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拍攝周期兩個月，后期制作卻需要兩三倍的時間。工作量大，繁瑣又精細(xì)，剪輯、送審，配音，套片，調(diào)光調(diào)色，合成，技術(shù)審查，再到宣傳發(fā)行，點映，直到最后上映，耗時半年就算不拖進(jìn)度了。

    王荔希望在三個月內(nèi)完成，趕在明年二月份的柏林電影節(jié)之前，送去參展。許愿心理壓力很大，第一次執(zhí)導(dǎo)拍攝，并不是特別有底氣?？伤裁靼?，這種無大咖的文藝片，直接在國內(nèi)上映，票房不用抱任何希望。拿獎才是文藝片的出路。

    計劃定下來，就是埋頭工作了。既要參賽，又得趕時間，許愿跟剪輯師一起沒日沒夜的剪片子。有時候，她會突如其來的愣一下，腦海中浮現(xiàn)出高楷擇，但她很快就將他揮開，繼續(xù)工作。

    回上海一周，許愿幾乎是泡在制作公司里，餓了吃外賣，困了睡沙發(fā)，醒了繼續(xù)工作。后來剪輯師看不下去，勸她休息休息。對方是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資深剪輯師，許愿自然不能說對他不放心，也就稍微放松了些。

    這天結(jié)束工作，她正要回家，接到一個老同學(xué)電話，約她參加飯局。以往許愿對這些并不感冒，但自己拍了電影后，心態(tài)不一樣了。總想為自己的電影多出一份力，多網(wǎng)羅一些資源。這段時間她在班級群里都活躍了許多。

    這次邀約，大概就是她活躍的效應(yīng)反饋了。

    老同學(xué)姜維混的不錯，本科畢業(yè)就出來摸爬滾打，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執(zhí)導(dǎo)了幾部小有名氣的作品。最近聽說又拜了名導(dǎo)馮鋒為師。今晚的局是她師父馮鋒組的，她讓許愿好好把握機會，結(jié)交貴人。

    聚會地點在一家私人會所。這地方許愿以前聽都沒聽說過。姜維到門口迎接她，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品評道：“不愧是我們系花，完全壓得住場。就是打扮太素了點，不夠搶眼?！?/br>
    “是我長相素，這沒辦法?！?/br>
    “你適合近看細(xì)看，越看越美?！苯S夸張的湊到她跟前，“男人一旦對上你這雙電眼，那就無法自拔了~~”

    “少來！”許愿笑著推開她。

    姜維低聲道：“今晚的主題是周力，他最近在上海拍片子，我?guī)煾讣s他出來聚聚。除了他，還有曹小平，李衛(wèi)國……”都是些知名制片人，許愿對他們的大名如雷貫耳。

    但這里最大的腕兒還是周力，他是香港人，做武替出身，在港片最吃香的年代順勢而起，成為一代巨星。如今年近五十，依然活躍在屏幕上，簇?fù)碚呱醣?。正在拍攝的動作大片《奇書》，是一部瞄準(zhǔn)全球市場的大投資大制作。

    姜維帶許愿進(jìn)了包間，飯桌上酒香彌漫，氣氛正濃。姜維介紹許愿時，幾個男人眼神亮了亮。

    許愿以前遠(yuǎn)觀過周力，濃眉大眼，皮膚偏黑，身體健碩，一看就是拍打戲出身。如今近看，發(fā)現(xiàn)他氣場也很豪邁，嗓門渾厚，笑聲洪亮。

    許愿對周力敬酒時，他拉著她一連喝了三杯。

    “我是個大老粗，話不會說，把酒論交情。小許，我一見你就特別投緣你，忍不住想跟你多喝幾杯?！敝芰σ贿呎f話一邊攬許愿的肩膀。許愿頗不適應(yīng)，嘴里應(yīng)承，身體閃避。

    敬完周力，又跟其他人走了一圈。才剛落座，周力把許愿叫到自己身旁坐下，聊了起來。

    周力主動關(guān)心她的電影，又問起她其他的作品，得知有部民國片被華娛擱置了，馬上拿出手機說：“我跟華娛老總是哥們，我這就給他打電話，讓他把你的項目提上日程?！?/br>
    周力風(fēng)風(fēng)火火，說做就做，電話真打過去了，說了幾句后，還把手機交給許愿。在此之前許愿跟華娛高層沒有任何聯(lián)系，對接的只是版權(quán)部總監(jiān)，她覺得對方根本不認(rèn)識她。

    手機被塞進(jìn)手里，許愿硬著頭皮接聽，那邊響起似笑非笑的聲音，“許愿啊，你要讓你力哥低片酬出演你的電影，項目馬上就啟動了。”

    許愿覺得這沈副總的語氣怪腔怪調(diào)，聽著不太舒服。但對方是領(lǐng)導(dǎo)層，她還是微笑著應(yīng)付了幾句。桌上的人紛紛笑言力哥就是豪爽，義氣，樂于助人。

    周力拍著許愿的肩膀道：“小許，有什么困難盡管跟力哥說?！?/br>
    許愿賠著笑臉。

    吃過飯后，眾人前往下一場。周力攬上許愿的肩膀。雖然是那么一副老大哥的豪爽樣子，但許愿很不自在。

    她借故要跟姜維說話，脫離他，走到了姜維身邊。人群后方，許愿跟姜維低聲耳語，“周力人品怎么樣？”

    “出了名的義氣豪爽老大哥?！苯S又補了句，“他不會虧待自己人。”

    這句話許愿沒往深了想。她跟姜維說：“再過一個小時我真得走了?，F(xiàn)在趕著做后期，時間很緊?！苯S應(yīng)聲：“行，我會幫你解釋。”

    包間內(nèi)氣氛熱絡(luò)。有個人開香檳時正對著許愿，她躲閃不及，被噴出來的酒潑了一身。

    “怎么做事的？長沒長眼??？”周力走上前狠敲那人腦袋。

    *的許愿，尷尬的勸阻道，“沒什么，我也差不多要走了，回家就可以換衣服了。”

    周力還沒發(fā)話，其他人紛紛開腔，“小許，大哥跟你這么投緣，你可不能先走。”“會所的人馬上送衣服來了……”“小許，你片子送審了沒？我在總局有幾個朋友，到時候打個招呼，給你審快點。”“小許，我有一哥們是新視界的院線總經(jīng)理，到時候介紹給你認(rèn)識認(rèn)識？”“文藝片不好排片，還真得好好運作……”

    許愿在大家的熱情包圍下，又一次被留住了。姜維在她耳邊低笑道：“再玩玩吧，人家劉天王新片上映都陪那些院線經(jīng)理喝到胃出血。你今晚這一趟，能結(jié)交這些人，算是值了。跟大家多交流，會讓你受益匪淺?！?/br>
    很快，服務(wù)員送來了一套女裝。許愿跟著服務(wù)員去隔壁無人的包間內(nèi)換衣服。

    許愿到了里間，定上門。她的打底衫濕了大片，還好內(nèi)衣濕的不多。她剛換上針織衫，身后的門有了響動。許愿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然是周力。

    她抓起手邊的外套，后退幾步，神色滿是慌亂，“周哥……你怎么過來了……”

    周力如餓狼撲食般，將她一把抱住，“小許，我對你好有感覺……”

    許愿奮力掙扎，“……你放開我！”

    “我不會虧待你的……”周力用一股蠻力把許愿壓倒在沙發(fā)上，迫不及待的撕扯著她的衣服。許愿恐懼又惡心，她拼命掙扎，手里摸到一個煙灰缸，猛地朝周力腦袋上砸去。

    趁他發(fā)暈，許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出門外。她沒想到，圈內(nèi)的潛規(guī)則竟然明目張膽到這種地步！她更沒想到，以人品和慈善著稱的老打嗝，居然是個無恥的老色魔！

    “艸你媽！給臉不要臉??！”周力罵罵咧咧的追出來。

    許愿出了包間門繼續(xù)跑，周力到底是武行出身，很快拽住了她，這間私人會所格局幽深，走廊上幾乎沒人往來。周力一把抱住許愿，將她往回拖，“我還治不了你……”

    “周力！你tm的又給老娘玩嗨了是吧！”背后傳來女人的吼聲。

    周力腳步一頓，放開許愿，轉(zhuǎn)過身，“老婆，你怎么在這兒？”

    許愿虛脫的靠在墻壁上，喘著粗氣。她剛剛同歸于盡的心都有了。

    “我看你是不是又跑出來偷腥了！”女人擰起他的耳朵，剛剛五大三粗的男人頓時像個老綿羊，“哎喲，老婆，疼，疼……我就跟幾個老朋友出來聚聚，他們帶來這小導(dǎo)演，她想找我拍戲……”

    女人甩開周力，走到許愿跟前。許愿站直身，正要開口說話，女人手上帶風(fēng)，一巴掌朝她扇來。她幾乎有三個許愿那么壯實，手下力氣也格外大，許愿被打的腦袋偏了過去，唇角滲出血絲。

    許愿才抬起頭，又挨了一巴掌。她被打得眼冒金星，整個人快懵掉了。

    姜維和其他人趕了過來，姜維趕忙將許愿拉到身后，導(dǎo)演馮鋒賠笑道：“周嫂，你怎么來了？”曹小平跟著笑：“嫂子，來上海也不提前招呼聲?！?/br>
    “我呸！你們就趁著我不在，給他安排這些小妖精?！?/br>
    “嫂子冤枉啊，這一出可不是我們的安排！”“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太浮躁，急功近利……”“周嫂別跟她一般見識……”

    許愿喉間卡著一股鐵銹般的腥氣，抹去唇角涌出的血，耳朵還在轟鳴作響。她正要上前理論，姜維把她拉住了。

    姜維在她耳邊急急的低聲道：“這女人有黑道背景，你千萬別招惹……連力哥都被她管的死死地，他保不了你……”

    許愿看向姜維。這眼神，令姜維心里一寒。

    接下來，許愿沒發(fā)作也沒吭聲，周力老婆對她罵罵咧咧幾句后，被眾人哄著捧著進(jìn)了包間。

    姜維對許愿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痹S愿甩開姜維正要扶上的手，快步前行。

    姜維追上她的步伐，“許愿——”

    走到會所大門口，許愿頓住步，對跟來的姜維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姜維，我們的同窗情誼到此為止了?！?/br>
    “許愿，你冷靜點。周嫂突然出現(xiàn)，誰都沒料到?！苯S好聲安撫。

    “你把我找來就是為了陪周力吧？”許愿面露厭惡，“你們都知道他是個老色鬼，對不對？”

    “多大點事啊，我還當(dāng)你為周嫂打你跟我慪氣。許愿，我以為你想通了，怎么還是這么……”姜維以一種不可理喻的表情看她，“這么多年沒點成績，你哥又一直混在三四線，你以為靠眼下這部小成本文藝片還能翻身不成？我看力哥是真對你很中意，他要扶你一把，你很快就能起來?！?/br>
    “我算知道你的導(dǎo)演獎怎么來的了。你這師父是不是也在床上拜的？”許愿走近姜維，冷笑，“真不好意思，我跟你不是一個職業(yè)。我是拍電影的，不是出來賣的?！?/br>
    說完，許愿轉(zhuǎn)身離去。

    “許愿你裝你媽比啊！我看你這破電影怎么撲街！”姜維在她身后怒罵，“你跟你哥永遠(yuǎn)都是撲街貨！”

    .

    次日，許愿去制作公司時，剪輯師看到她嚇了一跳，“許導(dǎo)，你怎么了？”

    許愿兩邊臉都腫了起來，格外難看。

    “沒什么，干活吧。”許愿淡淡道。

    現(xiàn)在正是電影的緊要關(guān)頭，她不想惹是生非。周力是圈內(nèi)大腕，天王巨星，他老婆又說是有黑道背景，她現(xiàn)在除了忍氣吞聲別無他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筆賬她在心里記下了。

    許愿沒想到，她想息事寧人，那邊卻沒打算放過她。

    下午時，她接到王荔電話，說是有事要面談。

    辦公室內(nèi)，王荔問她，“你怎么得罪了周蕓？”

    許愿面戴口罩，語氣平淡的把昨晚會所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復(fù)述了一遍。

    “她還打你了？”王荔驚問，“你把口罩取下來我看看？”

    許愿取下口罩，王荔頓時火冒三丈，“把你打成這樣，還讓你過去，跪著跟她道歉！”

    “今晚嗎？去哪里？”許愿平靜的問。

    “她說昨晚老地方。你還真打算去啊？擺明了是鴻門宴，羊入虎口。”

    “我沒想糾纏這件事。但他們不依不饒，我只能奉陪?！痹S愿語氣冷靜，眼里隱藏著怒意，“王總，我打算利用今晚，揭開周力夫婦偽善的真面目。你能幫我安排一些媒體嗎？”

    “不行，你這么做太危險了。你也太小瞧周力夫婦了，他們要是連媒體都擺不平，就不會在圈里風(fēng)光這么多年?！?/br>
    “那我怎么辦？現(xiàn)在是他們跟我過不去?！?/br>
    “找高總?。　蓖趵髱缀跏桥闹雷诱f。

    許愿：“……”

    “都是你太低調(diào)了，他們以為你沒靠山?！?/br>
    那場盛大的殺青宴，就因為許愿對高楷擇表示，不想跟他扯在一起炒緋聞，當(dāng)晚到場那么多家媒體，事后通稿竟然只字未提高楷擇。王荔既為許愿不利用資源痛心，又為高楷擇對媒體的震懾力拜服。

    “我打聽過了，周蕓她老子當(dāng)年還是高家手下的馬仔。別看她平日里橫著走，遇到惹不起的人就慫了。周力就是老色鬼一個，這些年不知道在圈里搞了不少女人。你讓高總幫你擺平他們，算是為民除害了?！?/br>
    她扯了扯唇角，“王總，你太抬舉我了，高總不是我的靠山。這件事，我自己處理。”

    “許愿，你是不是跟高總吵架了啊？”王荔試探著問。

    “我跟高總不熟?！痹S愿淡淡道，“這件事就這么說了，晚上我會過去。如果你不方便聯(lián)系媒體，我自己解決。”

    .

    香港。

    醫(yī)院病房內(nèi)，高楷擇穿著病號服，靠在床上休息，體內(nèi)注射了一定劑量的麻醉。經(jīng)過院方檢測，判定出他腦部有撞擊形成的血塊，壓迫了腦神經(jīng)。

    再過幾小時，他就要進(jìn)行腦部手術(shù)。

    高楷擇心里莫名煩躁，起身下床，走到外面的陽臺。這場手術(shù)即將給他帶回記憶，他內(nèi)心卻沒有絲毫期待，反倒有種難言的壓抑。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陪護(hù)將電話遞給他。高楷擇接起來。

    “高總您好，沒有打擾到您吧？”

    “王荔？”

    “是我。”王荔忙不迭應(yīng)聲，不知道高楷擇是存了他號碼還是聽出他的聲音，無論哪樣都讓他覺得受寵若驚，“高總，好久不見了，您最近是不是很忙??？我在許愿那兒都沒看到您了?！?/br>
    高楷擇眼神一沉，“有事說事，別廢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