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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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展明走后,高嬙回想前話,突然一驚:“又是想證明自己?這孩子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然而事已至此,深究也無意義了。 過了幾日,吏部發(fā)了公文,將高展明外放到嘉州做判官。 打從高展明開始用他的文章在權貴中嶄露頭角之后,便有不少人對他的一舉一動都十分關注。短短的一年,從參加科考到三元及第再到入翰林任職,高展明的每一次重要舉動或是官職的變動無不令人出乎意料。原本有人猜測高家會硬將這件事掩過去,也有人猜測高展明會被暫時停職,卻沒有人料到他竟然會被左降出京。一般被左降出京的官員都是犯了公罪或是失勢得罪了權貴,才被趕出京城,但高展明顯然不是。 總而言之,官府調任的公文也下了,人們就只有拭目以待,等著高展明哪一日再被召回來。 離開京城到嘉州做判官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高展明趁著一個月的時間處理了不少家事。 他去年開的新生意非常紅火,蹴鞠館子和京郊的馬毬莊一再擴建,已成為京中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愛的娛樂,再加上先前太后扶植他幫著搶回了不少原先被趙家和其他人擠兌掉的生意,又將宮廷供香的生意交給他來做,到如今一年的時間,他不僅賺回了本,更已盈利整整兩萬兩白銀! 高展明趁著閑賦在家的時候和劉大一起算好了帳,并定下了規(guī)劃。他離開京城后,京里的生意便不能親自管著了,只能全權托付給劉大。好在劉大是個會辦事又忠心的,托付給他,高展明也放心。 高展明道:“我在京城外,你每年給我寄一次總賬便可。京里的生意,你照著看管,我相信你,就按著這勢頭平平穩(wěn)穩(wěn)地做,當利潤達到我和你說的,你就可以再擴建鋪子的規(guī)模。若有你有把握的營生,來不及跟我商量,你就放手去做,只要不動搖咱們家的根基就行?,F(xiàn)今這些外業(yè)的進賬,養(yǎng)活咱們府上的人,讓我在外頭方便活動,倒也還夠,因此你不必為我焦心。若府上或是外業(yè)真出了什么岔子,就去隔壁國公府請他們幫忙,看在親戚面子上,他們總還照顧我們幾分?!?/br> 劉大問道:“夫人那里……” 高展明道:“絕不可讓夫人看帳,不能讓她知道我們家的營生究竟多大的規(guī)模,她若一定要看,你就照著從前唐乾做的假帳改改給她就是了。她要花銀子,但凡不是太過的,就可這她花吧,量她也花不了太多?!?/br> 劉大應下,眼淚汪汪地抓著高展明的手:“爺,你在外頭要是吃苦受累,可怎生好啊。聽說那嘉州,民風彪悍,離京又甚遠,奴才便是想去看爺都看不成?!?/br> 高展明笑道:“我過幾年也就回來了。你若真擔心我,就替我看好這些田地鋪子,我以后總不虧待了你?!?/br> 劉大抹著淚道:“爺多帶些銀子家什出去,再帶幾個奴才,京外的人粗鄙,怕伺候不好爺?!?/br> 高展明道:“不必那么麻煩,我沒有那么嬌貴。京外不比京里,若是太過鋪張,碰上劫道的如何是好?你替我多備些銀票,衣服質樸的弄幾套就行,有了銀子,什么都好置辦。奴才我只帶一個引鶴,其余的都不用?!?/br> 劉大雖說不舍,可他極是敬佩高展明,只要高展明吩咐下的,他就全都照辦。因此他應了之后立刻就去替高展明置辦行裝去了。 離京之前,高展明又去拜訪了幾家長輩。安國公對他稱不上極好但也不太壞,畢竟是嫡親的親戚,面子上總是要過的去。 他又去看了李綰,李綰不知實情,還以為他當真在翰林院里辦錯了事,對他好生安撫一番,并說會給自己在嘉州的朋友寫信,請他們照拂高展明。 除了安國公和李綰,高展明還去拜訪了蘇瑅。他一直都很仰慕蘇瑅的才學,而且他能得意高中,蘇瑅也功不可沒。蘇瑅雖與高家不容,卻還是公正行事的,當日若不是他對高展明會試的卷子起了疑心,并且執(zhí)意要重審,怕是高展明的墨卷讓人換了也就換了,連伸冤都無處可去。 蘇瑅見到高展明,沒等高展明開口,他先嘆了口氣:“我聽到你被左降出京的消息,才知道當日你為何要在殿上認罪。”冊文的這樁案子,禮部送上來的東西他都是一一檢查過的,確保翰林院沒出任何差錯。因此高展明緣何攬罪,他心里十分清楚。 高展明笑了笑,只作聽不懂,道:“我在翰林院的時候,多虧了蘇翰林的照拂,蘇翰林是我的恩師?!?/br> 蘇瑅盯著高展明看了一會兒,道:“他當初說你絕非籠中之鳥,我還不信。他說過你的話,竟都被他說中了,他看人,果然有幾分眼色。” 高展明奇道:“他?” 蘇瑅搖了搖頭,遞給他兩本書,道:“這是我這些年寫的文章詩詞,尚未公之于眾。待你回京,我想聽聽你的見解?!?/br> 高展明謝過蘇瑅,收了書,兩人告別后走了。 高展明出京那日,并沒有叫誰來送,只帶了一個引鶴。他在朝廷派來的官兵護送下出了城門,沒走出多遠,忽聽背后馬蹄急促,扭頭一看,來的竟然是高華崇。 高華崇一路馳馬來到高展明面前停下,并不下馬,居高臨下地看著高展明。 引鶴驚詫道:“二爺?” 高華崇冷冷道:“你們都讓開,我有話對他說?!?/br> 眾官兵面面相覷,然而高華崇畢竟是安國公的嫡子,又是宮里的郎官,他們便是對高華崇倨傲的態(tài)度不滿也不敢做聲,只好乖乖讓開。 待眾人都退遠,高華崇這才從馬上翻身下來。 高展明微微蹙眉:“你不是在宮里當差么,怎么竟出來了?!?/br> “我告了假。”高華崇冷冰冰地盯著高展明的雙眼,“你為什么要替我哥頂罪?” 高展明好笑道:“二爺不會以為,我攬下罪責,是因為二爺吧?”這些紈绔子弟們還真是叫他頭疼,一個兩個還真拿自己當天了,誰都該圍著他們轉。 高華崇緩緩道:“你離京,是為了躲我?” 如今高展明也要出京了,他不必再忌諱高華崇什么,只淡淡道:“二爺好大的臉?!?/br> “你!”高華崇瞪目怒道,“你敢說,你把韓白月拉下水,你替我哥哥頂罪,不是為了我?你不過就是想要我重視你,何必非要出京?你這是要逼我挽留你?” 高展明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道:“高子輝,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我摸著良心說的實話。我所作的任何事情,都和你無關。” 高華崇咬牙切齒道:“你胡說!我承認,我心里是有你的,可你也做的太過火了!” “你心里有我?”高展明笑了。他不知道,如果是從前的那位高展明,聽到這句話,心里會是什么感受,可是他的心里平靜的一點波瀾也沒有:“可我心里沒有你。” 高華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高展明一點一點離他越來越遠?他今日放下了所有尊嚴和驕傲來到這里,竟然卻被高展明狠狠地踐踏了他的驕傲! 高展明不再與他糾纏,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低聲道:“你心里的那個人,你把他推出去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我只送給你四個字,自作自受。再見,堂哥?!?/br> 高展明說完這句,再不理睬高華崇,走到引鶴身邊,翻身跳上馬。 高華崇站在原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意氣紛發(fā)的高展明策馬絕塵而去。 第五十一章 太守 嘉州在蜀地,經(jīng)過一番連日趕路,高展明一行人終于在九月達到了嘉州府屬地。 高展明坐在馬車上,蜀地天氣炎熱,他連日趕路,早已疲乏不堪,正打著盹,外面駕車的官兵撩起簾子探了頭進來,道:“長官,長官,醒醒?!?/br> 高展明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到了?” 官兵道:“長官,你瞧,前面就是界碑,再往前,就到嘉州了?!?/br> 高展明撩起車簾往外看,果然前方不遠處就能看見石碑,而石碑邊上站著黑壓壓的一群官兵。 高展明吃了一驚:“怎么那么多人?” 那官兵道:“想是來迎接長官的,長官你準備一下,我們就要交接了?!?/br> 高展明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有當?shù)氐拈L官命令官兵護送,他現(xiàn)在所乘坐的馬車進就是上一州的太守派來護送他的。 車行到界碑,高展明下車,兩隊人馬交接。 高展明交出官府的牒文,嘉州府派來的人馬確認了高展明的身份,上一州車馬的官兵便打道回府,將高展明交由嘉州前來迎接的官兵。 這一隊官兵為首的人是個面目黝黑、相貌憨厚的大漢,他確認了高展明的材料后,忙向高展明行禮:“屬下王章,見過高大人?!?/br> 高展明忙令他起身,道:“你是?” 那大漢忙遞上自己的官文:“大人,我是大人的司曹,以后就在大人手下辦事,若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盡管問屬下便是?!?/br> 高展明點點頭。 那王司曹見上一州的官兵撤走之后,高展明身邊就只留下一個引鶴,不由奇道:“大人只帶了一位仆從?” 高展明道:“這是我的侍讀?!?/br> 引鶴忙與王司曹見禮。 王司曹十分詫異,不由來回打量著高展明和引鶴。在高展明來之前,他早就已經(jīng)調查清楚高展明的身份了,這位爺可是京城高家的嫡系子弟,是當朝太后嫡親的侄子,還是今科中三元的大狀元,在見到高展明之前,他腦海中早已想象過高展明大概是個什么模樣——嘉州雖不富裕,但也有些揮金如土的權貴紈绔子弟,那些子弟不過是地紳富豪的子孫,一出行往往前赴后繼,奢靡異常。然而那些地紳和從京城高家來的子弟相比,就只能算是班門弄斧了。 京城的高家呵!全天下的人便是不知道皇帝,也沒有不知道高家的,在老百姓心目中,高家人吃的是金子,拉的是銀子,掉下的眼淚都是珠子,王司曹原本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為了不在新任長官面前出丑,他告訴自己,即便今天看到送高展明來的轎子是八抬鑲滿珠寶金印打造的也不能流露出驚訝的模樣,不然叫新長官見了丑可不好。 然而他真正見到了高展明,這位新來的判官不僅看起來那么年輕,穿著打扮也很樸素,隨行竟然一個奴婢也沒帶,只帶了個書童,反而比穿金戴銀的紈绔子弟更叫他吃驚了。 高展明見王司曹愣愣地看著自己,笑道:“怎么了,我長得哪里不對嗎?” 那王司曹糊里糊涂竟把心里話說了出來:“金轎子呢?”他話一出口,猛地驚醒,連忙賠禮:“屬下失禮,屬下冒犯,大人恕罪?!?/br> 高展明怔了怔,旋即也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了。當年他在吳郡的時候,也曾想過高家人是不是屙出來的屎都是金燦燦的,真正進了高家,他才發(fā)現(xiàn)高家人也不過就是那樣,叔嫂luanlun、兄弟鬩墻,便是再位高權重,老百姓會有的缺點,高家人也一樣都有,沒什么稀罕。 他笑著打趣道:“金子那么軟,金打的轎子,怕是托不動本大人呢?!?/br> 王司曹羞慚地撓了撓,顯得愈發(fā)憨厚了:“大人真會說笑。”他本以為高展明一定會是個非常難伺候的主子,今早出來的時候還想著要不要在衣服里頭多穿件護身的褂子,萬一新主子的脾氣太差,一句話得罪了就讓人對自己拳打腳踢,也好有個防范。沒想到高展明看起來竟然如此平易近人,還會跟他打趣,簡直喜出望外。 高展明掃了眼四周黑漆漆的官兵,道:“這是……”每州府的長官都會派人護送他,多的十來個官兵,少則五六個官兵也是有的,可今日王司曹帶來的人馬,他粗略點點,少說也有四五十個了。難道是因為看中他的出身,所以特意擺出那么大的陣仗來迎接他?他不過是個從京城外放來的判官,不管怎么說,這架勢都顯得過于隆重了。 王司曹忙低聲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蜀地這兩年正在鬧蝗災,民不聊生,賊寇四起,路上劫道的賊人很多,為了保護大人的安全,屬下才不得不借了這些人出來?!?/br> 高展明一驚。蜀地鬧蝗災的事情,來之前他略有耳聞,不過從轄地報上來的災情只說是輕災,并不嚴重。聽王司曹這話,似乎災情可不是轄地報上來的那么輕描淡寫了。不過這種事也稀奇,高展明畢竟是民間長大的,他知道地方的長官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除非災情嚴重到再也不能控制的時候才會不得不上報,不然總是能壓下去就壓下去了。一旦災情受到中央政府的重視,中央政府雖然會撥款扶助,但肯定會派出官員來,要么直接將轄地的官員換了,要么也會來分權,所以地方官員就養(yǎng)成了報喜不報憂的壞毛病。 王司曹道:“大人快上馬車吧,別叫著烈日曬壞了?!?/br> 高展明頷首,帶著引鶴一起上了馬車。 王司曹親自給高展明駕車。 王司曹一邊給高展明駕車,一邊跟他聊天:“大人,屬下原本想借更多人來接大人的,畢竟這附近幾個山頭流寇太多,尤其是樂山附近的黑崗寨,劫道殺人,無惡不作。可是太守大人說這樣太過擾民,就只讓屬下帶了這些人馬出來。”畢竟王司曹原本以為高展明一定會帶好幾車馬的家什財寶,生怕像高家子弟這樣引人注目的身份會引起流寇的主意。萬一高展明被劫了,他丟了官位還是小事,丟了腦袋才是大事。好在高展明所帶東西并不多,打扮也不引人注目。 高展明點點頭,心里倒也沒想太多,只覺得那太守是個懂事的。 王司曹生怕高展明會以為太守輕視他,又道:“太守也沒辦法,官府的人馬確實不夠用,明天還要去迎接新來的都督,新都督是從南面來的,與咱們不順路,要不然,一起走也是好的,大人也順便見見新來的都督?!?/br> 高展明有些驚訝。他先前倒沒有聽說過嘉州會新來一個都督:“新都督?” 王司曹道:“是啊,聽說是皇室子弟。” 都督一職,在本朝其實是個閑職,品秩雖高,但管的事情并不多。說要管,倒也什么都能管些,說不管,底下的人各司其職,也用不著他管。像都督這種職位,朝廷往往指派一些皇親子弟出任,領一份清閑的差事和豐厚的俸祿,享有特權。那王司曹說新來的都督是皇室子弟,高展明也覺在情理之中,哦了一聲,隨口問道:“哪位王爺?shù)氖雷???/br> 王司曹道:“好像不是世子,是襄城……” 王司曹的話還沒完,引鶴突然叫道:“爺,爺,你快看那邊?!?/br> 高展明忙順著引鶴所指,往車窗外看去。 只見遠處的天際黑壓壓的一片,像是烏云,但仔細看,又比烏云更濃密一些,形狀時大時小,時高時低,時聚時散。 高展明吃驚道:“那是……” 引鶴道:“那是烏云嗎?這里的天還正亮著呢,這嘉州的氣象倒和京城不同?!?/br> 王司曹見怪不怪道:“哦,那不是烏云,那是蝗蟲。大人,你把車簾關上吧,省得有蟲豸飛進來?!?/br> 高展明和引鶴都大吃了一驚。那居然是蝗蟲!那么大的一片! 高展明從前生活的地方是魚米之鄉(xiāng),并沒有鬧過嚴重的蝗災,因此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壯觀的景象。而引鶴自小伺候高展明在高府長大,就算是個奴才,也是衣食無憂的,連田地都沒下過,更別提看見蝗蟲了。 高展明在文章中見過“蝗蟲過境,顆粒無收”的句子,今日一見,果然厲害! 引鶴嚇得連忙將車簾放下了,擔心道:“爺,蝗蟲該不會襲擊咱們吧?!?/br> 外面的王司曹道:“大人放心,那片蝗蟲離咱們遠著呢,看樣子,也不是往咱們這里飛的。” 新來的都督一話被打斷,就此壓下不提。 趕了半天的路,倒還算順利,路上并沒有遇到遇到的流寇,一行人到達官府。 高展明到了官府,縣令帶著一眾官兵親自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