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盞茶工夫過后,那兩個被派去瞧熱鬧的嘻嘻哈哈地回轉(zhuǎn)了來。 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哎喲喲,你們再也猜不著!” “是王妃娘娘哎,那可是金鳳轉(zhuǎn)世的貴人哎,是王妃娘娘的儀仗路過咱們這兒啦!” “真,真是王妃娘娘?親娘啊,這得是多大的福氣呀,哎呀,那儀仗可是走遠(yuǎn)了,俺趕緊過去,還能落著瞅一眼不?” “早走遠(yuǎn)啦!俺們跟著旁人跪在道邊,瞧著那些車啊,馬啊,吹打的師傅們都走遠(yuǎn)了才起的,你現(xiàn)下過去,早不趕趟啦!” “哎喲喲,今天真算是開了眼啦,要不怎么說是娘娘呢,那大轎子,跟拿金子打的似的,再瞅人家身邊伺候的那些丫頭婆子,都個頂個的精神,穿的也好,那料子,那首飾,那鞋,俺老婆子見都沒見過!” “你們說,這王妃身邊人都打扮得跟個神仙似的,那王妃得是什么樣啊?” “是哪位王妃,你們可打聽著了?” 當(dāng)中一個胖婆子,大模大樣地坐著,翹著二郎腳問道。 出去看熱鬧的倆婆子齊道,“聽說了,聽說了,是晉安王妃?!?/br> 胖婆子呸地吐了兩粒瓜子皮,脖子一揚,賣起了關(guān)子。 “嗨,你們呀,這知道的就沒咱多了吧?” 她可是當(dāng)初在京城大宅里當(dāng)差過來的,啥不知道啊,要不是犯了點不是,哪會被發(fā)配到這窮鄉(xiāng)僻壤來? 余人趕緊湊上前來,“朱婆子你知道王妃長得什么樣兒?快說說?!?/br> 胖婆子不緊不慢地指了指房內(nèi)。 “你們都知道,這位,當(dāng)初那是小家雀兒飛上了枝頭,變鳳凰來著,可惜有命無運,如今落得一身晦氣,到咱們這兒來挺著等死?!?/br> 余人不解道,“這咱們都知道啊?!?/br> 可里頭那位晦氣星跟外頭路過的晉安王妃有啥關(guān)系? “晉安王妃,當(dāng)初可不也是梧城一個平頭老百姓人家的閨女,不知道怎地,就讓晉安王爺給瞧中了,娶回來就做了正妃!” “你們在這小地方,見識得少,一個知府就覺得比天還大的官了。哼,似這等知府家的閨女,到了王府里頭,一般也就是做個侍妾,連個妃字都沾不上哩!” 眾人齊發(fā)出一陣驚嘆! 親娘呀,這知府老爺家的閨女都當(dāng)不上側(cè)妃,平頭老百姓倒能當(dāng)王妃了! “這,這得多大的福氣呀?這才是真金鳳??!” “那這王妃娘家,可不要發(fā)達了?真是祖墳上冒了多少青煙?。 ?/br> 其中一個瘦小婆子疑惑道,“那這王妃年紀(jì)不小了吧?聽說晉安王是皇上的嫡親叔叔……” 當(dāng)今皇上年號為景和,少說也有快二十年了。 皇上年壽將近五十,那他的親叔叔就算是年歲小輩份大,少說也得快四十了吧? “喲,那晉安王可算是老王爺啦,有七十沒有?” 胖婆子歪嘴鄙視地一笑,眼神里盡是你們這些沒文化的婆子懂什么? “晉安王比當(dāng)今皇上大著十來歲,現(xiàn)下約莫六十吧。” “這位金鳳凰王妃,那可是實打?qū)嵉狞S花大閨女!現(xiàn)下也就是二十出頭!” 喲,這不是老夫少妻么? 仨個婆子齊齊發(fā)出了噫聲,眼中興奮更濃。 “這歲數(shù)也差得太遠(yuǎn)了吧?” 第2章 質(zhì)問 “差三四十歲那有啥?那鄉(xiāng)下老地主還要納個十來歲的黃花大閨女呢,皇帝的親叔叔,頂天的貴人,娶個平民女,擱誰身上不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胖婆子揚著脖子,說得好不得意,仿佛她就是從那威風(fēng)凜凜高貴門第的王府家出來的婆子一般。 其余三人都紛紛咂舌,跟著驚嘆。 “那是那是。” “不過,王爺?shù)沟啄敲创竽昙o(jì),這子嗣上頭可不就……” 到底還是那快嘴馬婆子多冒出了一句。 老翁配少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行,嫁過去不是守活寡么? 更不用說,還能不能生得出娃兒來了。 就算是做了娘娘,富貴榮華,倒底還有些兒個不足喲…… 旁邊榮婆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朝她膀子上一拍,笑話道,“可不說的傻話,王爺都六十歲的人了,說不定早就兒孫滿堂了,王妃娘娘還怕沒有兒子孝敬么?” 六十歲的的人啊,放在鄉(xiāng)下那都是該準(zhǔn)備棺材的啦。 見識多的朱婆子又嘁了一聲,鄙視了這些個沒見識的同儕一把… “你們知道啥?這位晉安王爺,早幾十年前,宮里就張羅著要給這位王爺娶親,只不過王爺都推了不娶,說是時機未到,這不,就一直打著光棍,幾十年了,這才娶了這個小王妃,這在兩年前,可是京城里的大稀罕事兒,你們幾個沒聽過吧?” 幾人齊聲驚嘆,“哎喲喲!這可真真的是奇了!當(dāng)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 “敢情這王府里竟連個小主子都沒有咧?” “要不說王妃娘娘是個命好造化大的呢,不單王府里沒有前頭的子女,就是連個通房姨娘啥的都沒有咧!” 朱婆子這話一說,眾婆子又好一番嘖嘖稱奇。 “這可真是奇聞啊,這位小王妃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要是再有個兒子,那才是十全十美,羨煞人也!” 也不是沒有那七十歲老翁還能弄出個老生子來的。 朱婆子一拍巴掌,得意地賣弄著,“怎么沒有,聽說那位老王爺對這小嬌妻愛若珍寶,偌大個王府都交給了她打理,王妃娘娘說一不二哩!” “又怕她將來無后,王爺百年之后未免寂寞,就替王妃做主,去落魄宗室里抱個不滿周歲的男娃回來,記在王妃名下,算是將來晉安王府的世子咧!” 這一驚一乍的聲音傳到了屋內(nèi),同樣的年紀(jì),卻是云泥之別的遭遇,然而那晉安王妃如何風(fēng)光卻是引不起她心中的半點波瀾。 晉安王啊…… 云玄霜苦澀一笑,若是早知道今日,當(dāng)初就進了晉安王府,似乎也比今日境遇要強上少許吧? 忽然外頭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都消失了,院中一下子靜了下來。 云玄霜就聽見婆子們訕訕地喊大爺?shù)穆曧憽?/br> 他來了! “開門!” 兩扇破門被吱呀一聲自外而開。 外面艷陽正高,陽光從門內(nèi)透了進來,一下子將屋內(nèi)的昏暗逼退,這光亮得灼人! 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看著二十七八,眉眼英俊,身形修雅,面上的神情沉穩(wěn)大方,自有一番成熟男子的韻味。 正是今年三十整的顧家大爺顧驊。 他進得房來,眼前便覺一暗,一股子潮濕帶來的霉味撲鼻而來,混在其中的,還有那顯而易見的腐朽死氣。 顧驊的眉尖濃而薄,利如劍鋒,此時便微微皺了下,好似利刃出鞘前輕輕的晃動。 那個躺在舊木床上的枯槁女人,可不正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云氏。 身為日漸興旺的顧家掌家人,顧驊混跡于官場商場,見過的人物形形□□,他強大的心理和能耐足以應(yīng)付各種場面。 眼下不過是在廢院破屋里,面見他的前妻而已。 顧驊眉頭一松,嫌惡之色盡去。 他走上前去,步子放得很輕,像是怕吵醒了睡夢中的人一般。 “玄霜,玄霜……” 語氣仍然溫情脈脈,好似在喚著自己最心愛的名字,可轉(zhuǎn)臉就能翻覆成致命的狠毒。 破床上潮濕骯臟,只鋪著幾張破席上,雖然顧驊已經(jīng)走到床前,云玄霜就好似一尊石像般地,身子僵直地躺平在那里,目光似閉非閉。 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顧驊會覺得這女人其實已經(jīng)斷了氣。 “玄霜,你可好些了?” 這句溫柔關(guān)切的聲音終于入了耳,云玄霜微微側(cè)轉(zhuǎn)了頭,朝顧驊望過來。 云玄霜現(xiàn)在這副樣子,要是讓那膽小的人見了,定會駭然驚魂,做上幾夜惡夢! 雞皮鶴發(fā),皺紋叢生,宛若活著的骷髏。 而她的身子,也極其消瘦,所有的血rou精氣都似被吸盡,只剩下了一副纖細(xì)的皮包骨架,裹在一堆半舊的分不清顏色的衣物里。 那對曾經(jīng)明如秋水的雙眸,此時枯干深陷,眼底青黑中布滿了血絲。 投過來的視線麻木冷漠,似乎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來面前彎下了腰的俊美華服男子,就是她的前夫。 當(dāng)初山盟海誓,曾道攜手一起到白頭。 而如今我紅顏彈指老,你卻仍舊芳華。 再說什么負(fù)心薄情已是可笑,我如今只求一個死得明白! 云玄霜這般的模樣,看在顧驊眼中,自然是丑如老鬼。 而顧驊這張俊朗的面容,看在云玄霜眼內(nèi),又何嘗不是包著畫皮的食人惡魔? “玄霜,我來看你了,你這一向,可好些了沒?” 顧驊的語調(diào)仍然如同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過似的溫柔和緩,若放在平日,足以蠱惑得那些不經(jīng)世事的小姑娘們芳心萌動。 可放在生機已斷,挺在床上等死的云玄霜來說,就顯得令人作嘔了。 云玄霜仍是有如未聞,反而是諷刺般地把眼睛給閉上了。 因太久不見陽光,刺目得讓人眼睛發(fā)酸,幾點淚珠自眼角沁了出來。 顧驊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縫,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生氣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