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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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到皂吏身前,閆二郎滿面猙獰,嘶聲道:“那小畜生斬衰殿試,為何不判他?!我不服!該死的是他,是他!” 一個皂吏狠狠踹在他的膝上,隨手抓一塊爛布,堵住閆二郎的嘴,并獄卒一起將他拖出大牢。 “打完板子就要上路,我勸這位‘童生老爺’還是省點力氣。路上暈過去,喂了豺狼虎豹,可就要到閻王殿前喊冤了?!?/br> “童生老爺”四個字說得尤為大聲,牢房里哄笑一片。閆二郎被打板子時的情形,早成衙役皂吏私底下的笑料。 閆二郎被拉出大牢行杖,當日流放。閆家也沒能安穩(wěn),縣衙二尹帶著數(shù)名衙役,手持朝廷發(fā)下的官文,親自踹開閆家大門。 宣府事發(fā),天子下令嚴查。 參將李稽,副總兵白玉等都被押解進京,或移送刑部,或投入詔獄。 若在平時,閆家買通縣衙典史,改換正役,算不得大罪。然太子殿下正怒火熊熊,磨刀霍霍,同時也為做出些成績讓親爹看看,能嚴辦絕不輕縱,能砍頭絕不流放。 “閆氏私賄典史,害楊氏十余條人命,戕害不辜,惡盈釁滿,二罪俱罰!閆棁斬首,閆氏子流刑千里,遇赦不赦?!?/br> 二尹話落,衙役立時將閆大郎拿下,閆王氏想要撒潑,被一刀鞘拍在臉上,牙齒松脫,隨著半口血一起噴了出來。 閆大郎還要掙扎,言其有功名在身,不可輕辱。 二尹冷笑道:“大令已具言府學,學中教授不恥汝行,上奏朝廷,革汝功名,流放獨石。家中女眷充功臣為奴。家人仆婦另行發(fā)賣?!?/br> 閆大郎委頓于地,面若死灰。 曾囂張一時的閆家,破門只在旦夕。 與此同時,京師的閆桓父子也是膽戰(zhàn)心驚。 閆璟在殿試中大受打擊,名落三甲,三年不用,險些一蹶不振。 閆桓每日到都察院點卯,面上力持鎮(zhèn)定,心中卻是疑神疑鬼,總覺得同僚在他背后指指點點。一段時間下來,氣色不比閆璟好上多少。 得知楊瓚被告,大理寺未做處置,其后人進了詔獄,至今沒有半點消息,閆桓未覺分毫舒暢,反而心驚rou跳。 回府說于閆璟,后者沉默許久,終道:“父親,上疏乞致仕吧?!?/br> “什么?” “若天子允了,父親尚能回鄉(xiāng)安老。若是不允……” 閆璟的話沒有說完,展眼看向窗外幾株桃木,神情間,再不見半點意氣風發(fā)。 花期將盡,桃雨紛落。 殘紅遍地,一片冷清寂寞。 第三十五章 顧千戶的人情 大理寺雷厲風行,閆家父子三人斬的斬,流放的流放,都沒落得好下場。被閆父買通的劉典史同樣沒能求得輕判,自詔獄移送刑部大牢,只等秋后問斬。 “與罪人同父者,充軍戍邊。五服之內者,三代不許科考” 官文下發(fā),劉氏族中一片凄風苦雨,被充軍的人家破口大罵,罵劉典史不得好死,下輩子投個畜生胎,再被千刀萬剮。 “劉氏女何在?” 點過戶籍,族中之人皆在,唯獨不見劉紅蹤跡。 “紅姐兒原在舅家?!?/br> 一個五服之外的劉氏族人上前回話,道:“前些時日,聽說舅家不慈,將她趕出門。其后便不知所蹤?!?/br> 在多數(shù)劉氏族人看來,一個弱女,年不及笄,身邊只有一個小丫頭,這些日子不見,八成是遇到強人,沒了性命。要么就是遇到拐子,縱保住命,下場也未必會好。 “不見蹤影?” 辦事的衙差頓時皺眉,接連詢問多人,確定不是族中將其藏匿,再提閆王氏,卻聽得一陣含糊大罵,罵劉氏女是個掃把星,狐貍精,不得好死。 “押下去!” 衙差聽得厭煩,尋不到劉氏女的蹤跡,實在沒法交差。 若說是死了,死因為何,尸首在哪里?若是被人拐了,拐子又是哪個,拐帶到了哪里? 換做平時,實在沒辦法,尋個無名尸首也能交差??纱税甘腔侍佑H自過問,被查出來,事可不能善了。 沒奈何,只能如實稟報京中來的大理寺寺正。 “真不見了?” “小的不敢瞞騙上官?!?/br> 寺正舉棋不定,衙差煩天惱地,忽有一名隨行的皂吏走過來,低聲道:“老爺,牢里那個閆大郎知道劉氏女的去處。” “他知道?” “是?!?/br> “可是誑言?” “小的打眼瞅著,不像有假。小的還聽說,那劉氏女離開舅家之前,似乎做了什么事,坑了閆家?,F(xiàn)如今,那對母子都對她恨之入骨,應不會為其遮掩。” “好。”寺正當即道,“帶上來!” 閆大郎在牢中愁困多日,憤恨郁積。眼尾爬上皺紋,鬢角生出白發(fā),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愈發(fā)瘦骨嶙峋。 兩日后,他便要同充軍的劉氏族人一同啟程。前者戍北,多少還有歸鄉(xiāng)的盼頭。他卻是往西南瘴癘之地,遇赦不赦,至死不能回鄉(xiāng)。 “爾知劉氏女下落?” “回寺正的話,罪人只是猜測?!?/br> “大膽!” 寺正生怒,以為閆大郎是故意騙他,看向皂吏的目光也極為不善。 閆大郎跪在地上,面容枯槁,眼中卻燃著不滅的恨意。 “罪人不敢妄言,雖是猜測,實有幾分把握。” “哦?” 寺正暫壓下怒火,皺眉聽閆大郎講述。待聽到“晉王府”三個字,表情立時產生了變化。 “晉王府?” 閆大郎點頭,道:“自劉紅離開,罪人便令家人在城中搜尋。思其未有戶籍路引,必不能走遠。然多日苦尋未果,最大的可能,便是其已離城?!?/br> “繼續(xù)講?!?/br> “那幾日,正逢晉王府采買奴婢舞女,官牙私牙聞風而動,更有村人送女進城,劉紅極可能偽造身份,被牙婆賣入晉王府?!?/br> “區(qū)區(qū)一個弱女,竟有這等本事?” “大人莫要小看此女?!遍Z大郎咬牙切齒道,“其心性狠毒狡詐,最擅博人憐心。罪人兄弟便是吃了大虧,落得個流放下場。其父又是縣衙典史,多番偽造戶籍文書,她必知曉一二。不能做到天衣無縫,騙過幾個牙婆,想是極為容易?!?/br> 寺正沉吟片刻,令皂吏將閆大郎帶下去。 晉王府樹大根深,自洪武朝便鎮(zhèn)守北疆。雖手持官文,依律辦事,堂堂藩王府也不是一個六品京官能輕易得罪。 然此案關系重大,知道線索,不能不查。 斟酌許久,寺正提筆寫了一封密信,遣人直送懷來衛(wèi),交由衛(wèi)中的錦衣衛(wèi)鎮(zhèn)撫。 “切記,路上莫要耽擱!” “是!” 護衛(wèi)領命,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寺正并未就此放心,又寫成文書,另遣人送回京中。 他不能查藩王,錦衣衛(wèi)卻能。 若劉氏女真在晉王府內,無論晉王同宣府之事有沒有干系,朝廷都不會放過。甚者,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自靖難之役,太宗皇帝登基,朝廷先后裁撤藩王護衛(wèi),派遣錦衣衛(wèi)嚴密監(jiān)視各藩王屬地,稍有不對,即刻便會將王府圍成鐵桶一般。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朝廷用封地賦稅養(yǎng)著藩王,不怕把藩王養(yǎng)廢,就怕養(yǎng)不廢。 遙想洪武朝時的寧王和晉王,何等英雄威風。后人卻只能困守一地,動彈不得。 朝廷如此,藩王未必甘心。 聽說寧王向朝官饋送重禮,希望能恢復王府護衛(wèi)。晉王表面沉迷聲色歌舞,暗地卻以仁孝為名向宮中進獻道經。 寺正搖了搖頭,知道這些事不是自己該想。當下,了結宣府之案要緊。 晉王府中,劉紅,現(xiàn)下該稱劉良女,絲毫不知涿鹿縣的風風雨雨。 自進入王府,她便同另二十個品貌拔尖的少女分到樂坊,隨一個楊樂工學習歌舞。 懷抱滿腹野心進府,卻被束在方寸之地。別說見到晉王,連晉王身邊的內官都見不到。見到的長史司屬官,只有王府奉祠。后者只是匆匆掃過兩眼,就將她們關在樂坊,隨樂工學習,再不過問。 轉眼半個月過去,憑著柔韌的身段,溫良的性子,劉良女愈發(fā)顯得出挑。 樂工注意到她,令她在宴上為晉王獻舞。 一曲鼓樂,她得了晉王夸贊,賞賜一批綢緞,似馬上要跨鳳乘鸞。然美夢未醒,她便被從樂坊帶走,關入府中最下等奴婢的柴屋。 “也不打盆水照照,連王妃踏腳的奴婢都不如,妄想得王爺恩寵,簡直是笑話!” 說話的女官,身著圓領窄袖衫,珠絡縫金帶紅裙,居高俯視,用腳尖挑起劉良女的下巴,鞋面上繡著的小金花,刺痛了后者的雙眼。 “委屈了?不知規(guī)矩,早該一頓亂棍打死,丟出王府。王妃仁慈,你也該知道感恩。” 女官收回腳,提著紅裙,盯著鞋面,好似碰到什么臟東西一般。 “好好的一雙宮鞋,都污了!” 劉良女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似被嚇壞了。緊皺著眉眼,眼淚鼻涕一并滑下,哭得全無形象。 “奴婢錯了,奴婢再不敢了!求王妃開恩啊!” 女官愈發(fā)嫌棄,滿臉輕蔑。 模樣雖好,卻是蠢笨不堪,想必用不著多費心思,準備好的鞭子和鴆酒也是用不上了。 認定劉良女不是威脅,女官放心離開。 腐朽的木門關上,跪在滿是烏糟味的院子里,劉良女久久未動,好似成了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