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與他素不相識?！鄙蚯鸺钡溃骸坝衷趺茨苤浪臑槿颂幨?？”

    “世上不都這樣么，”沈妙淡淡道：“有的人相處一輩子，都不曉得對方為人處世，嫁給睿王沒有你們想的那么糟。留在定京，我的身份反倒更容易被人算計，沈家護(hù)不住我的。”

    沈信目光一閃，倏爾閃過一絲沉痛。

    他的兵權(quán)越大，所受的桎梏也就越多，皇帝越是忌憚，就越要牽制她。沈妙的親事之前能被太子拿捏，自然也就能被其他人拿捏。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沈家的確是護(hù)不住沈妙。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身心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兵權(quán)。

    “大涼是個好地方?！鄙蛎钗⑽⑿χ?，語氣有些向往：“曾見游記上寫過，大涼國富民安，夜里門不閉戶，歌舞升平。百姓和樂，盜賊肅清，是一番好景象?！?/br>
    “再好的景象，你獨自一人……”羅雪雁不忍說下去。

    “大涼的睿王妃，就是親王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倒不至于欺負(fù)了我去?！鄙蛎钏妓髦骸邦Ｍ跫热幌胍⑽?，說不準(zhǔn)對我情根深種，自然也會對我好的。”

    她極少說這樣調(diào)侃自己的話，倒是將羅雪雁一干人逗笑了，羅雪雁笑道：“傻孩子，他可不一定……”話又突然頓住，沈妙聰明早慧，又怎么會不知道睿王最可能充的不是她的人，而是沈家而來？如此這樣說，不過是讓他們放心罷了。

    思及此，羅雪雁又感到無限的心酸。

    沈妙微微一笑：“是喜事，怎地你們瞧著卻不怎么開心？若是如此，反而晦氣了?！彼溃骸凹热皇ブ枷铝?，時日過不了多久就會通知的，我也得開始忙著給自己繡嫁妝?！?/br>
    她的語氣里沒有一絲埋怨或是不開心，反而十分自然的、仿佛這是一門提了許久的親事。越是這樣，沈信夫婦就越是難過。

    又說了一陣子話，沈妙覺出乏了，眾人這才吃飯。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各自有著各自的心思。待吃完后，眾人散去休息，羅潭挽著沈妙的胳膊有話要與沈妙說，正往她的院子里走去，卻被羅凌喚住了。

    “凌表哥有事？”沈妙看著他問。

    羅凌問：“表妹，是真的想嫁給睿王么？”

    羅潭有些古怪的看了羅凌一眼，沈妙笑道：“圣旨都出了，想或者是不想，與我都沒有關(guān)系吧?！?/br>
    “還以為你會直接說不想?！绷_凌目光黯了黯，卻仍是牽起一個微笑：“就像從前在小春城拒絕那些少爺一樣?！?/br>
    沈妙笑而不語。

    “祝賀你?！彼Φ目酀?。

    沈妙點頭致謝。

    好容易送走了羅凌，羅潭將沈妙拉回院子里，進(jìn)了屋遣散下人，將門一關(guān)，就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小表妹，這事兒你知道的吧？”

    “什么？”沈妙莫名其妙。

    “就是睿王逼著皇上給你賜婚這事兒?。　绷_潭急匆匆的道。

    沈妙心里一跳，羅潭平日里大大咧咧，對什么事情都不怎么敏感，偏偏在不該知道的事情上卻有著出奇敏銳的直覺。

    她含糊應(yīng)付：“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羅潭來了興致：“你還記得上一次咱倆被人擄走的時候把，我醒了后將你的話帶給睿王，睿王沒過多久就找到你了。那時候我就奇怪你們倆的關(guān)系，你們的關(guān)系肯定是挺好的，不然睿王怎么會幫你？是不是就像話本子說的那樣啊，英雄美人什么的?！?/br>
    沈妙：“你少看些話本子吧。”

    “不提話本子，”羅潭雙手托腮：“那個睿王本事不小，當(dāng)時姑姑和姑父找了你好幾日都沒找到，他卻一下子就找到你了。我們羅家人，看人只看本事，他是個有本事的男人，聽說長得也很好看，這就難得了，許多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比如常來咱們府上的那個高大夫吧，長得也挺好看的，可是一看就是弱不禁風(fēng)一打就倒的目光，這樣的男人就靠不住，頂多只能看不能用?！?/br>
    在外頭樹杈上正聽得津津有味的從陽差點一頭栽倒下來，中看不中用……這位羅家的表小姐，也很是威猛么，不知道高公子聽了后是何感受……

    “行了?！鄙蛎铐谎郏骸皷|拉西扯這些，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表妹，我就知道你最聰明了！整個沈府里還是你最懂我，我親弟弟羅千都沒你跟我心靈相通！”羅潭雙眼期待的看著沈妙：“我就一個心愿，你去大涼的時候，把我也帶上吧！我當(dāng)你的陪嫁表姐！”

    沈妙差點沒暈過去，她不可置信道：“你說什么？”

    “我沒去過大涼。”羅潭道：“可也聽過大涼是個好地方，好吃的好玩的多得很，這一趟我和凌哥哥出來，本來就是為了來定京歷練的。歷練根本就是要見過越多的地方越好啦。”

    沈妙：“明明是你自己偷偷爬上馬車的。”

    羅潭道：“還講義氣的的話就帶上我！”

    “不帶?！鄙蛎钚娜玷F石。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沈妙都目睹了羅潭在她身上磨磨蹭蹭了許久的畫面，她去大涼，雖然有謝景行，沈妙卻也知道，不見得就會一路順風(fēng)，未來會發(fā)生什么誰也說不準(zhǔn)，沒必要將羅潭也卷起來。

    羅潭走后，沈妙嘆了口氣，拉開窗戶，外頭有樹影婆娑，冬夜冷的凄清。

    謝景行可真行，她想，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么自作主張的給她“下了圣旨”。下了圣旨不算，眼下連人都不見了，這種正需要解釋的時候，他不出現(xiàn)是什么意思，撩完就跑？

    沈妙“啪”的一下關(guān)上窗戶，無恥！

    聲音震得從陽掏了掏耳朵，想著大約是少夫人葵水來了，這般喜怒無?！?/br>
    另一頭，沈信夫婦的院子里，沈信也正和羅雪雁商量著這事兒。

    沈信道：“和嬌嬌一起去大涼？”

    羅雪雁點了點頭：“咱們不在嬌嬌身邊，若是嬌嬌在大涼有了麻煩，天高地遠(yuǎn)，咱們不曉得她受的委屈，當(dāng)初……不也有嫁到別國的小姐，都被夫家人害死了，這頭都不知道么？”

    “他敢！”沈信勃然大怒，隨即又壓抑住自己生出的怒氣，道：“我是可以去，只怕皇上不會放人?！?/br>
    羅雪雁聲音低下去：“如今大涼和明齊局勢這么緊張，咱們也一道跟去大涼，皇上定會以為我們倒戈……確實不妥?？墒钦婢蜎]法子了嗎？”

    無奈中，沈信背對著羅雪雁，望著墻上的一副字畫出神。

    那是沈老將軍贈與他的字畫“精忠報國”。

    他忠心，他報國，可是得到的是什么。沈家講究的是天下無不是的君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墒菫槭裁此丝虆s覺得后悔呢？

    這個君王，一直提防他，打壓他，控制他，沈信不覺得有什么，哪怕君王利用他。

    但是為什么要傷害自己的兒女？

    天下君主都是這么對待忠臣，還是僅僅只是這一個是？沈信想，若是文惠帝在睿王面前，有一點兒反抗，或是一點兒為了沈妙爭取，他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不滿文惠帝。正因為文惠帝答得干脆利落，好似為了天下江山，沈妙什么都不算一般，就讓沈信心里有了疙瘩。

    若是明齊再強(qiáng)大些，是不是就不用在大涼面前俯首稱臣，一個睿王就能逼得君主六神無主？

    沈信突然就對文惠帝的無能有了一絲厭惡。

    他卻沒有意識到，在這場交易中，自己對文惠帝生出的怨憤之心，遠(yuǎn)遠(yuǎn)比對那大涼睿王要多得多。

    他自然也不曉得，自己這份心思的轉(zhuǎn)變，也在很早之前就被某人預(yù)料到了。

    羅雪雁還在念叨：“睿王怎么會突然想娶嬌嬌呢？大涼可不缺這點兒兵權(quán)，就算是為了挑撥，也不至于如此吧?！?/br>
    沈信道：“明日我再去打聽打聽，先睡吧。”

    可今夜，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

    ……

    文惠帝是在上朝的時候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宣布圣旨的，因此斷沒有隱瞞的道理，不過短短一日間，定京城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上至官家，下至百姓，都在談?wù)撝@件事。

    公主府一片沉肅。

    榮信公主坐在主位之上，不住的冷笑起來。

    她怎么就沒看出來，自己這個侄兒還有這樣的本事！

    謝景行分明在兩年前就對沈妙另眼相看了，后來搖身一變成了睿王，榮信公主以為，憑借睿王的身份，就算謝景行再如何青睞沈妙，這輩子和沈妙也應(yīng)當(dāng)是不可能的。沒想到謝景行就是有這個本事，還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下午的時候，榮信公主得知這個消息后就進(jìn)宮見了文惠帝一面，她知道文惠帝不會無緣無故給沈妙賜婚，堅持要知道理由。文惠帝對她這個jiejie還算尊重，就將來龍去脈告訴了榮信公主。

    榮信公主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只是覺得有些脊背生寒。

    那個漂亮的少年，總會笑瞇瞇的叫她“容姨”的少年，和記憶中的樣子相去甚遠(yuǎn)，如今的謝景行，滿身都是陌生的氣息。他可以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蟄伏幾年，他想要的最后都會得手。霸道的姿態(tài)，凌厲的手段，毫不留情的威脅……他更像是一個上位者。

    榮信公主心里有些怕了。

    她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將謝景行的身份告訴文惠帝。

    雖然即便告訴了，也不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謝景行既然敢來，就一定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

    不過告訴了的話，至少能讓明齊的天下百姓都知道謝景行的面目，而不是整日整日的說什么“英年早逝的少年英才”吧。

    榮信公主想了一會兒，腦子里卻又浮起幼時的畫面來。她成日不外出，又與人交往甚少，連丫鬟都不準(zhǔn)她們夜里進(jìn)屋來。那時候適逢駙馬祭日，她傷了風(fēng)寒，第二日躺在床上起都起不來，渾身冷得出奇，尚且五歲的謝景行自小廚房里端了熱騰騰的粥來，一勺一勺的喂她吃，還拿個小板凳坐在她床前，讀詩給她聽。

    長得這么一個美貌的小男孩兒做這般貼心的舉動，只要是女子，就沒有不感動的。

    恍惚算來，十年轉(zhuǎn)瞬即逝，他們明明不是母子勝似母子，怎么就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一邊是國仇，一邊是數(shù)十年的陪伴。榮信公主的心里突然就憂傷了起來。

    要怎么辦才好？

    榮信公主不曉得，這些日子公主府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且還不是一人。他們公主府因著不與外人交往，連侍衛(wèi)都憊懶了幾分，她的一舉一動，幾乎是被人監(jiān)視著的。

    平南伯府上，蘇明朗看著婢女端來的糖蒸酥酪，義正言辭的拒絕：“我不吃，拿去給大哥吧?！?/br>
    如今的蘇明朗也到了“愛美”的年紀(jì)，比起從前圓滾滾白生生的團(tuán)子來，蘇明朗更愿意做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公子”。所以這些甜甜的東西，雖然聞著很香，他卻決計是不肯動一動的。

    隨即又突然想到什么，叫住那侍女，道：“算了，別端給大哥了，大哥若是日后娶了沈jiejie，沈jiejie嫌棄大哥是個大胖子怎么行？”

    侍女瞧著蘇明朗小大人的模樣，有些無語，端著盤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蘇明朗見狀，長嘆一口氣，道：“既然你這樣為難，我就勉為其難的吃了吧。”又兇巴巴的警告侍女：“不許告訴娘我搶了大哥的糖蒸酥酪吃！”

    侍女：“……”

    屋里，蘇明楓卻沒有心思去吃什么糖蒸酥酪，他在屋里來回踱著步，神情很是焦灼。

    蘇煜同情的看著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兒子，爹知道你心里難過，可是這圣旨是陛下親自下的。爹也無能為力，只能說你運(yùn)道不好，看上的姑娘與你沒有緣分。不過幸而沈姑娘要嫁給睿王，就必然要去大涼，眼不見為凈，過些日子你就會把她忘了的?！?/br>
    文惠帝下了圣旨，蘇煜和蘇夫人最怕的就是蘇明楓禁不住這個打擊，好容易委婉的告訴了他后，蘇明楓就將自己關(guān)進(jìn)了書房。蘇夫人怕蘇明楓尋短見，特意讓蘇煜進(jìn)去勸他。

    “爹，您就別給我添亂了行嗎？”蘇明楓不耐煩道：“我不是因為這個難過?！?/br>
    “兒子，你心里想什么爹還不知道？”蘇煜道：“人不風(fēng)流枉少年，爹也是從你這個年紀(jì)走過來的，沒什么，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要想開一點。”

    蘇明楓忍無可忍，道：“好，爹，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想一個人呆著，不會尋短見，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可以嗎？”

    見一向溫和的蘇明楓面上都開始出現(xiàn)不悅之色了，蘇煜也怕再說下去又會刺激到蘇明楓那顆脆弱的少男之心，便訕笑著道：“總之，爹會努力再為你尋一位天仙似的姑娘做妻子的，不要傷心了！”灰溜溜的離開了。

    蘇老爹走后，蘇明楓一屁股在書桌前坐了下來，心中莫名煩躁。

    文惠帝突然下旨給沈妙賜婚？這讓蘇明楓很是意外，畢竟前些日子沈妙才和太子扯上了關(guān)系，怎么今日就和睿王攪在一塊兒了？

    文惠帝的心思，蘇明楓沒空猜想，他想的是沈妙。沈妙和謝景行兩年前似乎就很有淵源，前些日子因為那只虎頭環(huán)，蘇明楓篤定沈妙和謝景行之間有些特別的關(guān)系。蘇明楓甚至還懷疑謝景行活著。

    想要找到謝景行的消息，就必須關(guān)注沈妙。

    可是為何沈妙和睿王結(jié)親的事情，會讓他這么不安呢？仿佛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又有什么事情將要發(fā)生似的。

    這種奇怪的預(yù)感讓蘇明楓整個人今日都很反常。正當(dāng)他坐立不安的時候，外頭有人回來了。這是蘇明楓派出去的探子，負(fù)責(zé)派人監(jiān)視公主府和沈宅。蘇明楓覺得榮信公主也許知道點什么，而沈妙就更不必說了。

    那探子朝蘇明楓行了一禮，就道：“前些日子少爺讓屬下查的事情有門路了?！?/br>
    蘇明楓心中一喜，立刻坐直身子，問：“快說！”

    “屬下的人跟著公主府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有人一直在監(jiān)視睿王府的動靜。屬下猜得沒錯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榮信公主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