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他站在窗前,默默地看著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圓,圓得就像戀人的臉。他想起了陸蒹葭的臉,那是一張永遠陽光燦爛充滿笑容的臉,那是一張令他魂牽夢繞的臉。此時此刻,她又在干什么呢? 陸一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為這時他剛好看見陸蒹葭從外面闖了進來,陪她一起進來的還有兩名看守。只不過兩名看守是被她打昏了拖進來的。 陸一飛又驚又喜,道:“葭妹,你怎么來了?” 陸蒹葭從看守身上搜出鑰匙,打開牢門,道:“一飛哥,此地不宜久留,有話出去再說吧!” 陸一飛依舊立在牢房大門之內(nèi),并不邁步。他看著她,正色道:“葭妹,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行得端走得正,原本是無罪之身,若今晚就此越獄而逃,就等于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今后還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陸蒹葭道:“你出去之后,可以自己追查兇手,若能將兇手繩之以法,將真相大白于天下,不也可以還自己一個清白嗎?” 陸一飛搖頭道:“千萬不可。義父讓我屈身于大牢,自有他的深意。我若越獄而逃,單獨行動,豈不是讓他的計劃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陸蒹葭用一種深邃而復(fù)雜的目光看著他,嘆道:“一飛哥,也許事情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簡單。你最親最近最信任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欺騙你最容易傷害你的人?!?/br> 陸一飛一怔,盯著她道:“葭妹,你這是何意?難道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你一定有事情瞞著我,對不對?” 陸蒹葭苦笑一聲,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來:“世事多變,人心難測。一飛哥,你若想自己不受到傷害,就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你最能相信的永遠只有你自己,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不錯,我的確有事瞞著你,但我只能告訴你這么多,也只能幫你這么多。你要好自為之?!?/br> 陸一飛濃眉微皺,似乎從她的話中隱約悟出了一點什么。良久,他終于下定決心,點點頭道:“好吧,葭妹,我聽你的??縿e人不如靠自己。出去之后,我一定把真正的兇手找出來?!彼p輕扶住她的雙肩,深情地注視著她:“相信我,葭妹,我不會讓你失望,更加不會讓義父失望!” 陸蒹葭這才輕輕地笑了,遞給他一個包袱,道:“這包袱里有我親手給你縫的衣服,你換上。你的如風劍我也放在里面了。想我的時候,就摸摸這件衣服?!?/br> 陸一飛把包袱捂在胸口,問:“葭妹,我們什么時候還能見面?” 陸蒹葭凄然一笑:“有緣自會相見。若緣盡情絕,相見不如不見?!?/br> 陸一飛一怔,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充滿玄機,想要細問,又知她絕不會明言,不由得心下傷感,頗為惆悵。呆了半晌,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握一握她冰涼的纖手,然后躍出大牢,縱上墻頭。 “一飛哥!”陸蒹葭忽然叫住他,仰起頭來,卻已淚光閃閃,“一飛哥,你答應(yīng)我,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傷害我爹,好嗎?” 陸一飛一笑,道:“傻瓜,我怎么會傷害義父呢?你放心,一旦我將真兇捉拿歸案,一定回來見你?!毖粤T,輕輕一縱,躍出高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陸蒹葭望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呆了片刻,淚如泉涌。遠遠地,她聽見身后傳來了嘈雜喧囂的聲音。 陸一飛在定安河中洗了個澡,換上陸蒹葭親手為他縫制的新衣服,天色已經(jīng)微明。 秋風乍起,落葉紛飛,秋天的氣息已越來越濃。陸一飛佇立在秋風里,手撫長劍,心就如這飄飛的落葉一樣,凌亂、悲涼、復(fù)雜。 來到街市,看見路邊有家饅頭店,又大又白的饅頭在蒸籠上冒著香噴噴的熱氣。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這才感覺到肚子里早就在唱空城計了。 他邁步走進小店,找了張桌子坐下來,叫了十個大饅頭。吃完之后一摸口袋,愣在那里,原來袋中空空,身無分文。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熱汗從頭上冒出,恨不得能從地上找條縫鉆進去。 五大三粗的店老板一見他這模樣,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提起菜刀就想發(fā)火。倒是體態(tài)豐腴的老板娘為人大方,她把陸一飛送出店外說:“小兄弟,俺瞧你也不像個騙吃騙喝的人,誰都有個為難的時候,這次的饅頭就算大嫂請客。不過下次來照顧小店的生意,可千萬別忘記了帶錢?!?/br> 此時此刻,陸一飛真恨不得馬上找到一堵墻,然后一頭在墻上撞死。但陸一飛并沒有撞墻,因為,大街上每一面臨街的墻壁前都圍滿了人,人頭涌動,人們紛紛踮腳翹首,不知墻壁上究竟有什么好看的東西。 陸一飛好奇心起,擠進去一看,原來墻壁上貼著一張通緝令,上書:數(shù)月以來,帝京各處血案頻生,兇手罪行滔天。經(jīng)查,系帝京小神捕陸一飛所為。此犯現(xiàn)已越獄在逃。有提供線索者,重賞;若能提其人頭來見者,賞銀萬兩。旁邊還有他的畫像,雖然畫得不太像,但還是看得出那是畫的他自己。 他嚇了一大跳,趕緊低頭擠出人群,落荒而逃。逃到一條偏僻無人的小巷,他才停住腳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帝京各處都貼滿了通緝他的告示,言之鑿鑿,儼然他果真就是那連殺數(shù)十人的殺人狂魔。他靜心細想,覺得這樁發(fā)生在帝京里的連環(huán)血案越來越復(fù)雜了。 一開始,他只是一個捕快,一個緝兇者,而到現(xiàn)在,他卻莫名其妙地成了殺人元兇,成了天下之大卻無處立足的通緝犯。這種令人意想不到而又捉摸不透的變化,在他看來,不但可悲,而且可笑,不但可笑,而且可怕。 他已經(jīng)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有人在自己周圍設(shè)置了一個看不見的圈套。而他自己,正被某種陰謀的力量推動著,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進這個圈套,并且被陰謀的旋渦越卷越深,似乎會有滅頂?shù)奈kU。而要解開這個圈套,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而真正見過殺人兇手的人,只有挨了兇手穿心一劍卻死里逃生的徐夢痕,但是現(xiàn)在,徐夢痕死在了神秘黑衣人手上。 徐夢痕在臨死之前曾經(jīng)告訴過他,他當晚是為了追蹤那名將他刺殺之后把他拋到定安橋下的兇手,而在樹林中被黑衣蒙面人跟蹤、截殺的。 他的話至少說明了三點。 其一,徐夢痕那天三更出門,先是找笑婆婆化裝易容,后是到胭脂樓找紅胭脂,其實都是為了追查真兇; 其二,神秘黑衣人雖然殺過人,但并非唯一的真兇,這一點徐夢痕已親口向陸一飛證實; 其三,神秘黑衣人兩次跟蹤追殺徐夢痕,顯然是為了阻止其繼續(xù)追查真兇,神秘黑衣人不是真兇,但他卻一定與真兇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換句話說,他也與這樁連環(huán)命案有關(guān)系。 而現(xiàn)在,擺在陸一飛面前的難題是,怎樣才能找到徐夢痕所說的那個兇手呢? 他忽然想起一個人:紅胭脂。徐夢痕去找她,顯然就是因為他知道可以從她身上找到追尋兇手的線索。難道紅胭脂也與連環(huán)命案有關(guān)聯(lián)?不管怎么樣,眼下紅胭脂是他查找真兇的唯一線索,唯一希望。 該來的總會要來,黑暗也是一樣。夜色漸濃,轉(zhuǎn)眼就到了三更。這正是香花街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陸一飛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這條街上的。 此時已經(jīng)沒有人會注意到他,會注意到他是一個“通緝犯”。人們現(xiàn)在最關(guān)注的,是哪家門樓里的小姐最漂亮,哪家妓院里的姑娘最風sao。 陸一飛很快就找到了胭脂樓,他學(xué)著那天徐夢痕的模樣,盡量把自己裝成花叢老手的樣子,氣定神閑地走進去,大馬金刀地坐下來。 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翠閃光滿臉脂粉都快要一塊一塊掉下來的老鴇立即笑逐顏開地迎上來。一股刺鼻的濃香鉆入陸一飛的鼻孔,嗆得他直皺眉頭,他想用手捂一捂鼻子,但是忍住了。 沒待老鴇開口,他便熟門熟路地道:“在下今天專為捧胭脂姑娘的場而來?!?/br> 老鴇忙不迭地道:“好說好說,恰巧今晚我們胭脂有的是空閑,怕只怕公子帶的銀子不夠花?!?/br> 陸一飛瞇著眼問:“要多少銀子?” 老鴇道:“喝酒二十兩,談心三十兩,過夜五十兩。如果公子想要多給,我也不會拒絕,因為在我們胭脂樓,誰的銀子最多,誰就是最受歡迎的客人?!?/br> 陸一飛忍不住摸摸鼻子,笑了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在下一定是胭脂樓里最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在下不但窮,而且窮得離了譜,窮得連一分銀子一個銅板也沒有。” 老鴇一怔,重新打量他一眼,忽然笑道:“公子真會說笑,看公子的派頭,就知道絕不是一個缺少銀子的人。再說公子今天若沒有帶銀子,拿黃金付賬也一樣受歡迎?!?/br> 陸一飛搖頭道:“只可惜在下身上既沒有銀子,更沒有黃金?!?/br> 老鴇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道:“一個身無分文的人,又怎么可能走得進胭脂樓的大門呢?” 陸一飛道:“可是不幸的是在下已經(jīng)走進來了,既然已經(jīng)走進來了,當然就不會輕易走出去。” 老鴇已經(jīng)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了,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個時候,不需要她說話,四個身材魁梧臉rou橫生的大漢已經(jīng)朝陸一飛圍了過來。 一個大漢冷冷地對他道:“你當然不會走出去,因為你只能從這里爬出去?!痹捯粑绰?,他便毫無顧忌地伸手來抓陸一飛的衣襟。但還未碰到陸一飛的衣服,他就忽然像被人踩中了尾巴的野狗一般慘叫起來,然后就真的趴在地上,連滾帶爬地爬到了大門外。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誰都沒有看見陸一飛動一下,連抬一下手指的動作也沒有。難道他會使魔法? 另一個大漢不信邪,沖上來一記猛拳擊向陸一飛的鼻梁,但最后捂著臉蹲在地上的卻是他的一個同伴。 最后一個大漢繞到陸一飛背后偷襲,飛起一腳,踢向他的腰肋。但踢完之后,發(fā)現(xiàn)倒在地上殺豬一樣慘叫的人居然是老鴇。 陸一飛仍然若無其事地坐在那里,一邊喝著杯子里的熱茶,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他們卻再也笑不出來,非但笑不出來,連動一動也不敢。 偏偏在這時候,有一個人動了,是紅胭脂。她從樓梯上從容地走下來,走到樓梯的一半時,優(yōu)雅地停住腳步,居高臨下地看了樓下的人一眼,柳眉微皺,問:“樓下怎么這么吵呀?發(fā)生什么事了?” 陸一飛看著她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道:“在下慕名而來想要捧胭脂姑娘的場,但他們卻似乎不太歡迎在下,所以就吵起來了。這位想必就是芳名遠播的胭脂姑娘吧?驚擾了姑娘,真不好意思。” 紅胭脂深邃的目光自他白皙英俊略帶憔悴的臉上掠過,臉上的神色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含笑點頭,道:“有人捧胭脂的場,這是胭脂的榮幸,他們?yōu)楹我钄r公子呢?” 陸一飛道:“因為我沒帶銀子。” 紅胭脂見他如此坦率,不但不生氣,反而朝他嫣然一笑。她一笑,樓下所有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起來。 紅胭脂轉(zhuǎn)過身,輕盈地向樓上走去,走到最后一級樓梯時,她又嫣然回眸,驚鴻一瞥,含蓄的目光在陸一飛臉上停留片刻,抿嘴一笑,道:“公子真是一個有趣的人,你上樓來罷!” 13 胭脂姑娘的房間不大,家具擺設(shè)也不多,但每樣家具都擺在它應(yīng)該擺的位置。每個人走進這間屋子,感覺到的并不是奢華,而是舒服。 陸一飛就是帶著這種感覺走進來的。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美人敬酒,三杯落肚,陸一飛似乎不勝酒力,微微有些醉了。他輕撫額頭,醉眼蒙眬,迷離的目光自那張布置精致誘人遐思的粉紅色的象牙床上掠過,訥訥地道:“在下平時滴酒不沾,今日為胭脂姑娘破了戒,略感不適,似是醉了,能在姑娘床上歇息一晚嗎?” 胭脂姑娘歉然一笑,道:“胭脂雖為青樓之身,但做人行事也有自己的準則,那就是萬般皆可,但絕不留客在此過夜。還望公子海涵?!?/br> 陸一飛一怔,道:“莫非是因為在下身上沒有帶銀子?” 胭脂姑娘擺手笑道:“公子多心了。胭脂接客,不問富有不富有,只問開心不開心。嫌貧愛富的是樓下的mama,并非樓上的胭脂姑娘?!?/br> 陸一飛急忙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道:“如此說來,是在下誤會胭脂姑娘了?!彼抗庖话?,頗感失望地道:“在下久慕姑娘芳名,遠道前來,本想一親姑娘芳澤,一品姑娘萬般柔情,如此看來,是今生無緣了?!毖粤T,一聲長嘆,十分惆悵。 胭脂看他一眼,嫵媚一笑,道:“不過胭脂只說不可陪客人在此過夜,并未說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樓以外的地方過夜。胭脂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尚有一處陋室,若公子有心,不妨前往,胭脂在此沐浴施芬之后,一定在彼處恭候大駕,共度良宵?!?/br> 陸一飛一怔,驚喜道:“果真如此?在下愿意前往。” 胭脂姑娘送其出門,交給他一張紙條,莞爾一笑,道:“紙上所寫之處,會有馬車專候。公子不用說話,自會有人將公子送至溫柔之鄉(xiāng)?!?/br> 一切果如陸一飛所料,他在胭脂樓的遭遇與徐夢痕完全相同。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走出胭脂樓之后,一看手中的紙條,卻是寫著“城北安定門外雷公廟”九個字,與徐夢痕拿到紙條后所去的城南大紅門方向截然相反。也就是說,兩人拿到的是兩張截然不同的紙條。 去還是不去?陸一飛已沒有猶豫的余地,更沒有退縮的余地,趁著夜色,提劍向城北安定門方向疾掠而去。 出了街巷,經(jīng)過寬闊的官道,出了安定門,穿過一片荒地,又走過一段崎嶇不平的山路,大約半個時辰,便到了雷公山。雷公山前面山勢平緩,林木叢生,住有十余戶人家,但山背面卻壁陡崖峭,奇峰突兀,人跡罕至。雷公廟便建在這山勢陡峭的一面,背靠絕壁,面向荒野。廟宇已經(jīng)多年失修,殘敗不堪,早已無人居住,成了山林野獸和孤魂野鬼的家園。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云暗天低,風雨欲來。四野無聲,偶有狼嗥傳來,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陸一飛展開頂好輕功,一路狂奔,來到雷公廟前。黑暗中,果然有一輛馬車停留在廟宇門口。他極力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舉目四望,看不見一個人影,卻看見兩只餓狼躲在樹后對他虎視眈眈。他心里一緊,也許看得見的豺狼好對付,看不見的豺狼才是最危險的。 他小心翼翼走近,仔細觀察著這架來歷不明的馬車。前面是駿馬,后面是木車,與一般馬車相比,不同的是這輛馬車從上至下,全用黑漆涂抹,并且兩邊無窗,只有正前方有一扇掛著布簾的車門可供上下馬車,看上去十分詭秘。 這輛車是怎么來的?趕車人又去了哪里?這輛神秘的馬車真的是送他去與紅胭脂約會的嗎?此時此刻,陸一飛已無暇考慮這些。既來之,則坐之,他沒有猶豫,撩開車簾坐進去。 車內(nèi)寬闊柔軟,十分舒適,幽香縷縷,沁人肺腑,聞過之后,全身上下慵懶舒展,說不出的舒服。香氣越來越濃,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兩口。忽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什么,臉色微微一變,想要起身掀起車簾驅(qū)散濃香,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已被奇香熏得軟綿綿的,不要說站起身動一下手腳,就連張口說話的力氣也似乎沒有了。 他大吃一驚,忙暗運內(nèi)力與吸入體內(nèi)的奇香抗衡,卻發(fā)現(xiàn)自己體內(nèi)空空蕩蕩,所有內(nèi)力均消失殆盡,不見蹤跡。真氣盡失,骨軟筋酥,他全身軟得就像一堆棉花,使不出半分力氣。 他暗叫不妙,心中一動,忽然在心底驚呼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西域奇花曼陀羅? 傳說中,西域奇花曼陀羅是一種奇香奇毒之花,花愈香毒氣愈重。無論多么厲害的武林高手,只要一聞此香,無不手軟腳酥,真氣散盡,任人宰割。正在他頭冒冷汗,已覺出大事不妙之際,忽然發(fā)現(xiàn)坐下的馬車竟然在向前移動,他的心一下又懸了起來。直到聽見外面?zhèn)鱽眈R鞭聲,他才知道馬車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一個趕車的車夫。 他暗自苦笑,想不到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最終卻還是著了對方的道兒。 馬車似乎是在山路上行走,顯得異常顛簸,如果陸一飛有力氣張開嘴巴,他一定早就嘔吐起來了。但現(xiàn)在,他就算有再多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一陣沉悶的雷聲自天邊滾滾而來,由遠而盡,由緩到急,最后終于在頭頂炸響。雷聲還未遠去,暴雨便急不可耐地追趕上來,怒箭一般射向地面,射向車頂。車頂被暴雨擊打得噼啪作響。車夫狠狠地甩著馬鞭,那馬挨了打,發(fā)足狂奔起來,馬車也因此越行越快,似乎要飛起來一般。 陸一飛想看看外面,想看看馬車駛往何處,但車門被布簾遮擋得嚴嚴實實,什么也看不到。他在心底嘆口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欲往何方。難道那些被殺的裸體男子,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害的嗎?難道自己就是下一個遇害者嗎?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他的心,但現(xiàn)在,他連顫抖的力氣也沒有。 突然,一陣狂風刮過,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吝嗇地掀起車簾的一角。天地間一道閃電劃過。陸一飛終于從被風吹起的車簾縫隙中看見了車夫的身影。 黑衣黑褲黑色緊身服,還有一塊黑巾緊緊蒙著臉。盡管看不清他的正面相貌,但陸一飛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他大吃一驚,在這荒郊暗夜,冒著風雨雷電為他趕車的人,竟然是那個在六合門誤殺肖玉兒、在樹林中劍殺徐夢痕和杜五的神秘黑衣人。 武功高強、身份神、殺人不眨眼的黑衣蒙面人,現(xiàn)在竟成了他的車夫!陸一飛驚呆了。 此時,天邊再次亮起一道閃電,被風吹起的布簾尚未全部合上,他再次向外一望,心又一次被懸起來。馬車疾馳如飛,但他看見前面不足一丈之遠,便是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懸崖。崖下黑魆魆的,深不見底。若馬車再前行幾步,必將墜下懸崖,車毀人亡。他的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黑衣蒙面車夫?qū)⑹种旭R鞭向前一抖,馬鞭便飛將出去,在半空中挽了一個圈,閃電般朝著馬頭套去,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馬頭上,緊緊鎖住馬脖子,再用力一拉,奔馳中的駿馬便頓時前腿懸空,全身直立起來,一聲長嘶,響徹山谷。 馬車在距懸崖不足三步遠的地方停住。車一停,前面的車簾一蕩,又完全遮住了車門。陸一飛目睹這驚魂一幕,心口怦怦狂跳著,不得不佩服這位神秘車夫的本事。 馬車并未停留多久,又開始行動起來。陸一飛雖坐在車里,卻也能明顯地感覺到馬車已經(jīng)轉(zhuǎn)了個彎,道路稍微平坦了些。外面,雨聲也停住了。 大約又行進了一炷香的工夫,車頂?shù)挠挈c聲又響起,但比剛才小多了,只有一些淅淅瀝瀝的聲音。此時此刻,陸一飛已經(jīng)感覺到,這輛馬車絕不會是帶他去紅胭脂的“陋室”,更不是帶他去見紅胭脂。因為若是去一個普通的地方,見一個普通的青樓女子,根本用不著如此神神秘秘大費周章。而胭脂樓的紅胭脂只是一個誘餌,在她身后定有一個看不見的陷阱,她不動聲色地引導(dǎo)著她的獵物一步一步走進這個早就設(shè)計好了的陷阱。 但是,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陷阱?這個陷阱與帝京連環(huán)命案有關(guān)聯(lián)嗎?到目前為止,陸一飛一無所知。 馬車終于減速,最后停下來。外面,遠遠傳來一些聲音,有說話聲、笑聲、歌聲,還有琴聲……估計可能是一個大院落。 黑衣蒙面車夫跳下馬車,拍響了一扇大門,緊三下,慢三下,一共六下。然后,只聽樹梢傳來一聲輕響,便再無動靜,陸一飛側(cè)耳細聽,原來是神秘黑衣人躍上樹梢,展開輕功,悄然而去。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