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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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霍玉鳴壓根沒有聽她這句話。 他垂眸望著車轅,呆呆地看了半晌,這才答非所問地說道:“阿青,你說,我娘她是個壞人嗎?” 秦楚青被他這問題問得一愣。 先前就是因了蘇晚華到底應不應該挨處罰,霍玉鳴先是和霍容與打起來,然后是去霍玉殊那里跪宮門,最后和秦楚青兩個人起了爭執(zhí),故而又挨了鞭子。 因此,秦楚青一直覺得他是十分堅定地認為自己的母親沒有錯。至少,不算是個壞人,可以被原諒。 如今不過是出門了一趟,怎地霍玉鳴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秦楚青摸不準他是甚么意思,斟酌了下,說道:“好與壞,自是要看是在誰的眼中。人不同,看法就也不同?!?/br> 她這答法并無錯誤。 就如蘇晚華的事情。她們覺得,蘇晚華做錯了??墒牵谔K晚華的眼中,或是有些支持蘇晚華的人那里,再看這整件事情,反倒要覺得她和霍容與是錯誤的,而且,還會指責兩個人不敬長輩。 秦楚青不愿在霍玉鳴面前惹怒他,也是看著他的身子不好,不希望他再動怒。 誰知霍玉鳴聽了這個答案,倔脾氣又上來了,當即梗著脖子說道:“你這是何意?先前你那般對待她,分明是覺得她錯了。如今我過來問你,你偏要做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來,是想糊弄誰?” 秦楚青這便察覺了不對,微微仰頭,狐疑地打量著他。 ——若是之前,霍玉鳴聽了她的答案,即便是發(fā)怒,也會是因為她話語中隱隱在指責蘇晚華而發(fā)怒。斷不會從那‘模棱兩可’‘糊弄人’這邊說。 秦楚青遲疑了一瞬,緩緩說道:“好與壞,在你面前我不做定論。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覺得她做錯了。” 聽了她最后一句,霍玉鳴明顯地踉蹌了下。 秦楚青趕緊喊了一聲。 幸虧莫天反應夠快,先前一直立在旁邊留意著這里。秦楚青喊聲響起的同時,他的身影一動,已經朝著霍玉鳴那邊掠去。恰在他歪倒之前扶住了他。 兩人身體相接觸后,莫天心里一驚?;粲聒Q的身子異常地涼,也不知是在冷風里待了太久,亦或是身子已經脆弱到了極點,無法感受到暖氣。 他忙急急喊了聲“主子”,又和秦楚青說了霍玉鳴的狀況。 秦楚青也是驚訝,忙讓人將霍玉鳴扶上她的車子,她則下車準備步行而去。 待她剛剛下到地面,兩個人將要擦身而過的時候,霍玉鳴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她,把她往車子的方向一推,示意她繼續(xù)坐車。 秦楚青沒防備下,被他這一推弄得差點撞到車壁上,登時有些惱了,氣道:“你這是做甚么!” “沒甚么。”霍玉鳴粗粗喘著氣,“我跟你個女人爭搶車子?笑話?!?/br> “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的狀況!” “狀況?”霍玉鳴低頭看了看自己,一把推開莫天的攙扶,踉蹌了下穩(wěn)住身子,“沒甚么狀況。好著呢?!?/br> 說著話的功夫,身子晃了晃,就要摔倒。 莫天忙又扶住了他。 秦楚青看霍玉鳴臉色不對,嘴唇都發(fā)了白。語氣也不對,太過平靜。湊到他跟前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他眼睛里也滿是頹喪之氣。 秦楚青看看四周,都是高門宅邸。沒有可以休憩的地方。就朝莫天示意了下,讓他在旁邊守著。 她則和霍玉鳴一起,靠在車壁旁,低聲說話。 “說罷。到底怎么了?!鼻爻噍p聲道:“有甚么事情,你與我說,我若能幫,總能幫得上?!毕氲较惹盎粲聒Q提起的蘇晚華,她雖不忍心,卻還是說道:“你娘的事情,恕我不能?!?/br> 霍玉鳴一聽‘你娘’兩個字,身子顫抖了下。好似怕冷似的,又攏了攏衣裳。 秦楚青見他臉色已經變了,就也不逼他,靜等著他來細說。 許久后,霍玉鳴終于雙唇抖動了下,開了口:“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藍蕊的人?” 秦楚青沒料到從他的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側頭看了看他,見他的目光茫然而又悠遠,就頷首答道:“是。聽說過。怎么?” “她……是不是當年因著偷了東西被趕出府去的?” “對。” “她死了?!?/br> “什么?”秦楚青沒料到霍玉鳴突然說出這樣三個字來,忍不住繃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霍玉鳴的眼睛絲毫都沒有挪動,依然空洞地看著遠方,淡淡說道:“她死了。真的?!睂⑦@話說出來后,他心里竟是莫名地放松了點,于是繼續(xù)說道:“就在趕出府的第二天,就死了?!?/br> 秦楚青愣在了那里,“你怎么知道的?” 霍玉鳴扯了扯嘴角,“自然是聽人說的?!?/br> 放出這個消息的,恰恰就是被趕出府去的何mama。 金mama有自己的家,倒也罷了。歲不光彩,但回家就好。 何mama卻是蘇國公府買來的孤身人。當年她家鄉(xiāng)遭了難,她又和家里人走失,這才被人牙子買到了府里做下人。誰料因著機緣好,得以照顧了霍容與生母,這才跟著來了敬王府,一直都未成親。她既是沒了親人,自然要尋了熟悉之人去。 有人問她,為何不去尋當年的故人一起住著?也好有個照應。何mama當時冷笑著說,去哪兒找故人一起???一個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去了,一個貼到主子面前了,還一個死了多少年了。她去尋誰去? 當時剛好有王府伺候的婆子在旁邊買東西,聽了何mama和人的對話,就將這話記在了心里。她回去后,與院子里的另一個婆子在做事的時候順口就說起了這件事情。 大家都知道,何mama、金mama、夏mama還有當年離去的藍蕊,是伺候先敬王妃的四個大丫鬟。如今一一對上號之后,那‘一個死了’的,自然就是藍蕊了。 兩人說起這個事兒的時候,正好是清掃霍玉鳴院子的時候。 霍玉鳴聽她們說起了這話,不知怎地,就覺得有些蹊蹺,便將婆子叫了來細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因著先前聽到了何mama與人的對話,見霍玉鳴問起,就好生想了許久。最后很肯定地說道:“何mama說了,藍蕊在離府后的第二天就已經沒了。很少人知道。她為了主家著想,就一直掩著沒說。如今主家不仁不義,她斷沒有幫著王府遮掩的道理,自然要將這事兒說出來?!比缓缶褪且环碛图哟椎暮鷣y話。 這婆子聽不明白何mama那些胡亂話是什么意思,但霍玉鳴足夠機敏,卻是從何mama那些話里聽出了些端倪。將一些事情拼湊起來后,他越想越不對勁,越想,心里頭越是發(fā)涼、發(fā)顫??墒撬植荒軐χ羧菖c說起這些,就只好過來尋了秦楚青。 秦楚青聽著霍玉鳴毫無章法時斷時續(xù)的敘述,有些明白過來,何mama暗指的兇手是誰。 雖然知道蘇晚華做事素來狠辣,而且霍玉殊也明確說起過這一點。但是從霍玉鳴口中聽到這樣的事情,秦楚青也是有些難以置信。 她明白霍玉鳴為什么會這副模樣了。 先前她們將蘇晚華處置,霍玉鳴還能用‘霍容與和蘇晚華素來不和’當做借口,為蘇晚華開脫??扇缃袼麖囊粋€近乎完全陌生的人口里聽說自己母親或許做過甚么,就有些難以接受了。 因為越是這樣,事情才越是接近事實。 霍玉鳴慢慢轉過頭,看著秦楚青。眼見她也是毫不遮掩的震驚之色,他的嘴唇抖了抖,愈發(fā)蒼白了些。 雖然戰(zhàn)場上也見到過、聽到過殺死人的事情,但,那不一樣。 戰(zhàn)場殺敵,殺的是敵人。 青蘋的事情,他尚能自欺欺人地說,是她自己撞的。 可是藍蕊…… 那藍蕊,是霍容與母親身邊的得力人。是個活生生的從蘇國公府來到了敬王府的大丫鬟。他小時候,甚至還被她抱過。他還記得,那個女人有著溫和的笑容。會柔聲細語地說,二少爺,奴婢這里有糖果,你要不要吃? 就這么一個柔和的人,說沒就沒了。他難以接受。 秦楚青見霍玉鳴的情形著實不太好,湊著他發(fā)愣的功夫,揚手在他頸后劈了下。然后扶住他,喚來莫天,將霍玉鳴扶上了車子。 然后,她也懶得多管那些個繁文縟節(jié)了,直接也上了車子,吩咐莫天趕緊回府。 ——藍蕊的事情,就連臥病在床的霍玉鳴都聽到了消息,周地他們那邊斷然不會沒有收獲。她需得趕緊回去,盡快了解多點事情。 最起碼,在霍玉鳴醒之前,要弄清楚大概的前因后果。 一進大門,秦楚青就詢問周地和莫玄的下落。得知兩人早已回了府,正在她的院子外頭候著的時候,秦楚青的神色愈發(fā)凝肅了幾分。 因為她知曉,這兩個人輕易不去內院之中。若是有重要的事情,兩人一般會候在門口,一見到她,便急急地稟與她聽。 如果專程去了內院,又在她院子外頭專門候著,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他們知道了極其重要的事情,必須單獨悄悄地說與她聽。 莫天扶了依然渾身癱軟的霍玉鳴下了車,喚了兩個侍衛(wèi)來幫忙抬了他進去。秦楚青吩咐莫天跟過去,一直守著霍玉鳴直到他醒來,然后再過來回稟。 待到莫天應下跟過去后,秦楚青就上了轎子,吩咐婆子快行,趕緊回到自己的院子。 誰知還沒到院門處,抬轎子的婆子就與她說道:“太太,您院門口有好幾位體面人在等著。好像是幾位老姨娘?!?/br> 老姨娘,便是說的霍容與的父親、先敬王爺?shù)逆塘恕?/br> 秦楚青沒料到這個時候竟會遇到這些人。想要命人撤離,卻也來不及了。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不遠處響起了幾人的笑言聲。 “哎呀,可算是等到人了。幸好剛才沒回去,不然的話,可是要錯過去了。” “可不是。得虧了多等會兒?!?/br> 秦楚青心知這個時候驟然返回去反倒是讓人生疑。只能按捺下滿腹的心事,下了轎子走了過去,與幾人打了個照面,笑問道:“今日出門去了,不知你們過來,著實抱歉。” 有位身穿秋香色繡銀絲云紋的老姨娘笑著說道:“不妨事不妨事。我們也是閑來沒事過來看看你?!?/br> 另一位則說道:“聽說貴府有喜事,我們就想著過來與你道個賀。” 又有一位不輕不重地推了她一把,道:“甚么叫‘貴府’?如今王妃可是咱們府里的了。說伯府的時候,可不帶用這個說法的?!?/br> 秦楚青還未開口,三個人已經嬉笑作了一團。 如今她們已經年近四旬,這般笑鬧著本不合時宜。偏偏她們這樣頑笑著,竟也如嬌俏女兒們一般,讓這里硬生生出現(xiàn)了幾分活潑的感覺。 秦楚青見狀,仔細看了看幾人的容貌,即便是現(xiàn)在,依然是十分出眾。不禁感嘆,想來這幾位年輕的時候也是極其美貌的。 若是她不知這幾人是誰,或許就會覺得這是毫無心機的慣愛頑笑的女子。偏偏她知道了她們都是府里的老姨娘,且這些老姨娘素來都是住在西側院、和蘇晚華十幾年來都關系不錯的。 故而雖然面上帶了笑意,心里到底是提防的。 秦楚青就算是明白了她們話里話外的意思,依然故作不知,問道;“不知你們此次前來,到底是為了甚么?” 穿了秋香色衣裳的那位便笑說道;“聽說伯府的二少爺如今要去從軍了?” 秦楚青跟著笑,只是話語卻全然和那笑意不符,“弟弟他從軍之事不過才幾個時辰而已,你們就已經知道了,著實不易。” 幾個老姨娘都聽出了她話語里的諷刺意味。 有個圓臉杏眼的就笑說道:“王妃不必如此防著我們。不過也是一群倚靠著旁人才能過活的可憐人罷了,王妃能體諒我們,平日里稍微照看著些,我們便感激不盡了?!闭f著,她從手上擼下了個鐲子,“這是送與令弟的。知道得晚,沒甚好作為賀禮的。給他當個玩具罷。” 通透的翡翠鐲子,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只是秦正陽是個男孩子,平日里就算是長輩賜物,也多是給些銀錁子金錁子或是玉墜玉牌之類。這種東西送與他,哪就得用了? 誰知隨了這個老姨娘的行動后,幾位姨娘俱都開始紛紛往秦楚青的手里塞東西。有給金鏈子的,有給金手釧的。除了一個送出如意結的還算是過得去的外,其余的一看便知不像是送與秦正陽的。 秦楚青看著她們虛情假意的模樣,就沒了興致。令人好生盡數(shù)收下后,就將幾人打發(fā)走了。 一轉眼,看見先前就站在院門處的陳mama走了過來。 看看旁邊的路,那幾個人已經走遠了,秦楚青順手就將裝了那幾樣東西的匣子塞到了陳mama的懷里。 “都送回去。一個也不留。”若不是因著有急事要趕緊將她們打發(fā)走,她真的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