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對視良久，長舒口氣，笑了起來，“明白了。我明白了?！?/br>
    難怪從進屋開始，她的態(tài)度就一直很冷淡。他以為是因為沈灃，沒想到確實是因為沈灃，卻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他忍不住嘲諷，“其實，對那個人，你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堅決，不是嗎？”

    孫廷雅深吸口氣，一言不發(fā)。

    他站起來，連衣服都沒換就徑直往外走，到門口時他駐足回頭，最后一次看她。

    女人一身雪白浴袍，靜靜坐在沙發(fā)上。他猛地想起在ktv的第一眼，陰暗的包廂里，她一身黑裙，也是這樣慵懶地坐著。彩色燈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笑容有些模糊，然而他卻覺得她是那樣性感美麗，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上前……

    他忽然道：“我不該帶你來這里。那片冰湖沒有意義。畢竟，你不是高陽，而我，更不是辯機?！?/br>
    在她的故事里，高陽和辯機深愛著對方，但他們不是這樣。一個用心不純，一個云淡風(fēng)輕。他早該想清楚。

    孫廷雅點頭，“對，我們不是。”

    他自嘲一笑，轉(zhuǎn)身走出房間。步伐果決，仿佛毫不留戀。

    孫廷雅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安靜坐了許久，終于拿起手機。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無意識地翻著，最近一通電話來自沈灃，她在溫泉池里他打過來的。孫廷雅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通話居然持續(xù)了整整四十分鐘，一小時前才終于結(jié)束。

    她看著那個數(shù)字，似乎能想到當(dāng)時的他是怎樣驚慌失措，以至于連電話都忘了掛斷。

    閉上眼睛，她重重倒在沙發(fā)上，忽然就覺得身心俱疲。

    第48章

    很快就是春節(jié)，孫廷雅不想回上海，跟家里說自己要留在北京。嫁出去的女兒就是這點好，大過年不回娘家也有理由可找，鄒靜誤以為她終于想通，決定履行下為人媳婦的職責(zé)，叮囑幾句就同意了。

    本打算窩在酒店看看春晚吃頓餃子就算了，沒想到大年三十那天周安琪卻找上了門，氣勢洶洶表示要跟她一起過年。

    她眼眶有點紅，衣著也很平常，不像以往，但凡逢年過節(jié)一定會精心打扮一般。孫廷雅想了想，問：“吵架啦？老公不要就算了，連爸爸也不要了？”

    周安琪恨恨道：“不要了。都是混蛋，讓他們鬧去吧！”

    孫廷雅于是明白了。席文雋和周老先生一直有點矛盾，入贅女婿就是這點不好，和老婆娘家總?cè)菀灼鹉Σ?。周老先生將公司的事交給女婿，卻又在許多方面信不過他，席文雋脾氣雖然溫和，卻不是軟弱可欺，周安琪夾在當(dāng)中免不了左右為難?？磥斫裉焓囚[得有點大，把她氣得離家出走了。

    作為同樣有家不回的人，孫廷雅沒立場勸周安琪別任性，知道只要一開口就會被她頂回來。于是她自然接受了這個同伴，兩人一起過年。

    可是周安琪要求還挺多，不想住酒店，說兩個女人在酒店過年也太凄慘，孫廷雅道：“不然去你的公寓？之前我養(yǎng)病住的那套房子就挺不錯?！?/br>
    周安琪搖頭，“我所有住處他們都知道，會找上來的。我才不要被他們找到?！?/br>
    孫廷雅沒轍了，周安琪眼珠一轉(zhuǎn)，湊到她跟前道：“我記得，你在北京也是有房產(chǎn)的哇！咱們?nèi)ツ隳莾喊?！?/br>
    一直以來，孫廷雅和周安琪相處就是在比誰更無賴，這半年周安琪一路給孫廷雅收拾爛攤子，如今終于到了索要報酬的時候。孫廷雅經(jīng)過短暫的抗爭，輸給了剛和老公吵完架的女人，同意去她和沈灃的新房過年。

    兩人開車過去，經(jīng)過一家大型超市，周安琪停下來，說去買點食材。雖然只有兩個人，年夜飯還是得吃，她又不想從酒店叫東西，就決定和孫廷雅自己做。孫廷雅也沒意見，兩人進了超市，推著購物車在貨架間挑選起來。

    四周全是采購年貨的人們，超市里播放著“新年好”的歌曲，音樂聲、說笑聲、孩子打鬧聲混雜在一起，這樣熱烈的氣氛，讓孫廷雅想起有一年，她和陳少峰也這么做過。那次雨璇不在，日企的老板簡直喪心病狂，大年三十把她派出國出差。她氣得讓雨璇撂挑子不干，她卻答應(yīng)了，朝她笑道：“我還等著升職加薪呢。親愛的，你就和我哥好好玩吧，少了我這個電燈泡不更開心？”

    那時候她和陳少峰剛在一起沒多久，被雨璇調(diào)侃還有點不好意思，導(dǎo)致晚上去超市都悶聲不說話。陳少峰察覺了，但他向來話少，哪怕面對女朋也是如此。經(jīng)過零食區(qū)域時，他停下來問她，“汽鍋雞你吃嗎？我可以做這個?！?/br>
    這是地道的云南菜，陳少峰是云南大理人，孫廷雅從沒去過那里，一直覺得很新奇。有時候碰上電視里重播《還珠格格》，她就學(xué)著紫薇說話，“爾康，爾康怎么辦？我看不到啊，我看不到家家有水、戶戶有花的大理！爾康！”

    她雙手朝前胡亂地摸著，假裝自己是雙目失明的紫薇。他低頭看著文件，被她這樣逗還能保持冷漠，淡淡道：“看不到就看不到吧，你們應(yīng)該是沒有緣分?！睔獾盟龔堁牢枳渖先?，作勢要撓他。

    想到這個，她就有些生氣，輕哼一聲別過頭。陳少峰若有所思，“不喜歡？不喜歡就算了?！彼浦囃白?，孫廷雅沒想到他連勸都不勸一句，在后面看著他，覺得自己的拳頭又蠢蠢欲動了。

    她幾步跟上去，誰知前面不知被誰潑了灘飲料，她一不留神恰好踩到上面，重重摔倒在地。動靜太大，周圍的人都看過來，陳少峰也詫異回頭。她又羞又窘，大過年的居然這么丟人，好在她從小被精心訓(xùn)練，無論多么狼狽都要保持鎮(zhèn)定，寶相莊嚴地扶住貨架，艱難地想站起來。

    陳少峰走到旁邊，她沒有理他，只想趕緊從這個窘境中逃走。他半蹲下身子，面無表情地看她，孫廷雅見他這樣嚴肅，那委屈就止都止不住。他一定也覺得她丟人了，是的，他就是這種半點紳士風(fēng)度都沒有的男人！

    疼痛沒有讓她想哭，他的眼神卻如針般刺進她心里，瞬間連眼圈都紅了。

    陳少峰輕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她身高172cm，那時候也沒有現(xiàn)在那么瘦，他卻抱得輕輕松松。孫廷雅發(fā)現(xiàn)圍觀群眾更多了，頓時緊張道：“你干什么？”

    陳少峰淡淡道：“我覺得讓你自己走路太危險，還是我來吧。”

    他打算一直抱著她？那還買什么東西！她滿頭霧水，然而她到底低估了陳少峰，他把她放到購物車里，孫廷雅一雙長腿搭在車前的邊框上，屁股正好挨著底部。她只在偶像劇里看到過這一招，沒想到陳少峰居然做得出來，嚇得都有些懵圈了。陳少峰見她沒有反抗，把一個又大又圓的汽鍋放到她懷里，孫廷雅用兩只手抱著，他拍拍她的頭，像在叮囑頑劣的小女兒，“乖，好好拿著，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有小女孩捂嘴笑起來，孫廷雅眼大睜，雙頰控制不住地紅了。

    周安琪道：“廷雅，吃這個嗎？”

    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周安琪拿著一包調(diào)料，包裝紙上赫然寫著“云南汽鍋雞”五個大字。她頓了頓，搖頭道：“我不愛吃云南菜?！?/br>
    周安琪哦了一聲，把東西放了回去。

    兩人離開這個區(qū)域，周安琪見孫廷雅默不作聲，以為她還是不想去婚房，勸道：“你也別不開心，下回你再要包養(yǎng)誰，我還替你壓新聞拉資源，jiejie我說話算數(shù)?！?/br>
    孫廷雅不理她，周安琪一笑，“哎，說起來，你和林奕為啥掰了??？我就知道你們分了，原因還不清楚，難道是林奕在床上表現(xiàn)不好，大小姐不滿意了？”

    “他床上的表現(xiàn)，我是無緣得知了?！睂O廷雅淡淡道。

    周安琪看她的眼神像見鬼了，“我去不是吧？花那么多錢，居然一次都沒睡過，你腦子瓦特啦！”

    孫廷雅聳肩，“誰知道呢，大概是有錢任性?！?/br>
    周安琪冷笑，“廢話，你把他塞到我的電影里，你花的是我的錢！”

    孫廷雅厚著臉皮不為所動，周安琪念頭一轉(zhuǎn)，忽然道：“我說，不會是因為沈灃吧？您這是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孫廷雅皺眉，“關(guān)他什么事？”

    “少來，最近朋友們都說呢，你們倆不太正常。他生日那晚，你們是一起溜走了吧？夠浪漫啊。第二天還帶孩子出去玩兒，嘖嘖嘖，您下次要還有這個興致，也替我?guī)聝鹤影?？我快被那小魔王煩透了……?/br>
    “安琪。”孫廷雅打斷她，“別說了。”

    周安琪一愣，打量著她不再開口。

    孫廷雅深吸口氣，推著購物車往前走。

    自從那天在度假山莊分開，已經(jīng)又過去大半個月，她和沈灃一直沒聯(lián)系過。孫廷雅想起來都覺得無奈，這半年她和沈灃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冷戰(zhàn)頻率也突飛猛進。一切正如她所預(yù)料，但凡動了別的心思，夫妻關(guān)系就難以純粹，還不如從前的搭檔來得輕松自在。

    她想起沈灃孤獨地站在走廊上，想起他眼中的落寞與哀傷，覺得心里某處也變得酸澀，忍不住攥緊了購物車的扶手。

    。

    回去的路上，周安琪見氣氛沉悶，笑道：“咱們有年頭沒一起過年了吧？”

    孫廷雅說：“上一回還是18歲。你跑來上海，住我家白吃白喝大半個月?！?/br>
    “今晚我們煮個火鍋，然后我做幾個京菜，你來倆本幫菜，咱們好好熱鬧熱鬧！啊對了對了，我這里有張名片，是之前文慧推薦的，嗯哼，可以叫脫衣舞男。每一個身材都非常好，180以上的身高配8塊腹肌，國籍任選！要嗎？”

    孫廷雅接過，掃了一眼，矜持道：“可以考慮?！?/br>
    兩人開車到公寓樓下，周安琪抱著大包小包，正準備往里走，卻不料前方忽然出現(xiàn)個身影。身穿銀灰色手工西裝，面容清雋、挺拔頎長，朝周安琪笑道：“老婆。”

    周安琪站住，擰著眉頭好一會兒才道：“你怎么找到這兒的？”

    席文雋聲音溫柔，像春天里化凍的第一股泉水，“猜的?！彼瘜O廷雅點點頭，“廷雅，麻煩你照顧安琪了?！?/br>
    孫廷雅：“不客氣?！?/br>
    周安琪：“我照顧她還差不多。行了，你回去吧，別來煩我。我都跟廷雅約好了，今晚一起過年，你回家跟老頭子繼續(xù)掐吧。”

    席文雋輕嘆口氣，“好了，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爸見你跑了也很后悔，你要是真不回去，我們倆是受了懲罰，但mama呢？她多無辜啊?！?/br>
    孫廷雅每次看到周安琪和席文雋相處，就發(fā)自內(nèi)心欽佩席文雋。周安琪并不是脾氣大的女生，但在席文雋面前就跟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樣，非常傲慢任性。席文雋對待這樣的她也很適應(yīng)，從不發(fā)火，不過孫廷雅覺得他也沒資格發(fā)火，周安琪這脾氣就是被他慣出來的。

    周安琪冷著臉，似乎并不打算關(guān)懷一下自己無辜的mama，席文雋并不氣餒，輕咳一聲，旁邊瞬間竄出個小豆丁。穿著白色羽絨服配著白帽子，再搭上條白圍巾，裹得圓乎乎胖滾滾，跟個雪娃娃似的。他幾步?jīng)_上來抱住周安琪的腿，揚著張可愛的小臉問：“mama！我和爸爸來接你回家，你為什么不回去呀？是寶寶做錯了什么嗎？”

    周安琪萬萬沒想到，席文雋居然發(fā)動了兒子這個救兵?？粗腔煨∽诱０椭笱劬?，裝出一臉乖巧的樣子，她很想罵一句，然而心里某處軟成一團，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怎么打扮成這樣，爸爸給你選的衣服嗎？太丑了。”

    小豆丁點點頭，深以為然，“我也覺得太丑了，那mama帶我回家，我們重新選一套衣服好不好？”

    席文雋道：“我下車時，mama說已經(jīng)做了你最愛吃清蒸鱸魚，晚了就涼了?！?/br>
    一大一小雙重夾擊，周安琪終于屈服，回頭看向?qū)O廷雅。她早在席文雋出現(xiàn)時就預(yù)料到這個結(jié)果，聳聳肩道：“慢走，買這么多東西就讓我自己吃吧?！?/br>
    周安琪一笑，“明天我派人來接你，咱們一起打牌，這次肯定不放你鴿子。”

    他們一家三口離開，孫廷雅獨自抱著大包小包進去，還好公寓管家見到上來幫忙。男人年輕英俊，替她提著東西，還紳士地為女士按好電梯。孫廷雅莞爾一笑，“多謝。”

    管家頷首道：“沈太太客氣了?！?/br>
    孫廷雅有點佩服這些服務(wù)人員了。她一共就來過這邊幾次，居然就記住了她的臉，身為一個臉盲癥患者，她對這種能力實在有些眼紅。

    房子一個多月沒住人，還是非常干凈，客廳里有新鮮的花束，是紫色的風(fēng)信子，擺在茶幾上看起來十分雅致。大概白天又有人來打掃過，孫廷雅放下東西，徑直走到陽臺上。

    華燈初上，夜幕中的北京城越發(fā)美麗，她站在雪白雕花的欄桿前，托腮欣賞周遭風(fēng)景。計劃中的姐妹狂歡夜沒了，火鍋她也不是很想做，捏著名片猶豫要不要把脫衣舞男這個項目落實了。

    頭頂一聲巨響，她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居然已經(jīng)開始放煙花。一朵又一朵，各種不同的圖案，在靛藍的夜幕中綻放。遠方傳來笑聲，隱隱還有孩子的歡呼，她不知道是樓上還是樓下，只覺得非常熱鬧。

    他們的熱鬧。

    她看著空蕩蕩的陽臺，忽然就有點難過。不該過來的，住在酒店里人人都孤單，也就不覺得了，但在這種房子里，聽著別人合家團圓，她卻形單影只，居然也忍不住可憐起自己。

    周安琪快到家了吧？希望她遇上堵車走不了，叫她丟下她自己跑回去逍遙，不過就算真的堵車，也有丈夫和孩子陪她。爸爸身體好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大概正和mama、哥哥在一起，不曉得會不會想起她。還有沈灃……

    孫廷雅長嘆口氣，微微笑了。沈灃這時候應(yīng)該也和家人在一起吧，今年的拜年短信大潮還沒開始，不知道一會兒他會不會也給自己群發(fā)一條，或者干脆就一聲不吭。

    如果他發(fā)了，自己要不要回一條呢……

    身后傳來響聲，她回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客廳通往陽臺的玻璃門不知何時站了個人。白毛衣搭配牛仔褲，他打扮得非常居家，兩只手各拎了一個塑料袋，里面放著蔬菜、rou還有啤酒。就好像他一直住在這里，只是抽空出去買了個菜。

    又一朵煙花在頭頂綻放，碩大無比，仿佛要把他們包裹其中。

    沈灃看著孫廷雅，黑眸倒映著漫天璀璨，也讓他的驚喜像煙花般光彩絢爛。手指一松，塑料袋一邊提手散開，里面的東西差點灑到地上。他一愣，重新把袋子提好，對著她鎮(zhèn)定一笑，“你來了。”

    第49章

    孫廷雅是個相信緣分的人，就好像她一直認為她和陳少峰沒有緣分。再多的熱烈過往都不作數(shù)，命運要他們分開，他們就必須分開，半點辦法都沒有?？涩F(xiàn)在，她和沈灃在這樣特殊的日子里不期而遇，腦海里竟陡然冒出個想法：第幾次了？這大半年以來，他們實在很有緣。

    看著他手里的東西，再聯(lián)想屋子里反常的整潔，她問：“你一直在這里嗎？”

    沈灃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散去。驚喜之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斂了眉眼、薄唇微抿，放下東西簡單道：“下午過來的?！?/br>
    孫廷雅被他的態(tài)度提醒，陡然想起兩人還在冷戰(zhàn)。最初的憤怒之后，她很快就不再生他的氣了，反倒對他最后的眼神耿耿于懷。她明白他為什么打林奕，那個原因讓她覺得受了干涉，也讓她心情復(fù)雜難辨。

    不想在今天再鬧得不愉快，她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沒察覺似的，“還以為就我一個人不回家，原來你也無處可去。既然如此，我們搭伙吃年夜飯吧?！?/br>
    沈灃看了看她，沒有反對。

    她翻看沈灃買的食材，在最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包火鍋底料，頓時明白他本來打算做什么了。她說呢，之前還只會做粥的男人，突然買了這么多東西回來，難不成還能炒出幾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