷的禮物，更讓從收到硯臺那天起就歡欣鼓舞的心就如被馬球猛地?fù)糁邪闶湛s起來。

    偏王澤看了他一眼，也向枇杷笑著說：“初二那天我一回來，就有人把你的禮物送過來，我也很喜歡?！?/br>
    “我也是呢，”王十五娘帶馬上前，親熱地拉住枇杷，“你對我們還真貼心。”

    枇杷一笑，“只是我們營州的土物而已，你們過贊了?！?/br>
    第102章 情不自禁

    王淳聽了大家的幾句對話，又見了王十五娘故作親密的動作，突然間冷靜下來，立即意識到王澤兄妹是特別在自己面前顯示他們與枇杷的友情。但他也一樣想到，原來枇杷送大家的都是貼心的小東西，而唯有給自己的是一件貴重的硯臺，說明她根本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朋友，而只是要還自己送她鞭子的人情。

    至于十六娘，根本沒有收到枇杷的東西。

    枇杷對王澤兄妹與對自己的姐弟親疏遠(yuǎn)近，只從禮物這一項(xiàng)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好在王淳從小跟著祖父宦游四海，經(jīng)歷很多，心志特別堅(jiān)定，盡管非常失落，可卻一步不退，心道就算是玉枇杷過去待你們好，將來卻未必，便硬撐著擺出一個笑臉道：“既然我們要陪玉小姐和十五姐練球，不如就開始吧?！?/br>
    王澤一直看著王淳的神色，早發(fā)現(xiàn)他雖然還笑著，但眼睛里的光芒已經(jīng)黯淡下來，心下舒暢，拿起球笑道：“我先把球擊給你們，你們練習(xí)。”

    “好??！”王十五娘笑著向枇杷道：“我哥哥的球技特別好，只是他實(shí)在太忙，平時沒空打球，今天還是我好不容易求他來的呢?！闭f著又向枇杷眨了眨眼睛。

    自己的哥哥對自己也是一樣，從來都抗拒不了自己的請求。枇杷懂得，也向十五娘眨了回去。王十五娘又笑著拉住枇杷，“我們過去吧?！?/br>
    枇杷被拉著手，卻沒忘記回過頭看了一眼被冷落到一旁的王淳，她一向是講義氣的人，既然是應(yīng)王淳之邀，即使又遇到了王澤和十五娘，也不好將王淳一個人扔在一邊，遂喊了一聲，“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