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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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見婆婆還得等等→ → 便宜阿爺還沒見過呢 平行世界的李治:嗯??(⊙o⊙),這位命婦有點面善 平行世界的阿武:呵呵 平行世界的杜皇后:呵呵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帝皇貴妃 在杜皇后的輕吟低唱聲中,小公主躺在她身側(cè)漸漸地睡著了。秦尚宮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端詳著她的神色,仿佛唯恐稍有不慎便驚擾了她。連帶著李遐玉行動間也越發(fā)謹(jǐn)慎起來,半點聲響也沒有發(fā)出。三人靜默良久,直至小公主的小胸膛慢慢起伏,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這才略松了口氣。 杜皇后有些依依不舍地輕輕撫著孩子柔軟的面頰,搖首嘆道:“好容易才睡著,不過片刻便又會驚醒。若是有我相陪,大約能睡得久些,我卻不可能一直都陪著她。”說到此,她有些怔怔地看向自己仿佛枯干一般的雙手:“再如何不舍,也不得不舍下了。日后留下她孤零零一人,或許倒會教她受罪了?!?/br> 她實在太過清醒,似是并不需要別人寬慰她“安心養(yǎng)病,一定會好起來”,于是秦尚宮與李遐玉皆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竟一時沉默下來。杜皇后見狀,反倒勾起唇角笑起來:“原不該說這樣的話才是。生死有命,也該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定敏郡君不妨從明日開始,便過來陪伴令娘如何?我聽聞你也有個小娘子,帶進(jìn)宮來與令娘作伴頑耍罷。她只有兩個阿弟,尚且沒有meimei,早便念叨著了?!?/br> “妾的女兒年幼,不懂宮中規(guī)矩,怕是容易沖撞了貴人?!崩铄谟窕氐?。她視這偌大的宮廷為噬人的怪獸,自是不愿帶著染娘入宮來。何況她太過年幼,與小公主也頑不起來。又擔(dān)心遇到兩位小皇子,好端端的游戲頑耍,反倒是容易成全了宮廷中某些人的勾心斗角之欲。 “不過是年幼稚兒,誰會計較什么?”杜皇后笑著接道,“也罷,令娘如今恐怕也無心頑耍,待日后她自己向你要阿妹罷?!闭f完話,她便似有些疲倦了,秦尚宮替她抽去墊在腰間的隱囊,又有宮婢端來一碗黑漆漆的苦藥。李遐玉很是知機(jī)地扶著她半坐起來,待她用過藥之后,又扶她睡下了。 “秦尚宮且陪著定敏郡君罷,在這宮中走一走,熟悉一二也好?!绷粝逻@句話,杜皇后便合目睡著了。小公主似有所覺,鉆進(jìn)她的被褥里,緊緊地貼著她不放。秦尚宮看在眼中,雙目微微泛紅,又引著李遐玉往外走,半是哽咽地道:“郡君也瞧見了,皇后殿下實在是放心不下貴主。母女連心,成日憂慮,病情才每況愈下?!?/br>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崩铄谟駥捨克?,“說不得便會漸漸轉(zhuǎn)好。聽聞當(dāng)年文德皇后病重,亦是有道醫(yī)、佛醫(yī)多方診治,便漸漸恢復(fù)過來。如今外頭都傳說圣人也在召集這些道醫(yī)與佛醫(yī),想來很快便能趕到長安了。”道醫(yī)佛醫(yī)們皆是慈悲為懷,平日都在各自寺觀中施藥問診,并不似御醫(yī)那般成日都待在宮中。故而若要聚齊他們,尚需些時日。 秦尚宮搖搖首:“如今身在長安的便有一位醫(yī)術(shù)最佳的道醫(yī)……連她都已經(jīng)明言開不出合適的藥方了。也罷,不提此事。殿下若知道我竟與定敏郡君提起這些有的沒的,定也會責(zé)怪我胡言亂語了。說來,定敏郡君應(yīng)是首次來太極宮罷,瞧著卻仿佛并不覺得很陌生呢?!?/br> 李遐玉彎了彎嘴角:“正因著處處都瞧著雄偉壯麗,又是禁宮之中,這才不敢看得太仔細(xì),倒教秦尚宮見笑了。”她心中也暗暗提醒自己,決不可因疏忽而露出什么破綻。宮禁之中畢竟不同尋常人家的府邸,指不定便有像秦尚宮這般敏銳的宮人,正在暗處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若是對她生出了疑慮,便將百口莫辯。 兩人來到安仁殿外,在白雪皚皚的園子中盤亙了片刻,便又繞著寢殿緩步慢行。就在此時,她們遙遙瞧見一列持旌旗華蓋的鹵簿朝著此處行來。儀仗雖已經(jīng)盡可能簡便,卻依舊跟了數(shù)十侍衛(wèi)宮婢內(nèi)侍。在整座太極宮中,能用這樣規(guī)格的鹵簿,也唯有當(dāng)今圣人了。而且,在帝皇的杏黃色華蓋肩輿后,似乎還跟著幾抬規(guī)制較高的步輿。 秦尚宮遂帶著李遐玉上前行禮問安:“奴(妾)拜見圣人。” 肩輿中傳來了年輕帝皇的聲音:“起來罷,不必如此多禮。梓童今日身子如何?可覺得好些了?朕甫下朝,來得遲了些。本想去接了令娘一同過來,不料她卻不肯等一等朕,早便來探望她阿娘了。在梓童身邊,她可睡得安穩(wěn)些了?”提起小公主,他話中難掩寵溺之意,聽起來仿佛是一位再尋常不過的耶耶。 李遐玉垂著首,恍然間又憶起前世年幼時父女相處的情景。明明身份已然完全不同,眼前這一位圣人是小公主的耶耶,并非她那位便宜阿爺,她心中卻依然涌出了無盡的酸澀與憤懣。盡管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已經(jīng)對便宜阿爺徹底失望,甚至于怨恨他的無情涼薄,然而當(dāng)他真正出現(xiàn)的時候,她才倏然發(fā)覺自己竟有些渴望能見他一面。 然而,見了他又能如何?此生他們已經(jīng)毫無干系,他也無須為從未做過的事負(fù)責(zé),不是么?李遐玉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甚至于排斥著屬于義陽公主李下玉的猶如風(fēng)云翻涌般的情感,只是靜靜地聽著秦尚宮稟報杜皇后今日進(jìn)食用藥的情況,事無巨細(xì)說得清清楚楚。 肩輿輕輕一晃,一個披著玄色大氅的人緩步走下來,在兩人身前停下。熟悉而又陌生的淺淡熏香氣息撲面而來:“如此說來,這位便是定敏郡君了。如何?令娘可覺得與郡君十分投緣?”他的聲音與印象中毫無二致:“朕發(fā)的敕旨教中書省門下省的愛卿們駁了許多回,好不容易才將梓童的意愿置入其中。仔細(xì)說來,定敏郡君絕非尋常命婦,而是深得先帝贊賞的難得女將,朕召見郡君亦是應(yīng)有之義。偏他們個個都食古不化,若非得契苾何力與執(zhí)失思力兩位將軍力薦,恐怕還不能發(fā)那道敕旨,只能用梓童的手諭了?!?/br> 話里行間,似是在解釋敕旨的緣由,又似是在談笑風(fēng)生,仿佛很是隨和。然而,無論是秦尚宮或是李遐玉,都無法真正體會他的“隨和”:“承蒙先帝與圣人夸贊,又得皇后殿下看重托付,妾定會盡力而為?!?/br> 因天候?qū)嵲诤?,圣人便攏了攏身上的氅衣,又命她們跟著一同進(jìn)入安仁殿。李遐玉目送他的背影,眼角余光又瞧見后頭的步輿上下來幾位身著淺色宮裝的麗人。為首者的面容簡直教她目眥欲裂,正是容姿越發(fā)出眾且愈見威嚴(yán)貴重的武貴妃。緊隨其后的便是麗質(zhì)天成裊裊婷婷的楊賢妃,又有幾位低眉順眼的婕妤、才人跟在最末。年幼的大皇子牽著二皇子,抬首挺胸地走在楊賢妃身側(cè),看上去端的是兄弟情深。 “妾拜見貴妃殿下、賢妃殿下?!崩铄谟裱杆俅瓜率祝俣刃邪荻Y。 她能感覺到,武氏的視線從她身上輕掃而過,楊賢妃卻似渾不在意。兩人經(jīng)過她身前的時候,皆啟口道:“郡君不必多禮。”而后,便聽楊賢妃笑得花枝亂顫:“這回倒是與貴妃姊姊心有靈犀了,姊姊莫怪我逾越才是?!?/br> “meimei說的什么話?”武貴妃亦是淺淺笑了笑,不軟不硬地道,“不過是巧合罷了。何況你我品階相同,也沒什么逾越不逾越的說法。說來,方才便聽秦尚宮說,皇后殿下已經(jīng)歇下了?咱們還是輕言細(xì)語,莫要驚擾了她才好?!比绱耍闶前道镏笚钯t妃方才的笑聲有些過于放肆了。 聽得她如此說,楊賢妃非但神色并未變化,笑意反倒是更濃了:“皇后殿下一直愛見著我笑,說看著我就覺得歡喜呢。不過,貴妃姊姊倒是提醒我了,咱們這么一群人涌進(jìn)去探病,可莫要驚醒了皇后殿下才好。這樣罷,宮婢宮人都留在外頭——至于你們幾個,在殿外給皇后殿下叩首行禮便是盡了心意了?!?/br> 她惱武貴妃的指責(zé),卻拿著旁人作伐出氣,幾位婕妤、才人皆不敢多言,遂跪在殿外叩首問安,便百般不舍地回去了。唯有武貴妃、楊賢妃以及生了二皇子的劉才人進(jìn)入了殿中。李遐玉目睹二人笑容晏晏的短兵相接,心中暗道:果然這兩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絕非得志便猖狂的那種人物。 武貴妃無子,偏偏貴妃之位論起來卻排在賢妃前頭,生了大皇子又出身弘農(nóng)楊氏這等高門的楊賢妃豈能甘心?且,杜皇后眼看著病入膏肓,兩人恐怕都對著皇后之位垂涎欲滴。想到此,她便不自禁又有些可憐那位小小的義陽公主。便是嫡出的公主又如何?人走茶涼,這兩位無論是誰登上了后位,都不可能比杜皇后更關(guān)懷她。或許也該慶幸她是位公主,若是嫡出的皇子,豈不是更礙了繼后的眼?連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難說。 因著杜皇后與義陽公主正在睡著,入得安仁殿后,武貴妃、楊賢妃一行人便只在外頭坐下了。倒是先一步進(jìn)來的圣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應(yīng)當(dāng)是入內(nèi)去探看了。大皇子與二皇子好動,環(huán)顧四周似是覺得無趣,便也跟了進(jìn)去。 不多時,就聽見圣人低聲道:“你們倆莫要擾阿姊?!比欢?,話音方落,小公主便似醒了過來,乖巧地回道:“耶耶,兒本來便要醒了,與阿弟們沒有干系。倒是阿娘已經(jīng)累了,需要好好歇息?!?/br> “那我們便不擾她就是。”不多時,圣人便抱著義陽公主出來了。大皇子與二皇子隨在后頭,眼巴巴地望著父女二人,似是羨慕極了。而李暇玉敏感地發(fā)現(xiàn),楊賢妃雙目之中掠過幾分不滿與妒意,很快便又消失無蹤了。 小公主向二妃問了好,見李暇玉與秦尚宮都坐在一旁,便又笑著道:“耶耶,有定敏郡君在,兒果然不做噩夢了??ぞ褚鼓芘阄颐??往后能一直都陪著我么?”她摟著圣人的頸項撒嬌,圣人顯然是招架不住,便望著李暇玉應(yīng)道:“郡君本便是你阿娘請來宮里陪你的,自然一直都會伴在你身邊?!?/br> 在這天家父女二人殷殷切切的目光底下,李暇玉自是不能直言拒絕,于是便笑應(yīng)道:“只要貴主不嫌棄,妾一定會守著貴主?!比羰钱?dāng)真日日夜夜都須得在宮中守著,她的染娘、她的三郎又該如何是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謝氏親眷 不過,杜皇后到底與絲毫不介意自己是否強(qiáng)人所難的天家父女二人不同。她醒來之后,便聽說父女兩個想強(qiáng)行將李暇玉留下來,遂哭笑不得地與小公主講起了道理。而態(tài)度意外地很是強(qiáng)硬的小公主,聽聞定敏郡君家中也有個小娘子正等著阿娘家去,遂很是大方地表示,她只需要夜里有定敏郡君相陪便足夠了。于是,李暇玉終于得以歸得家去。 隨后幾日,李暇玉便是白日里在家中陪著染娘頑耍,直至傍晚時分方入宮與小公主作伴。說來也是二人有緣,小公主不僅覺得見著她就親切投緣,夜里驚醒的次數(shù)也漸漸減少了許多。每當(dāng)她噩夢驚醒之后,穿著甲胄挎著橫刀的李暇玉便抱著她在殿中慢步行走,她就依偎在她懷中,恍恍惚惚地再度安心睡過去。因著睡得安穩(wěn)了,她也慢慢變得精神起來。杜皇后與圣人看在眼中,皆是十分喜悅,二人都毫不吝嗇地給功勞卓著的定敏郡君賞了好些東西。 轉(zhuǎn)眼之間,就到了臘月二十五日。眼看著明日便是祭灶,元日也離得不遠(yuǎn)了,李遐玉便帶著染娘,與李遐齡一同去謝家拜會。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故而,這些時日她早便著人查了謝家近來的境況,又因謝琰曾派出部曲專門暗地里跟著謝璞,遂對謝家人以及家中諸事已有了些初步的印象。 當(dāng)年謝璞甫來長安時,便在位于東市西南側(cè)的親仁坊中賃了座兩進(jìn)的小院子。據(jù)說當(dāng)時苦無資財,省試落第后又不愿回陳州老家,故而連賃金都是小王氏嫁妝所得的出息。如今終于明經(jīng)取中出仕,成了正經(jīng)的京中官員,也有了祿米職田,已經(jīng)能撐得起一家人的生活,日子自然也過得越來越滋潤。 謝璞既是長子又是宗子,既然已經(jīng)能夠在長安立身,自然不能教母親再留在陽夏老家,遂寫信解釋自己已然考取明經(jīng)獲得官職,又懇請王氏來長安,接受他們的孝敬奉養(yǎng)。就如當(dāng)初他們在給靈州的信中所寫的那般,剛開始王氏毫不容情地大加斥責(zé),后來不知怎地又改了主意,臨來竟決定帶著侄兒謝玙謝二郎一家入京。 如此,連主子并仆婢部曲數(shù)十口人,攏共兩進(jìn)的小院子如何能住得下?于是,謝璞前些時日一直在尋中人租賃三進(jìn)的宅第。東面的宅子賃金實在太昂貴,且房源又少,故而謝璞便放下了什么“東貴西富”的念頭,索性往西邊尋,終于在懷遠(yuǎn)坊東側(cè)的延康坊中賃了間合適的宅院。一家人折騰著搬了進(jìn)來,將宅子里都打理干凈后,王氏與謝玙一家三口也到了。 打理妥當(dāng)?shù)娜M(jìn)新宅子,王氏自是挑不出什么疏漏來。聽聞剛開始幾天,全家還其樂融融地冒著嚴(yán)寒出門游玩,端的是安平喜樂得很。卻不料,待參加了一場鄰居辦的飲宴后,王氏卻命謝璞趕緊另尋新住處。已經(jīng)將近年節(jié),謝璞正忙著自己的差使,哪里有空去尋什么中人換房子,于是一心在家中閉門讀書的謝玙只得出面。據(jù)說,這些時日以來,新房子都尚未有什么眉目,家中正是一片愁云慘淡。 部曲們雖未能打聽出來,王氏究竟為何堅持要搬家,李遐玉姊弟二人卻也能猜出一二來。西市附近住的都是商人,尤其有許多西域胡商,行事禮儀都與中原大不相同。王氏在宴飲中見到渾身沾滿了銅臭之氣又是野蠻胡人的鄰居,自是不可能滿意。出身世家大族之人一向自恃身份,連寒門都不愿意結(jié)交,更別提商家了。然而其實相交最重要的是人品,而不是什么家族門第。再者,若是不喜鄰居,便少來往就是了,又何必非得趕在過年這幾天再折騰一回呢?——到底她還是因太過重視門庭之故,所以才如此固執(zhí)。 延康坊就在懷遠(yuǎn)坊隔壁,不過片刻,牛車便已經(jīng)到得謝家宅子前。李遐玉昨日已使人遞了帖子,故而部曲與守在門房的老仆報上主家之后,老仆便雙目一亮,端端正正地行禮道:“原來是三郎家的李娘子來了,某這便去通報娘子。”他所說的娘子,自然便是家中的主母小王氏了。 又有謝家仆從引著牛車進(jìn)入門中,徐徐穿過外院正堂之側(cè)。這個三進(jìn)的小宅院雖是五臟俱全,外院、內(nèi)院、花園樣樣不缺,卻著實有些過于狹小。不過五十步左右,便到達(dá)內(nèi)院門前,隱約還能透過月洞門瞧見內(nèi)堂的二層小樓。 李遐齡抱著染娘率先下了牛車,回首笑道:“阿姊,謝家的仆從倒是有禮有節(jié)?!崩铄谟駭n著銀狐裘,扶著雨娘與晴娘,亦是步態(tài)優(yōu)雅地下了車:“既是頂級門閥世族,自然該有的底蘊樣樣都不少?!彼仓得睋醣物L(fēng)雪,只露出一張薄施脂粉的芙蓉面來,目光婉轉(zhuǎn)之中,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謝家這新賃的宅子。 “弟妹可算是來了。”未幾,便有一位二十余歲年紀(jì)的年輕婦人微笑著迎了出來。她生得眉清目秀,神色和煦,骨子里透出幾分清雅的書卷之氣來,令人望之便覺得很是舒服。顯然,她也因需要見客之故,已經(jīng)精心妝扮過了。無論是身上穿的絞纈夾襖、六幅長裙,或是披著的雪白裘衣,頭上插戴的釵朵玉簪,都是恰到好處地顯出幾分低調(diào)的奢華。既能暗示自家豐足的世家底蘊,不缺什么資財,亦不至于太過富貴而顯得失了風(fēng)骨。 “阿嫂?!崩铄谟窀杏X出她的善意,上前幾步,亦是親熱地含笑把住她的手臂,“因著突然奉圣人敕旨上京,來得委實有些急,所以未能及時派人告知阿兄阿嫂。待徹底安頓下來之后,這才有了空閑過來。方才心里還忐忑著,擔(dān)心阿嫂怪罪呢。如今得見阿嫂,果然便如所想的那般親切近人。便只是瞧著,都覺得心中仿佛燒了暖爐似的舒服得緊。” “我乍一見弟妹的時候,也想著果然不愧是三郎,自小眼光便高著呢。他竟能將弟妹這般的人物娶回家來,足見確實是三兄弟當(dāng)中最有能耐的?!毙⊥跏系男θ莞媲辛藥追?,握著李遐玉的手仔細(xì)打量,眼角眉梢皆是歡喜之意。 這從未見過的兩妯娌竟似失散多年的好姊妹一般,親親熱熱地說起了話,倒教立在旁邊的李遐齡看得怔了怔。小王氏當(dāng)然也沒有忘記他:“這便是弟妹的娘家阿弟和染娘罷。你們姊弟二人生得很是相像,弟妹容貌精致些,李郎君亦是玉樹臨風(fēng)的好兒郎。先前我便常聽義之(謝璞字)提起李郎君呢,說是小小年紀(jì)便見解不凡,教他茅塞頓開。只可惜今日并非休沐,他還在弘文館中忙著,不然定是要出來陪客的?!?/br> 李遐齡遂向她行禮:“謝家大兄謬贊了,不敢當(dāng)。改日他休沐之時,某再來叨擾也不遲?!?/br> 小王氏又從他懷中接過染娘:“這便是咱們家的小染娘……生得既像三郎又像弟妹,真是讓人看著便喜歡?!闭f著,她便摘下手上的瑯?gòu)钟疋A,塞進(jìn)小家伙懷里:“這是世母給你的見面禮,好好收著。待世母有空閑了,再去翻一翻箱底,給咱們?nèi)灸锒鄿?zhǔn)備些頭面首飾?!?/br> “多謝世母。”染娘回道,態(tài)度坦然大方,并不羞怯,“兒很喜歡?!?/br> 李遐玉忙接道:“阿嫂不必如此客氣。她小小的人兒,尚且戴不得什么頭面首飾,可別白白浪費了阿嫂的好意?!敝钡绞畾q以前,小家伙頭上都只能梳著雙丫髻,頂多能戴些碎珠串或是寶石花串,大件的首飾根本無法插戴。若是真將那些珍貴首飾壓了箱底,到能戴的年紀(jì),恐怕珠寶金銀都光澤黯淡了,須得重新炸過才能用了。 “我給不給她是一回事,她戴不戴是另一回事?!毙⊥跏下勓脏恋?,“我見著她便喜歡得緊,你這作阿娘的難道還不許我疼她不成?我一連生了三個小子,光是鬧騰起來便覺得頭疼欲裂,滿心都只想再有個貼心的姑娘便齊全了。如今一見染娘,心里便覺得她是個有福運的好孩子,應(yīng)當(dāng)能給我?guī)韮号p全的福氣?!?/br> “好罷。那我這作叔母的,也會為未來的小侄女準(zhǔn)備豐厚的添妝?!崩铄谟癖泐B笑道。 妯娌兩個說說笑笑地穿過正院,來到最后頭一進(jìn)的院子里。此處顯然安靜許多,穿梭來去的仆婢都面色凝重,不言不語,便是步伐也極輕,仿佛唯恐驚動了院中的主人。小王氏收斂了笑意,輕聲提醒道:“阿家喜靜,不好熱鬧,調(diào)教仆婢也頗為嚴(yán)格?!鳖D了頓,她又補充道:“特別看重禮儀規(guī)矩,不喜人違逆,弟妹與阿家初次相見,稍微著緊些就是了。” 這便是暗示著不管聽見什么瞧見什么,都須得忍著了。李遐玉微微頷首:“我省得了,多謝阿嫂提醒。頭一回拜見阿家,心中難免有些緊張。何況三郎如今不在長安,我也不懂得阿家的喜好,就怕不慎犯了阿家的忌諱。若當(dāng)真冒犯了阿家,還須得煩勞阿嫂替我轉(zhuǎn)圜才好?!?/br> 聽了她的話,小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流露出幾分憐意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安心罷。阿家輕易不會動氣發(fā)怒,咱們當(dāng)媳婦的,聽著她的教導(dǎo)亦是應(yīng)該的。只需照著阿家的規(guī)矩來,家中便很是平和,咱們妯娌幾個也很自在?!?/br> 李遐玉卻不禁心中苦笑,想道:阿嫂是娘家侄女,也是她親自求回來的長媳;堂嫂亦是她自己瞧中的媳婦,且費了不少功夫與資財。唯獨她,是離家出走的幼子不告而娶,又是寒門之女,這位阿家如何會給她什么好臉色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初見阿家 來到正房前時,一位溫柔嫻靜的年輕婦人牽著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娘子在外頭等候。母女二人生得頗為相像,連穿戴打扮也皆是淡色素色,比小王氏更簡單幾分,顯然并非什么待客的打扮。見了李暇玉母女二人與李遐齡,她們都含著淺笑瞧過來,眼眸中并無絲毫好奇之色,唯有溫和善意。 “元娘,這是你堂嫂阿顏。因大郎他們兄弟三個自幼由阿家一同撫養(yǎng)長大,彼此間情誼深厚,便似親兄弟似的,所以你便喚她二嫂就是?!毙⊥跏陷p聲道,“義之不在家中,待會兒便由二郎孝之(謝玙字)招待李郎君。阿顏,這便是三郎的媳婦阿李了,你也可喚她元娘?!苯o兩位弟媳引見后,她又道:“往后咱們妯娌幾個說話的機(jī)會還多得很,眼下便暫且不再寒暄了。莫教阿家久等,咱們進(jìn)去罷?!?/br> 顏氏便只朝著李暇玉微微頷首致意,李遐玉也點頭回禮,妯娌三人遂陸續(xù)推門進(jìn)入正房堂屋內(nèi)。 甫入得正房內(nèi),李暇玉便感覺到兩道銳利且冷淡的目光望了過來,仿佛估量什么貨物一般打量著她與染娘。她抬眼一瞧,就見一位生著上挑丹鳳眼的中年美婦端坐在長榻上,正冷冷地看著他們。仔細(xì)論起來,謝琰與謝璞的容貌多少有些像她,然而兩人時時含笑,令人如沐春風(fēng),和煦之極;倒是她,不但神色淡漠,丹鳳眼吊梢起來也透著十成十的冷厲威嚴(yán),就猶如大漠之中如刀如劍的冬日酷烈寒風(fēng)一般。 當(dāng)然,定敏郡君殺人見血的事做得實在太多了,手上也不知握著多少敵人的性命,自然不會將這種程度的冷模冷樣放在心上。于是,她便攜著染娘笑盈盈上前,雙膝跪下行了稽首大禮:“兒拜見阿家?!比灸镆卜滦⌒〉纳碜樱邶X清晰地道:“兒染娘拜見祖母?!?/br> 自母女二人出現(xiàn)在眼前之后,王氏仿佛一直在用視線丈量著她們的禮儀是不是合宜。由熟知世家禮儀的柴氏親手教養(yǎng)出來的母女,自然不可能出現(xiàn)任何錯漏。且不提小王氏,李遐玉的形容舉止,自是比自幼不得繼母看重的顏氏更加從容優(yōu)雅一些,且隱約透著一種骨子里蘊含著的華貴之姿。這是自宮廷之中嚴(yán)格教養(yǎng)出的貴主風(fēng)度,也正是令如今的義陽小公主覺得格外親切的緣由之一。 王氏便是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認(rèn)母女倆看上去與頂級門閥出身的世家女毫無二致。然而,這又如何呢?門第的差別可不僅僅在于禮儀與言行舉止而已,更在于教養(yǎng)與脾性氣度。她可是聽聞,這李氏居然曾經(jīng)親自上陣殺敵,手上沾染了無數(shù)血腥。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若是在往昔,這等寒門之女便是想上門來見她,她也定是會教仆婢擋在外頭,絕不會看上一眼半眼。就算是三郎苦苦哀求,亦不可能動容。只是如今……如今到底不同,或許三郎就剩下這么一絲血脈,只可惜竟不是個小郎君。 她沉著臉暗自想著事,竟是遲遲未將李遐玉母女叫起來。李遐齡瞇著眼睛,看得怒火暗生,而小王氏也心中焦急,額角隱約見汗。李遐玉知道這位阿家是有意為難,她身子骨打磨得好,自然不懼她這等下馬之威——只是染娘小小年紀(jì),行這等稽首大禮已經(jīng)很是艱難了,又如何能繼續(xù)跪下去? 于是,李遐玉便泰然自若地對染娘道:“好染娘,去祖母身邊,讓她好好瞧一瞧你。” 染娘畢竟年幼,對于這種禮儀之事仍是懵懂不知,完全沒有誰輩分高便理應(yīng)聽誰命令的自覺。聽了自家阿娘的話之后,她便歡喜地起身來到王氏跟前。王氏本欲叱責(zé)這等無禮的行為,然而見染娘抬起首望著她,脆生生地喚著“祖母”,那張臉龐依稀可見謝琰年幼時的面貌,心中竟是一慟,立時便生出了些許不忍之意。這小娘子畢竟是她嫡親的孫女,倒也不好教她跟著母親受累。至于李氏,既然皮糙rou厚,連上陣殺敵都使得,便是跪一跪又何妨? 于是,王氏便將染娘攬在懷中,細(xì)細(xì)端詳著她,又不咸不淡地贊了兩句,竟似是將還在跪著的李遐玉忘在了九霄云外。小王氏眉頭微蹙,主動上前將弟媳扶了起來,笑著圓場道:“阿家見了染娘便歡喜得很,竟是將你給忘了,你不會吃染娘的醋罷?” 李遐玉頂著王氏滿是不悅的冷漠目光,微微笑道:“染娘能得阿家喜歡,當(dāng)然再好不過。兒心里只有高興的。”說罷,她又對王氏道:“阿家,這回是我娘家阿弟陪著我一同來的長安。玉郎,還不過來拜見長輩?” 李遐齡已經(jīng)收起了笑意,神情中帶著幾分冷峻之色,上前躬身行禮:“見過世母?!彼€在場,這位世母就讓阿姊長跪不愿叫她起來!若是他不在,還不知要如何折騰阿姊呢!想到此,他便突然有些埋怨謝琰——姊夫若不趕緊家來,自家娘子都要教他阿娘欺負(fù)得狠了。且便是對染娘,也不見這位世母有多少喜愛之心,該不會是心里怨她不是小郎君罷! 他并不如何熱切,王氏與顏氏因不了解他,也只當(dāng)是脾性如此罷了。而小王氏確實曾聽聞謝璞多次提過他,知道這位少年郎原本應(yīng)該是個好性情之人,如今大概是為自家阿姊抱不平呢,心中也唯有苦笑了。 不過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寒門子弟,王氏的反應(yīng)自然是淡淡的。況他又是李遐玉的親弟,便更是厭屋及烏了。小王氏從中轉(zhuǎn)圜說了好些話,又忙使婢女趕緊催一催謝玙過來待客。不多時,姍姍來遲的謝玙才終于到了。他與謝璞、謝琰生得也略有些相似,想是都承自父輩。身量高挑且格外清瘦,穿著寬袍大袖,行走間猶如魏晉時的文士那般衣袂飄飄,就像風(fēng)一吹就能刮走似的。 不過,從性情上來論,他卻更像是王氏的親生子,格外恪守禮儀且似乎對寒門子弟也頗為輕慢——否則作為主人家,便不會來得如此之遲,顯然是怠慢客人了。只見他一絲不茍地向王氏行禮,又與小王氏見禮之后,便望向了李遐玉姊弟二人。李遐玉帶著染娘朝著他行禮,李遐齡則行了叉手禮。 對于僅僅得了個“叉手禮”,謝玙似乎隱約有些不滿意。然而叉手禮用在同輩之間毫無指摘之處,他們又都未貢舉入仕,并沒有什么上下之分?!霸蹅兡凶硬环奖懔粼趦?nèi)院之中,這就去外院罷。聽大兄說起,李郎君也在準(zhǔn)備考進(jìn)士?打算什么時候下場?回靈州還是在長安考?” 李遐齡雖然清楚自家阿姊絕不是會忍氣吞聲任人揉搓的脾性,但到底還是有些憂心。他回首看了李遐玉一眼,得到她肯定的目光回應(yīng)后,方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跟著謝玙出去了:“我剛來長安,還想多參加些文會見識見識。外出游歷的時候,曾聽聞如今天下七分才華都在雍州,雍州又有七分才華落在長安。想來,離我有把握下場科考的時候還早著呢。不過,若是考不得進(jìn)士,明經(jīng)出仕倒是頗有把握,也能請教謝家大兄一些下場考試的經(jīng)驗?!?/br> 謝玙已經(jīng)將要走出門了,聞言回首看了一眼,難掩不贊同之色:“要考便考進(jìn)士,明經(jīng)……”他大約是倏然想起來自家大兄謝璞正是明經(jīng)出仕的,明面上倒也不再說什么,但光是從他的神情便能看出他對明經(jīng)出仕的輕視之意了。 李遐齡笑了笑:“出仕再往上走,總比遲遲不能入第得好??偛荒芤恢崩г跍\灘上罷,若是執(zhí)意糾結(jié)于此反倒容易耗費了大好時光,倒不如入仕之后再兢兢業(yè)業(yè)往上升遷。何況,日后若是能力出眾,上峰又如何會計較到底是進(jìn)士出身還是明經(jīng)出身?” 此時科舉之風(fēng)興起不久,雖然對進(jìn)士明經(jīng)態(tài)度稍有些偏差,但也不至于斤斤計較影響日后仕途。對于文士而言,進(jìn)士自然無比風(fēng)光,一年也就十幾人,還能夠入芙蓉園宴請。探花使則更是年少風(fēng)流,每一回都能引得全長安人圍觀。然而,十幾年、數(shù)十年過去,眾人津津樂道的探花使們又會在何方? 當(dāng)然,他這番言論到底能不能讓人認(rèn)同,卻是另外一說了。謝玙眉頭緊擰,不再多言,而王氏等兩人離開后,方淡淡地道:“作為世家子弟,該有的風(fēng)骨還須得有。明經(jīng)出仕說到底不過就是靠著記性罷了,唯有進(jìn)士方為正道?!彼颈阋尚闹x璞為何突然轉(zhuǎn)了性子,居然考起了明經(jīng)科。之前就懷疑是否與他去了一趟靈州有關(guān),如今一見這寒門子弟大放闕詞,心道果真如此,于是越發(fā)看李暇玉不順眼起來。 然而李暇玉卻笑吟吟地頷首應(yīng)道:“中得進(jìn)士自是教眾人無不刮目相看的。誰家不以出了一名進(jìn)士為榮呢?”接著,她話鋒便一轉(zhuǎn):“不過,仔細(xì)說來朝廷既然開了明經(jīng)科與制科,自是有其道理,想取的人才也并不全然相似。朝廷中的升遷,說到底還是憑著考績。如今大兄在弘文館,日日忙于差使,想來不多時便能順利升上去。” 除了早年梗著脖子與她說話的謝琰之外,多年以來王氏何曾見過如此不順?biāo)囊獾耐磔??心中頓時勃然大怒,勉強(qiáng)按捺著才沒有發(fā)作出來,只冷道:“你小小年紀(jì)又懂得什么事?大言不慚地說這些也不怕人笑話。義之考了明經(jīng),就比那些進(jìn)士出身的低一級,少不得還須得四處走動一番,讓親戚相攜著?!?/br> 見她連這種話也聽不得,李暇玉笑而不語。小王氏便又接過話頭道:“兒先前也曾與義之提過此事,但他似乎并沒有此意。何況,遍數(shù)長安城中,咱們能走動的人家也少得很,都已經(jīng)是隔得很遠(yuǎn)的親戚了。” 王氏沉默半晌,回道:“便是不想靠著親戚提攜,走動起來也是應(yīng)有之義。咱們也不上趕著相求什么,不過是尋常往來罷了。”說到底,其實她也拉不下臉來做這等事情。世家子弟彼此聯(lián)姻,便是想借著親戚關(guān)系延伸人脈、彼此提攜、鞏固地位。然而,若是為了這點子人脈要低人一等地相求于人,無疑便是折損自家的顏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