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若看見高展明回來，居然連個招呼都沒跟他打，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什么，不由覺得好笑，凝神聽了聽，高展明嘴里念叨的居然是：“銀子……銀子……銀子……”

    李景若被他逗笑了，跟在他身后，等他進了屋，跟了進去，把門關(guān)上，走上前輕輕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你這是想錢想瘋了吧！”

    高展明轉(zhuǎn)身看著他。

    李景若道：“你要是真這么缺錢，賣身換銀也不是不行?！?/br>
    高展明不屑地嗤笑，找了張椅子坐下：“你又要提那四十兩銀子？”他指著自己的鼻子，“爺我就值四十兩？你看我像是為了區(qū)區(qū)四十兩就把自己給賣了的？”

    李景若若有所思道：“你是嫌價低了？那你開個價？”

    高展明撇嘴：“就怕你出不起?！?/br>
    李景若不語，只拿一雙眼滴溜溜瞅著他瞧。

    高展明道：“得了，少拿我消遣，我跟你說，我想出了幾個賺錢的法子，你要聽聽么？”

    李景若雖然油滑了些，可正經(jīng)事卻是從來不耽誤的，高展明這么一說，他就搬了張凳子過來在高展明身邊坐下。

    高展明理了理思路，道：“現(xiàn)在是官府缺錢，官府的收入來源主要就是民間的稅收，想要充盈官府，就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提高民間的生產(chǎn)力，每年糧食的產(chǎn)量上去了，按比例抽稅，官府的收入自然也就上去了。這第二條，生產(chǎn)力上不去，老百姓只能種出那么些稻谷，官府要多收錢，就是四個字——與民爭利?！?/br>
    李景若點頭：“不錯。如今你建造水利設(shè)施，設(shè)立農(nóng)政專署官員，修建道路，就是為了這第一條。事成之后，就能提高每畝地的產(chǎn)量，減少人力，加快物資運輸?！敝案哒姑骱屠罹叭舫鲇瘟税雮€月，考察了蜀地的不少蜀地。蜀地風(fēng)景美，多山多水，但是對于百姓而言，這些未必是好處。山勢險峻，路就難走，路難走，地方難以與外界交流溝通，除非土肥水美，能夠自給自足，不然就要難免要落得貧困的境地。因此修路也是高展明和李景若急于要辦的大計之一，只是官府實在拿不出更多銀子了，朝廷也不可能給太多資助，此事只能暫且押后，等賺夠了錢再說。

    高展明道：“是，可是此一條，見效太慢。就說我造水車，沒有一年半載都造不成，又要調(diào)用無數(shù)工匠。造完之后，水車投入使用，興許過個一兩年兩三年才能看出成效來。至于要收回本，又得花上七八年也未定。”

    李景若溫聲道：“這是大計，自然急不來?！?/br>
    高展明道：“我現(xiàn)在造車造路需要很多錢，不能不急。”

    李景若挑眉：“所以你在想，怎么與民爭利？”

    高展明頷首：“對。最簡單粗暴的法子，就是加稅。不過蜀地剛剛經(jīng)歷了蝗災(zāi)，現(xiàn)在是修生養(yǎng)息的時候，此時增加苛捐雜稅，百姓恐有怨聲，再弄出幾樁造反的案子來，我們這些官員也不用當(dāng)了?！?/br>
    李景若饒有興致地一只手托著腮，道：“那你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高展明道：“法子確實想了幾個。不過嘛……”

    李景若道：“不過要我?guī)湍悖克阅悴鸥艺f？”

    高展明故作景仰地向李景若抱拳：“李都督果然聰慧，無人能及！”

    李景若圈起手指往他腦門上敲了一下：“得了吧，還學(xué)會花言巧語了。有話直說?！?/br>
    高展明肅顏，道：“把話在說白點，與民爭利，那就是搶錢。窮人家的錢不能搶，搶的名不正言不順，會遭人詬病。但是咱們可以搶富人的。要搶富人的，名頭可就多了去了?！?/br>
    李景若用手指輕叩著桌面，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嗯，說來聽聽?！?/br>
    高展明道：“譬如鹽業(yè)，酒業(yè)，礦業(yè)，因為利潤高，物資少，朝廷不允許私營，由天家專門指派人經(jīng)營，每年賺的盆滿缽滿，成為國庫收入的一大支柱。說白了，這也是與民爭利，此事若是放開了讓百姓去做，多少百姓能夠因此發(fā)家？不過這也是必須之舉，有了錢，政府才能做更多造福百姓之事。我想，在這嘉州府里找?guī)准嶅X的營生，不許百姓私營，必須由官府cao縱，如此一來，收入也就多了。不過如此一來，那些商賈自然會有意見，也顧不得他們了?！?/br>
    李景若想了想，道：“趁著你開了醫(yī)館，可以講行醫(yī)……”

    “這不成?！备哒姑鞔驍啵骸斑@項舉措原本是為民謀利來著，若是提價，老百姓生了病治不起，豈不是死路一條？何況行醫(yī)能賺多少錢！”

    “嗯?！崩罹叭魡柕?，“要說這嘉州府有什么全民都要用的，好像也只有馬吊了。你打算讓官府賣馬吊牌嗎？還是經(jīng)營馬吊館？”

    高展明：“……”

    李景若哈哈大笑：“說正經(jīng)的，那你有什么主意？”

    高展明道：“我剛出去逛了一圈，還真想出了一條——官府放貸?！?/br>
    李景若一驚：“官府放貸？這是又要往外掏銀子？”

    高展明點頭：“想要賺錢，無本生意門路太少。不過你聽我說，放貸這事，回本快。嘉州府現(xiàn)在是一年兩收，春天一收，秋天一收。等水車造好了，收成還能再加。放貸這事，回本快，播種的時候放出去銀子，收成的時候就能收回來了，就半年，到明年開春，官府就能賺一筆。而且這也是一項利民的舉措，百姓肯定擁戴。官府開的利錢比票號低，而且票號的門檻高，借貸有個最低的數(shù)目，有些家里田不多的老百姓根本不用借那么多錢，借的錢多了，還的利錢也高，咱們就不設(shè)門檻，一百文也借，三百文也借，積少成多。老百姓直接拿糧食來抵債就成。如此一來，利益被侵害的，不過就是那些高利放貸的票號掌柜?！?/br>
    李景若笑道：“就你最精明。你這般折騰幾番，那些個大商賈們算是讓你給得罪光了?！?/br>
    高展明笑道：“所以這不是要讓李大都督出面了么。我已經(jīng)讓人去查，嘉州府最賺錢的營生有哪些，查到了，可行的，官府出面收了，反正也都得罪了，再把他們得罪的更徹底一些。當(dāng)然，這是權(quán)宜之計，只怪現(xiàn)在嘉州府太窮。官府管得太多，對老百姓不是什么好事，撈夠了錢，再把權(quán)放回去就是。”

    這些可不是件小事，以高展明目前的權(quán)勢，他做不了那么多事，也得罪不起那么多人，還得讓李景若出面。

    李景若卻不動，懶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高展明摸不清他是個什么心思，只好忐忑地等著他發(fā)話。

    過了好一會兒，見高展明有些坐不住了，李景若這才不慌不忙道：“夫人，這才過了多久，我這里子面子可就讓你都給掏空了。”

    高展明只好訕笑。

    李景若道：“這些都算是我借你的?！?/br>
    高展明一怔。借給老百姓的，怎么算是他借的？不過李景若這么說，聽意思應(yīng)該是答應(yīng)了，因此他欣喜地應(yīng)道：“好，算我借你的。”

    李景若驀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逼到高展明身前，兩手支在他身邊兩側(cè)的椅背上。如此一來，他與高展明就貼得極近了，高展明被他困在兩臂之間，一動也不能動。

    李景若盯著高展明，瞇了瞇眼，眼中發(fā)出了危險的光芒：“你得先還利錢?！?/br>
    “哈？?。俊备哒姑饔行┌l(fā)愣。利錢？

    李景若道：“做生意借了債，本錢可以慢慢還，但是利錢得先還，是不是這個道理？”

    高展明只好點頭。他是經(jīng)過商的，行商的要發(fā)家，本錢不夠，就得去借，每年不用還本錢，卻要還利錢，利錢比票號高，其實也就相當(dāng)于是個分紅。

    李景若松開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扳著他的臉左右打量：“我想你也還不上，以身抵債吧！”

    高展明還沒來得及說話，李景若突然強勢地吻了下來，舌頭探入他口中攪動。高展明被嚇傻了，下巴被李景若鉗制著躲不了——雖然他也沒想起要躲。

    李景若見高展明配合，攻勢就更兇猛了，舌尖在他口中靈活地打著轉(zhuǎn)，把他上下齒關(guān)舔了個遍。

    高展明也沒想起要閉眼，愣愣地看著李景若。敢情這家伙來真的？

    好半晌，李景若終于從他口中退了出來，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先收你半分利。”

    這才是半分？那十分的利得是什么？

    李景若滿意地摸了摸高展明的臉，轉(zhuǎn)身出去了。

    等門關(guān)上，高展明怔怔地摸了摸自己還殘留著余溫的嘴唇。過了好半晌，他才從嘴里憋出一句劉汝康常用的口頭禪來：“格老子滴……”

    這算是賺了，還是虧了？

    第七十八章 同床

    李景若平時做人的時候優(yōu)哉游哉，可真辦起事來，卻是雷厲風(fēng)行的。沒過幾天，官府就放出了公文，開放百姓借貸，以莊稼成熟一季作為期限還貸。且借貸對于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政策，農(nóng)戶借貸，一季兩成利，商戶借貸，一年三成利，到季可以用糧食抵債。

    民間的票號放貸，一般不會借給太過貧窮的戶主，因為他們必須要保證借貸人有還款的能力。而且票號放貸，最低也得貸上兩吊銅錢，若不會他們的回報太低，耗費的人力時間值不回本來，如此一來，沒有田地的百姓便是想要借銀子租田翻身也借不到錢，只能越來越窮。有人只想借點周轉(zhuǎn)的經(jīng)費，并不用太多，被迫借了太多的銀子就要還太多的利息，最后反而將自己的處境弄得更加艱難。

    高展明深知這些弊端，他此番讓官府放債，除了是想讓官府趁機賺些銀子，也是真心想要造福百姓的。因此他花了幾天的時間和李景若商量，最后把官府放貸的各項政策一一敲定。百姓借款，不設(shè)下限，即便是一文錢也能借。官府放貸的條件亦比民間的票號要低上幾分，許多票號要求一戶人家至少有十畝地或是幾處莊子鋪子，高展明只要求借貸人能夠證明自己的收入能夠還貸，不管是種田的打鐵的鋸木頭的，什么都可以。

    當(dāng)然，為了防止老百姓欠款不還，高展明也頒布了許多相關(guān)的政令。官府和普通票號相比，有個好處，便是手里有權(quán)，可以做更多的事，商戶開的票號遭遇了欠錢不還的事，有些只能靠威脅打罵逼債，有些強迫借款人賣兒鬻女，除此之外，也沒什么更好的法子。官府卻不同。

    借貸雖然沒有下限，卻有個與總身家和勞動力相關(guān)的上限，漫天開價借銀子的當(dāng)然是不成的。凡有向官府借貸不還者，將被判刑，強制收編徭役，直到抵清自己的債務(wù)才可放行，且子孫三代都不可入士。當(dāng)然，法令亦有通人情之處，若當(dāng)真遇上了什么難事，譬如天災(zāi)水患，又譬如喪葬嫁娶，向官府提出申請和證明之后還款可延緩一季。若是連續(xù)兩季欠債不還，那便將按照律法處置。

    公文頒布的那天，全嘉州府都轟動了，老百姓們紛紛圍攏在官府前看熱鬧。

    “官府放貸？太好了，利錢比楊家的票號還少兩成呢！這以后誰還去跟黑心的票號借錢??！”

    “天啊，為什么公文不早點出來，我剛跟楊家票號貸了筆錢??！”

    “不過官府的錢真的能隨便借嗎？我還真有點怕呢，你瞧瞧這下面的公文，若是還不上款，就要被抓去做徭役抵債，百年之內(nèi)子孫都不能參加科考。”

    “把錢還上不就什么事都沒了？你跟票號借錢，不一樣得還錢么，這要是票號的錢還不上，那些老板們雇人三天兩頭拿著刀往你家里跑，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官府肯放貸，算是不錯的了！”

    “太好了！今年空了兩畝地想改種大豆，正好沒錢批種子，我這就去跟官府借錢去！”

    一時間，外面老百姓的稱贊聲和質(zhì)疑聲，票號掌柜們的咒罵聲織成一片。

    放貸的部門開啟第一天，就有好一批老百姓來辦理借貸，大多數(shù)人們還是個觀望的態(tài)度。過了兩天，放貸的部門越來越熱鬧，這會兒正巧趕上耕種的時節(jié)，老百姓今年的收成還沒賣完就得種下新的食物了，銀錢周轉(zhuǎn)不開，就都來跟官府借貸，到了第三天，來借錢的人竟然突破了百戶人家！

    李景若拿著官府放貸之后的賬本回到府上，推門走進高展明的書房，一件高展明就忍不住嘖聲道：“高大人，你猜猜，今天又放出去多少銀子？”

    高展明接過他手里的帳本看了一眼，道：“李都督再算算明年開春能收回來多少銀子？”

    李景若一手撐桌：“夫人，我的私房錢都可都快被你掏出來補貼了?！?/br>
    高展明不急不緩道：“若真到了應(yīng)急的時候，我這里也有些私房錢。”他離開京城已經(jīng)快一年了，前陣子劉大把京城那些營生一年的賬本給統(tǒng)了統(tǒng)，給高展明寄了一份。不得不說，高展明當(dāng)日沒有看錯人，劉大果然是個得力的，他離開之后，劉大也把京城的生意cao持的很好，盈利額雖然沒有大幅度的增長，但每個月都很穩(wěn)定。他若真有需要，抽調(diào)個萬把兩銀子不成問題。

    李景若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在高展明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展顏笑道：“夫人的體己錢，留著自己用吧。為夫辛辛苦苦賺點錢，不就是為了給夫人揮霍的么！”

    高展明從抽屜里抽出一張單子拍在桌上，上面記載著數(shù)項經(jīng)營，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涵蓋了，其中幾項邊上打著勾。高展明道：“這張單子上勾的是我覺得官府可以收來官營的產(chǎn)業(yè)，請李都督過目?！?/br>
    李景若接過他手里的單子瀏覽了一邊，提起筆劃去了幾項，在“茶”上打了個圈：“揚子江中水，蒙頂山上茶。蜀地的茶大有前景可為，只要能吃下這一塊，銀子夠花多少年！”

    高展明想了想，道：“上回從巫山帶回來的云霧茶我很喜歡，茶就是種在高山上的好，蜀地別的不多，多的就是山。而且許多山上終年云霧繚繞，山泉水充盈，不必再建造水車從山下引水灌溉，的確是開墾茶田的好地方。山上一些原本收成不好的田，也可以試試改種茶苗，土壤和水都是現(xiàn)成的?！?/br>
    李景若頷首：“沒錯。此事成本也不算高，先找?guī)滋幵圏c，引些茶苗來種，種田的人也不怕缺，之前抓了一大批流寇盜匪，因不好管理，全送去做徭役了，可以把他們征集過來種地，以功勞抵罪，不愁他們不干活。”

    高展明道：“就是原本的幾個茶商未必肯把手里的往外吐……”

    李景若道：“這個我可以解決?！?/br>
    高展明忍不住問道：“你怎么解決？”

    李景若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自有我的辦法?！?/br>
    高展明見識過李景若的手段，這家伙看起來溫文爾雅，和藹可親，肚子里卻黑的很，還不知他要用出什么坑蒙拐騙的招數(shù)來呢。不過也沒法子，要賺錢，要辦大事，心腸就得要黑。

    李景若說完了不動也不走，高展明好奇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一抬頭，就又被他鉗住了下巴，湊上來偷香了一把。

    高展明慌了慌，但很快就鎮(zhèn)定了下來，由著李景若親，也不反抗。

    然而這回李景若卻不像上次那般親了就走，高展明只覺得一只手慢慢攀上了自己的腰后方，心中警鈴大作，趕緊抓住了李景若不安分的手。

    李景若放開高展明，神色頗為惋惜地嘖嘖了兩聲。

    高展明道：“李都督，你這是要收幾分利？”

    李景若笑得溫文爾雅：“我是個良善之人，只收一份利?！?/br>
    高展明挑眉：一分利？那他豈不是已經(jīng)把利息還干凈了？李景若有這么好心？

    接著就看李景若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利息按天算——每天一分利！”

    高展明嘴角狠狠一抽。每天一分利，這高利貸放得可真是有夠黑心的，就這還敢稱自己是良善之人呢！

    李景若道：“哪一天拖欠了利錢，利滾利，再加一分。”

    高展明直接照天翻了個白眼，把桌上的賬本丟到他身上：“快去辦事吧你！”

    李景若哈哈大笑，拿起賬本出去了。

    這李景若辦起事來，從來不需要高展明催。那邊高展明還在寫案子，李景若已經(jīng)說干就干，馬上找來茶農(nóng)詢問蜀茶的特點和種植方法，又派了能人去考察，把幾個能種茶的田地劃了出來，又把蜀中最大的幾戶茶商名單抄下來送到了都督府。

    高展明不知道李景若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也沒過上多少天，那些茶商們就老老實實把手里的生意給吐了出來，而且聞李景若的名字就色變，從此都繞著李景若的府邸走。官府把茶田都給控制了，貼出告示，平民百姓不許私營茶葉，違者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