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噼里啪啦響起了爆竹之聲,有人道:“來了來了,怎么新郎官比預計時辰來的要早?” 又有人道:“這應該是大爺?shù)炔患耙琰c兒把新娘子娶回去罷了!” 眾人大笑,甚是快活。 金釵兒在屋內聽著這些聲響,心七上八下,一會兒喜,一會兒憂,一會兒忐忑不安。 她人在紅蓋頭底下,看不清周遭,只有紅彤彤的光籠罩著她,所見的便是底下的裙擺跟若隱若現(xiàn)的繡鞋。 她從沒有穿戴過這么沉重的衣冠,再加上悶悶地罩著帕子,且不能亂動,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很不舒服。 但一想到是嫁給白梼,從此長相廝守,再也不分開了,頓時就覺著這樣的“辛苦”絲毫不算什么了。 她給抱著出了府門,那種踏實可靠的力道很讓她心安。 金釵兒偷偷地細看,終于在喜帕的穗子搖晃之間、隱約看到了白梼俊美的半邊臉頰,一剎那,在白梼送她進轎子的時候她緊張的幾乎放不開手,又引起周圍的一片笑聲。 不多會兒從花轎到了侯府,進內拜堂,耳畔嘈雜不休,晃晃悠悠地不知過了多久,等再度坐下之后,金釵兒又有點暈眩。 她靠在床頭,疲累,驚悸,恍惚,幾乎睡著的時候,才聽到那個曾讓她始終縈繞于心的聲音。 白梼將喜帕給她輕輕地揭開。 這剎那,就好像是屬于她的嶄新的天地也終于又徐徐展開。 對白梼來說,底下帶著鳳冠的少女,依舊秀美動人,但這樣的打扮好像讓她迅速長大起來似的,長大到足夠做他的夫人。 白梼端詳著面前這張臉,尤其是望著金釵兒明澈的眼神,他心里有許多話在涌動,但卻通通不能說出來,于是盡數(shù)化成他唇邊的一抹帶著甜意的微笑。 喝了合巹酒,原本簇擁在側的喜娘跟丫鬟嬤嬤們都識趣地退了出去。 金釵兒覺著頭上一松,原來是白梼替她將那頂鳳冠慢慢地摘了下來,他低聲笑道:“看你總低著頭,多半是給這物壓的。” 金釵兒一愕,臉上更紅了幾分:“白大哥……” 白梼握住她的手,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從今往后可要改改稱呼了。不過你這樣叫,我也很喜歡?!?/br> 從此成親,她自然可以改口叫“夫君”,不能叫“白大哥”了。 但說不出是因為什么,這明明簡單的一句,釵兒卻無法出口。 白梼輕聲笑道:“又臉紅什么?又不是沒叫過……” 他指的是那天他凱旋回京的路上,金釵兒攔阻的時候,不過這顯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且也不適合此刻提起。 白梼立刻醒悟,他驀地停了口。 誰知金釵兒早已經明白了,她抬眸看向太素:“白大哥,那天……” 白梼一怔。 “那天我其實……”金釵兒目光閃爍,“你知道我那天為什么那么叫你嗎?” 白梼臉上的笑緩緩收了幾份:“怎么?” 關于金釵兒,確實尚有若干謎團,但她失去了記憶,若她不說,白梼自然不會相逼,何況他早就盡其所能為她把風雨都擋在外了。 如今聽她自己說起來,心中略略驚動:難道她已經……想起什么來了? 金釵兒迎著他的目光,他的眼神仍是這樣溫和沉靜,好像能夠撫平人心中的驚悸狂躁。 深深呼吸,金釵兒把心一橫:“我當時……” 那時候她給十四重傷,倉皇逃離,但卻知道是逃不脫的,就在萬念俱灰絕望之時,卻聽見耳畔鑼鼓喧嘩。 有人道:“真不愧是鎮(zhèn)遠侯府的長公子,這一仗真長咱們大啟朝的志氣!” “是啊,難得這位長公子還生得這般俊美,年青有為,必然前途無量!” “鎮(zhèn)遠侯府”四個字,落入耳中,她的眼前都隨之一亮。 金釵兒定了定神,抬頭看向前方,從如潮涌般的人群之中,她依稀看到有個人高高在上,如神祇天降,緩緩自眼前經過。 她本來已經沒了力氣,但在看見他的瞬間,卻又飛快地拔腿往前沖去,不知撥開了多少圍觀的人眾,她沖出人群,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金釵兒本是想叫一聲“白大哥”的,但是在看見白梼的時候,在這般窮途末路的時候……她只覺著極為心酸,心酸之余又有些怨懟。 那一聲“夫君”,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是救命稻草,是心中渴望,是她一時賭氣,也是她孤注一擲。 當初給換到馮三爺手中之后,吃盡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苦頭,后來受命在外頭走動,她心里所惦記的就是去侯府一趟,只是馮英城府深沉,看的很緊,竟毫無機會,金釵兒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她慢慢得了馮英的信任,加上年紀大了,可以不必再叫人盯著,她才得了機會碰碰運氣。 她心里始終記得那個曾經關愛維護過她的大哥哥,只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 但是金釵兒很快就知道,白梼的“未婚妻”仍在侯府,而且闔府之中寵愛有加! 她一聽就知道那必然是金鳳兒假裝的,她本來想沖到侯府,找到白梼,說明真相,那次也終于成功混入了府內,但偏偏…… 她看見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一幕,也正是那一幕成功地阻止了她要說的所有,讓她死了起初那點尚帶微溫的心意。 聽到這里,白梼問道:“你看見的是什么?” 金釵兒咬了咬唇,突然掀開他的衣袖看向他的臂上,——那點守宮砂宛然還在,金釵兒喃喃:“怎么回事,那天我明明看見了你跟她……” 白梼聞言,已經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第53章 當夜 那對白梼而言絕非是一件光彩的事。 他沒有辦法選擇記住或者遺忘, 畢竟那種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絕不可能是容易遺忘的。 幸而白梼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那點齷齪不堪不過是過眼云煙,何況那個人都已經給解決了, 自然不必耿耿于懷。 對他而言, 權當那是戰(zhàn)場上受了的一點傷,過后自然絕口不提。 可是那種記憶就像是藏在黃沙里的蝎子, 會在人猝不及防的時候冷不丁冒出來,輕輕地蜇了你一下。 就像是前些日子白梼還以為金釵兒就是金鳳的時候, 就曾經突然想起過。 原來, 之前白梼因發(fā)現(xiàn)金鳳的本性, 便對她敬而遠之, 而且防備的很嚴,兩個人幾乎連照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正所謂越是得不到的, 越是心癢難耐,就像是一只吃腥吃慣了的貓,心心念念, 自然是口水三尺長,終究要想個法子到手。 金鳳兒實在按捺不住, 便用了點手段。 她倒也思慮縝密, 知道單靠自己的媚惑之功怕是無用, 因此事先買通了丫鬟, 竟在白梼的酒食里下了藥。 就在白梼藥性發(fā)作之時, 金鳳兒掐著時間來“找”他, 她特意穿了單薄的衣衫, 渾身上下收拾的像是一朵開的過分的花,透著爛熟的幾乎將人熏到的香氣,三兩句撩撥之后, 就已經靠到了白梼身旁。 白梼當時并不知自己怎么突然間就不對勁起來,畢竟他從小到大還沒經歷過這種,何況這是在自己府內,他料不到會有這種齷齪手段落在自己身上。 直到看到濃妝艷抹而來的金鳳兒,看著她媚眼如絲舉止妖嬈的故意撩撥之態(tài),白梼才驀然明了,原來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人寡廉鮮恥的程度。 可是白梼沒料到的是,偏就是這么尷尬的一幕,竟給來找自己的金釵兒瞧見了。 當時釵兒好不容易來到侯府,憑著記憶悄悄地來找白梼,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間金鳳兒的yin詞浪言。 起初她還不信,戳開窗欞紙往內看去,卻見一個妖嬈婀娜的身子正緊緊靠在白梼懷中,腰肢如同蛇一般的扭動,場面著實不堪。 金釵兒自從跟隨了馮三爺,但凡得暇,就會回想從前,除了父親,想的最多的就是鎮(zhèn)遠侯府的人了。 老太太,白大哥……她記憶中難得的對她極好的人。 此前她暗中曾見過白梼幾回,他已經不是印象中那個面容青嫩的小哥哥了,但卻越發(fā)出息,文韜武略兼?zhèn)?,又有君子之風,京城之中幾乎人人交口稱贊。 可是,白梼越好,釵兒越覺著自己配不上這么好的白梼。 何況又聽說他已經有了住在府內的未婚妻。 金釵兒覺著,雖然她自個兒知道那所謂未婚妻是當初的金鳳兒,但白梼不知道。 可他雖不知道,卻已經認定了那是他的未來夫人。 這才是讓金釵兒失望的。 而且取她而代之的金鳳兒,在侯府人人寵愛。 更很受白梼的“喜歡”。 與此同時,代替金鳳進宮的自己,兩只手上卻不知沾了多少鮮血。 她畢竟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能夠成為白梼夫人的女孩兒了。 何況白梼已經認定了別人。 早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給忘了。 尤其在親眼見到金鳳兒廝纏白梼的那一幕后,釵兒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在瞬間煙消云散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是個多余的人了,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直到白梼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訴她,他輕輕地撫著金釵兒的發(fā)絲,道:“我想你當然是個急脾氣,是不會看到底的。你若是能繼續(xù)看下去,自然就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br> 金釵兒抬頭看他,又是一陣臉熱。 其實很不必問,畢竟白梼的那“守宮砂”還在呢。 而且這對金釵兒來說也不是什么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她原先以為白梼跟金鳳兒是“兩情相悅”,所以才傷心失望,但現(xiàn)在才清楚,白梼從頭到尾想的只有自己,對金鳳兒絲毫的情分都沒有。 白梼看她不言語,便又說道:“我雖然不敢自夸,但也不會輸給柳下惠的?!?/br> 古代的柳下惠是坐懷不亂,而白梼則干脆的多,他把那個主動撲上來試圖“坐懷”的,揪著衣裳扔了出去。 金釵兒抿嘴一笑:“你這明明已經是自夸了。” “釵兒,”白梼卻思忖著輕聲問道:“你突然跟我說起這些,是想起過去的事了嗎?” 金釵兒臉上的笑略凝滯,繼而點頭:“是?!?/br> 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些惴惴。 白梼輕輕嘆了聲,扶著她的肩:“我原先不想你記起過去,但一切不過是順其自然罷了,其實不管你想起或者想不起,你依舊都是我的釵兒?!?/br> 就像是當初慕容夫人要拿守宮砂試她,白梼阻止一樣,因為對他而言,那東西有或者沒有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這確實是他喜歡的女孩兒。 金釵兒情難自禁,輕輕地靠入他的懷中。 兩人相依相偎,釵兒舒心地吁了口氣:“白大哥,我真覺著像是做夢一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