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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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中像有一只風(fēng)箱,不停的拉動。 每一秒,耳際都似有重錘擊下。 耳鼓震動,腦中嗡嗡作響。 視線模糊,疼痛從胸口蔓延至喉嚨,張開嘴,聲音異常沙啞,似砂紙相互摩擦。 “僉憲!” 斬殺最后一名韃靼,顧不得抹去臉上血跡,趙橫連忙轉(zhuǎn)身,查看楊瓚狀況。 “我沒事?!?/br> 艱難吐出三個字,楊瓚擺擺手,示意趙橫不必?fù)?dān)心。 “防備韃靼要緊?!?/br> “弓箭手!” 城墻上,明軍和韃靼俱有百人死傷。冰冷的尸體,已是活人的三倍。 說了兩句話,又是一陣頭暈眼花。 刺鼻的鐵銹味越來越濃,只覺一陣陣惡心,側(cè)過頭,卻是什么都吐不出來。 靠墻壁支撐,楊瓚勉強站穩(wěn),深深吸氣,才沒有當(dāng)場軟倒。 寶劍支在地上,溫?zé)岬孽r血沿劍鋒蜿蜒滑落,牽連成數(shù)條血線。中途被寒風(fēng)凍結(jié),凝成一道道抹不去的紅痕。 楊瓚閉上雙眼,用力咬住腮幫,口中嘗到淡淡的澀味。 猛然舉起手,狠狠掐在腿上,疼得直吸冷氣,精神到底好了些。 “一、二……五……九……” 趙橫安排眾人布防,楊瓚用力搓臉,強打起精神,開始默數(shù)人數(shù)。 從一到五,從五到十,再到十五。 戛然而止。 十五人。 城頭只剩十五人! 楊瓚咬著嘴唇,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無論如何催眠自己,冰冷的現(xiàn)實,依舊擺在眼前。 伯府護衛(wèi),東廠番役,邊軍,營衛(wèi),分到南城門,共一百二十三人。 半日不到,僅剩十五人! 不對。 搖搖頭,楊瓚扯了扯嘴角,牽起一絲苦笑。 不是十五個。 加上自己,是十六個。 城下的韃靼,還有兩千。只要再發(fā)動一輪進攻,這十幾人,都將倒在冰冷的邊塞,尸骨不存。 想到這里,楊瓚竟奇怪的平靜下來。 摸摸胸口,心跳未見半點變化。 習(xí)慣了? 還是因為,左右都是死,恐懼害怕都變得無用。不如想想,臨死之前,如何才能拉上幾個墊背。 “僉憲,”趙橫胳膊上綁著布條,沒有藥,只為暫時止血,“城頭箭矢不足?!?/br> 楊瓚蹙眉,問道:“還有多少?” “不到五十?!?/br> 五十嗎? 楊瓚垂下頭,兩息之后,視線凝在一處。收起寶劍,離開墻邊,幾步走到一名倒伏的韃靼身前。 彎腰,單手拽住箭尾,用力拽出。 一聲輕響,似鈍刀劃過牛皮。 染血的箭矢,尚算完好。 又拽出兩支,楊瓚單手握住,遞給趙橫。 “這些可用?” 趙橫看向楊瓚,“僉憲,此恐不妥?!?/br> “如何不妥?” 楊瓚挑眉,趙橫沒有接話。 城墻之上,陷入短暫死寂。 十五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楊瓚身上。 死者為大,是華夏的傳統(tǒng)。 哪怕是敵人,也當(dāng)予以尊重。 尊重嗎? 楊瓚又扯了扯嘴角,手臂舉在半空,始終沒有收回。 城下,韃靼號角聲再起,更多騎兵下馬,搬運木梯,攻到城下。 “趙校尉,事急從權(quán)?!睏瞽懙溃叭魏魏蠊?,本官一力承當(dāng)?!?/br> “僉憲……” “此乃軍令?!?/br> 趙橫狠狠咬牙,終于應(yīng)諾。 接過箭矢,繼而快速在城墻上翻找。凡是完好可用,無論是明軍的鐵箭,還是韃靼的骨箭,全部搜集到一處,交給弓兵。 “射擊!” 瀕臨絕境,身在死地,一個讀書人,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死尸堆里爬出的漢子,又有何懼! 破風(fēng)聲接二連三,不時有韃靼慘叫,跌落城下。 奈何兵力對比過于懸殊,三架攻城梯立起,韃靼騎兵咬著彎刀,頂著箭雨,悍不畏死,蜂擁而上。 一個被砍殺,更多登上墻垣。 城頭兵力難以支撐,很快陷入包圍。竭盡全力,仍接連倒地。站著的人,也是各個帶傷。受傷最重的,幾成血人。 楊瓚被趙橫擋在身后,背部手臂也是接連中刀。 手持寶劍,立在城墻邊,楊瓚十分明白,如援軍再不至,韃靼加大攻勢,鎮(zhèn)虜營必如風(fēng)中殘燭,旦夕危亡。 北門處,同樣彈盡糧絕,陷入危境。 顧晣臣身負(fù)重傷,半身染血,守軍之?dāng)?shù),已不足二十。 西門下,木料和役夫的尸體層層堆疊,鮮血流淌,凝結(jié)冰雪,筑成一面血墻。 別部額勒騎在馬背,聽著號角和喊殺聲,看著部落勇士搏命前沖,不斷攀上城墻,不禁面露得意。又見穿著紅色袢襖的明軍接連殞命,跌落城下,立刻發(fā)出一陣獰笑。 先時勸說的萬戶,躲開鐵球碎石,卻不幸身中毒霧,僥幸未死,也是說話艱難,四肢抽搐,再上不得馬,拉不開弓,幾同廢人。 “可看到了?” 別部額勒很是得意,命人將他抬來,指著城頭,大聲道:“如何,還要勸說我退兵?” 聽聞此言,萬戶猛然咳嗽,因喘不過氣,臉色漲得赤紅。 以為他是羞愧,無話可說,別部額勒縱聲大笑,大感暢快。殊不知,萬戶看著城頭,目光滿是悲憫。 一座鎮(zhèn)虜營,既非富饒城池,也非重要關(guān)口,沒有藏銀,更無州庫。這樣的地方,竟然折損幾百勇士! 即便打下來,將城內(nèi)守軍殺光,除了泄憤,又有何用! 額勒可曾想過,搶不到糧食牲畜,得不到補給,這幾千人吃什么喝什么,如何打下密云?更重要的是,整個部落才有多少人,可能承擔(dān)這樣的損失? 額勒以為,打下這座營堡,顯示出勇猛無畏,就能萬事大吉? 此役之后,無論勝負(fù),部落都將元氣大傷。即使不被明朝大軍追擊,回到草原,也將被仇家截殺,再無寧日。 想到可能的后果,萬戶咳嗽得愈發(fā)劇烈,心中更覺悲涼。 活了幾十年,他從未這般后悔。 不該念及血緣親情,更不該心存幻想。額勒被伯顏說動,大舉興兵之前,就該拉走追隨的牧民,遠(yuǎn)遠(yuǎn)躲開這場是非。 現(xiàn)如今,后悔也晚了。 無論進退,都是死路一條。哪怕痛下決心,情愿背上懦弱膽小的名聲,領(lǐng)麾下奔回草原,也躲不開被吞并的命運。 戰(zhàn)損傳出,第一個動手的,十有八九就是伯顏! 承襲百年的榮光,將被抹黑,黃金家族的子孫,會成為整個草原的笑話! 咳出一口鮮血,萬戶閉上雙眼。 不想再看,不愿再看,也不忍再看。 一座邊塞營堡,填進幾百條人命。額勒視而不見,仍一心做著美夢。 難道說,別部當(dāng)真氣數(shù)已盡? 無心理會萬戶所想,炫耀過“勝利”,別部額勒高舉彎刀,下令所有騎兵出戰(zhàn)。 “必要拿下此城!” 城頭被鮮血浸染,冰墻漸成血色。 悍性完全被激起,韃靼騎兵揮舞彎刀,發(fā)出蒼狼一般的吼叫。 越來越多的騎兵下馬,如螞蟻般攀上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