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軍中男兒多豪爽。兩人就算前一刻打得頭破血流互不相讓,一轉(zhuǎn)眼或許就能坐在同一塊空地上,同飲一杯酒。 大家中間鬧了矛盾,常常是請了去吃飯。豪飲一通大吃一頓,稱兄道弟后,就也氣消了。 霍玉鳴顯然把他這幾年里的習(xí)慣給帶到了這邊,而且,十分順當(dāng)?shù)赜迷诹怂纳砩稀?/br> 秦楚青倒不怕他不答應(yīng)。 他同意,大家關(guān)系和緩些,小六的心里也好過些。 他不樂意,那就算了。左右他身份很高,離了這兒后,還指不定會不會再見到。 她津津有味地啃著書,旁邊人不悅道:“哎,你怎能出爾反爾?” ……‘出爾反爾’這詞聽著有些扎人…… 秦楚青挪動了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xù)看。 最后還是霍玉鳴先xiele氣,跌坐到旁邊的石凳上,頹然道:“罷了罷了,就帶上那小子吧。你先準(zhǔn)備好。他什么時候起來,我們立刻就走?!?/br> 不得不說,霍玉鳴雖然料事一點都不神,但他有一點卻估計對了。 ——秦正陽果然過了正午方才轉(zhuǎn)醒。 要不是秦楚青這邊陸續(xù)端來好吃的點心和果子,霍玉鳴怕是早就要餓得暴躁了。 好在秦楚青并不似尋常女兒家那般,出個門還要打扮許久。她稍微收拾了下,干凈利落后,幾人這便出發(fā)了。 他們邁步進(jìn)到醉仙樓時,無人留意到街角處停著的一輛馬車。 那馬車乍看之下極為尋常,不過是黑漆車子,兩馬拉行。若不是因它孤零零地停在那兒、周遭透著股子莫名的迫人冷意,恐怕都不會有人多看幾眼。 有個行乞者留意到了它,覺得它不同尋常,壯了膽子拿著自己的破碗想要去討一點銀錢。 眼看著就要走到車前,他揚(yáng)起手中短桿正欲去敲響破碗,駕車的勁瘦黑衣男子扶了扶頭上斗笠,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那目光宛若利刃,刺得人心驚膽戰(zhàn)。 僅僅抬眼垂眼間的一瞬功夫,行乞者就被那眸中掩不住的血腥殺意嚇得連連后退。 ——那是真刀實槍手上見過血的人才會有的目光。 行乞者腳抖得厲害,后跟踩到了個石頭,一屁股坐到地上,破碗和短桿咣當(dāng)?shù)袈湓诘亍?/br> 男子的手抬起,又撫上了斗笠。 行乞者生怕他再看來,一下子站起來轉(zhuǎn)過身,跌跌撞撞屁滾尿流地往外跑。 男子瞥了眼他忘記帶走的破碗和短桿,冷冷地哼了聲。 行乞者跑遠(yuǎn)后,男子跳下車子,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沒了旁人。這才小心地整了整衣衫,走到車廂旁站好,畢恭畢敬地躬身問道:“主子,二爺和兩位姑娘進(jìn)了前面的酒樓。二爺好像臉上有傷。要不要屬下現(xiàn)在帶人過去,請他回來?” 車側(cè)窗上簾子微動,挑起一邊,露出玉骨折扇潤白清冷的一角。 陽光透過縫隙射入車內(nèi),隱約可見執(zhí)扇之人纖長的手指和腕間繡金絲如意云紋的白色錦緞袍袖。 手指微動,玉骨稍抬。 錦緞及其之上的繡紋隨之輕輕晃動,在陽光的映射下,現(xiàn)出金色的華光。 片刻后,簾子緩緩垂下,將一切盡數(shù)掩去。 車中人這才淡淡開了口。 “不必。先靜觀,再做打算?!?/br> 其聲宛若經(jīng)年美酒,醇厚甘洌。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讓某人趕緊露個臉?biāo)⒋嬖诟校髡呔彩切U拼的了…… ┗|`o′|┛ ☆、爭 醉仙樓是本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樓。一樓大堂內(nèi),桌子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如今已經(jīng)過了飯點,卻還有許多人來這里用餐。 秦楚青和霍玉鳴入內(nèi)后,只習(xí)慣性地環(huán)視了下四周,這便上了二樓。 昨兒霍玉鳴定下了位置,是因打算晚膳時分過來用餐,怕到時太過擁擠沒了房間。今日因著并非人最多的時候,便沒提早訂。兩人依次看過空屋,不多時秦楚青便看中了一間。 這雅間外的景色頗佳。從窗戶望出去,可以遠(yuǎn)遠(yuǎn)瞧見河水,還有邊上的那排垂柳。最大的那棵垂柳下圍了一小池水,里面種了些荷花。粉色白色交錯交纏,很是漂亮。 霍玉鳴見秦楚青一見這里便喜歡上了,也不多問,當(dāng)即定下了這兒。 屋內(nèi)有兩張桌子,用屏風(fēng)隔著。一張四方桌,厚重大氣。一張圓桌,桌沿刻有花紋,精巧雅致。 霍玉鳴讓伙計將屏風(fēng)挪到屋角,他則自顧自去了方桌前坐定。 煙羅拿出帕子將圓桌旁的椅子細(xì)細(xì)擦拭干凈,這才扶了秦楚青落座。 霍玉鳴看不慣女孩兒們過得這般細(xì)致,卻也不想說秦楚青什么,只得拿起杯子猛灌茶水。 雅間門一下子被人踹開,撞到墻邊,發(fā)出重重地一聲響。 霍玉鳴被這聲音驚了一跳,口中的水沒來得及全咽完,卡在了喉嚨口,嗆得猛咳不止。 秦正陽邁步入屋,霍玉鳴氣憤地指責(zé)道:“你、你就不會好好走路?來晚了也就罷了,還來這么一下子……想嚇?biāo)廊瞬怀?!?/br> 煙羅看著一臉晦氣的秦正陽,忙道:“六少爺怎地那么慢?先前準(zhǔn)備轉(zhuǎn)彎兒的時候,還見您的車子也快到路口了。怎地這個時候才到呢?” 秦正陽見秦楚青也一臉震驚地望過來,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神色和緩了許多??戳搜刍粲聒Q,對秦楚青簡短解釋道:“剛才在路上出了點小麻煩,和人爭了幾句。” “往后小心些。”秦楚青知曉霍玉鳴在場,秦正陽不欲多言,便也沒再問,只如此叮囑道。 霍玉鳴在旁冷哼:“犯得著和人爭?遇上那些不講理的,幾鞭子下去,就也老實了!” “哦?”秦楚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依著鳴少爺?shù)囊馑?,?dāng)初你找小六的麻煩的時候,他就不該和你打、不該和你爭,直接幾鞭子抽回去,就也罷了?” 霍玉鳴被她幾句話堵了個半死。仔細(xì)想想,當(dāng)初還真是自己不講道理硬要誣蔑秦正陽,登時鬧了個臉紅,別過臉去看窗外美景。 秦楚青見他不再說秦正陽,就也不多提此事。 這時伙計進(jìn)屋,將飯食陸續(xù)端上桌。 一個打扮斯文之人,約莫是這酒樓的賬房或是掌柜的,親自捧了一壺酒過來。剛剛笑著說了兩句話,一抬眼瞧見屋內(nèi)之人,他明顯愣了下。繼而歉然笑笑,“對不住。拿錯了。那位公子一般都來這間屋子,今日來得晚挪了地方,我卻習(xí)慣性地來了這兒?!?/br> 屋內(nèi)三個都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與人計較?;粲聒Q揮了揮手,便讓他走了。 不多時,隔壁間的屋門開合,隱約可以聽到那捧酒之人道歉之聲。 那屋的客人回了句話??上倓傉f了一個字兒,這邊的菜已經(jīng)上齊,伙計們退出去的同時把房門關(guān)上,后面的就再也聽不到。 秦楚青并未放在心上。低眉抬眼間,一人行到了她的跟前,卻是霍玉鳴前來道歉了。 “之前的事情,實在對不住了。我自罰三杯。” 他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拿著酒壺,大喇喇地連倒三杯,盡數(shù)飲盡。 秦正陽在旁邊看呆了,訥訥說道:“你要不要吃點菜?連悶三杯,等下別要我們把你抬回去?。 ?/br> 霍玉鳴冷笑一聲,“燒刀子那么烈的,我都能喝上半壺。這種淡酒對我來說,就跟稀水似的!” “燒刀子?”秦正陽一臉的莫名其妙,扭頭來問秦楚青:“八姐,那是什么?” 秦楚青懶得替霍玉鳴扯謊,順口說道:“我也不知道?。 比缓笠荒槦o辜地去看霍玉鳴。 霍玉鳴笑著與她說道:“那是北地的一種酒,很烈,但是好喝。改天阿青若是去了北地,我請你喝!” 秦楚青剛要答話,一旁的秦正陽不樂意了。 他皺著漂亮的小臉,不悅道:“阿青怎是你叫得的?喊‘秦姑娘’!” 霍玉鳴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對著秦正陽冷哼:“怎么著?你覺得阿青的名字不好聽?我還就偏要叫了。你能奈我何?!” 其實在秦楚青看來,霍玉鳴就跟自己麾下的一個小兵似的。小兵喊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些沒大沒小,而且,名字叫出來也不如‘將軍’聽著霸氣。 不過,她也不至于為了這個而跟一個小子爭吵就是了,頂多放幾個眼刀子過去把人嚇趴下。 但這個弟弟明顯很較真。 秦正陽猛地站起身來,身后椅子急急倒退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刺啦一聲。 “外男哪能隨便喊女孩子的閨名!誰說八姐的名字不好聽了?姨娘說過,八jiejie這名字,是取了父親與母親二人之姓合在一起。哪里會不好聽!” 姨娘是跟在母親身邊伺候多年的,母親在世時,有甚么話都會對姨娘講。姨娘說的,一定沒錯! 秦楚青反應(yīng)過來,閨閣女子和她到底不一樣。 當(dāng)年她和同僚間互稱姓名已成習(xí)慣,封了長公主后,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還保持了那個習(xí)慣。她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如今卻是不成了。 她知曉秦正陽是為了自己好,心中一片溫暖。思量了一瞬正欲出言調(diào)解,誰知那倆小子都是口比心快的。 霍玉鳴當(dāng)即一拍桌子,高聲駁道:“呵,照你這么說,那當(dāng)今陛下的名字,是因為先帝和先皇后感情好,先皇后姓蘇,所以才用了一個‘殊’字?” 秦楚青察覺這話題轉(zhuǎn)變的方向不對,眉心微擰,忙對秦正陽厲喝道:“住口!” 可秦正陽年少氣盛,昨日里剛和霍玉鳴打了一架,剛才又和人爭執(zhí)了幾句,本就在氣頭上。如今被霍玉鳴一激,又哪里管得住自己? 先前乍一聽到‘陛下’二字,他還驚得眉頭直跳??稍僖豢椿粲聒Q那冷嘲熱諷的模樣,就也壓不住怒火了。立刻口不擇言道:“強(qiáng)詞奪理!這兩個怎么能說到一起去?哦,照你這樣講,那敬王爺也是因了先王和先王妃感情好,所以才叫‘霍容與’了?” 秦楚青一聽這倆家伙三言兩語就把本朝里邊最有權(quán)勢的兩個主兒給扯了進(jìn)去,勸都懶得勸了。 她涼涼地看了他們一眼,挪了挪地方坐到背對他們的位置,自顧自用餐。 ——眼不見為凈。左耳聽右耳出。 她權(quán)當(dāng)自己是身處戰(zhàn)場當(dāng)中兩軍對壘的混戰(zhàn)地界得了。 要說這天底下為數(shù)不多的霍玉鳴害怕的人里,若把他大哥排在第二,皇帝都不能擱到第一。 他自小常常出入宮中,雖然陛下和大哥不和,但是對他一直都還不錯。故而剛剛說起陛下來,他還順溜得很。 可是一聽到敬王爺三個字,他卻開始手抖了。待聽到對方全名,霍玉鳴的冷汗已經(jīng)冒了出來。 秦正陽只當(dāng)是自己辯過了這個鳴少爺,畢竟敬王爺父母不和,這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誰知霍玉鳴懼極之下膽量陡增,腦子一暈,脫口說道:“認(rèn)真說起來的話,太.祖他……” 啪地一聲脆響在屋中憑空猙獰響起,打斷了他還未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