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宋承瑀聞言,回過神來,露出嘲諷的笑容,“不是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事,你說得輕巧?!?/br> 卻見胡傾城忽然低下頭來他看,黝黑的眼眸,仿佛像是要將人吞入其中,“如果我說我曾經歷過的,比你所能想象的還要慘烈數(shù)倍,你信嗎?” 宋承瑀其實想說不信,可是被她這樣注視著,這兩個字怎么都說不出口。 “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你的親人,如果你有什么意外,讓他們怎么接受。你知道嗎,當初你生命瀕危,謝錦曦哭得肝腸寸斷,放下身段來求我救你。這些年來,她為了你犧牲了多少,而你又回報過她什么?” 別看這些是在現(xiàn)代社會被人說爛了的心靈雞湯,放到極端注重忠孝禮義古代,卻是威力巨大。顧傾城一番話說下來,宋承瑀雖然表情依舊嘲諷,眼神卻是松動了,這證明他聽進去了這些話。 顧傾城伸手向他的臉側,將他散落的發(fā)絲撩到而后,“你的傷口幾經折騰,耽擱了恢復的時間,想要大致養(yǎng)好,怎么也得到入夏時節(jié)了,也就是說,你起碼還得在我這兒待個小半年的時間,一直這么躺著你也會覺得悶,對吧?所以,趕快好起來吧,最重要的是要能提筆寫字,我自己寫了幾年的對聯(lián)都有些厭倦了,今年的可就交給你了,作為回報,我會送你一件實用的禮物?!?/br> 宋承瑀還沒能從方才那一番話里回過神來,聽得顧傾城說這些話,有些反應不過來,“你說……什么?” 顧傾城又重復了一遍,神態(tài)語氣都極其自然,“我說你要趕緊好起來,趕在大年三十之前,幫我把對聯(lián)寫出來?!?/br> “我似乎沒有答應過要寫對聯(lián)吧?”宋承瑀不解。 就見顧傾城淡淡看他一眼,“我當初只答應了謝錦曦救你的命,可是你這一個月以來,不僅不配合還一個勁的折騰,平白給我增加了很多工作量,你覺得這能輕易的揭過去嗎?” 其實宋承瑀覺得能,但問題是顧傾城明顯不這么覺得,她那淡然之中又夾雜著理所當然的表情,就出直接在臉上寫‘不能’兩個字了。 宋承瑀只得點頭應下,心中卻并沒有因此不快,更多的則是無奈與感激。 因為他很清楚,無論是作為顧淑妃還是宋傾晚,顧傾城從來都不缺任何東西,之所以不講理的這般要求他,也不過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罷了。 不過雖然應下了此事,宋承瑀卻并不認為他真的能做到,因為時間太過緊迫,而他的傷勢又太過嚴重,這么短的時間內,想要恢復到能夠自由提筆書寫的程度,顯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自此之后,他倒是沒再亂折騰,且十分的配合治療。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顧傾城這個人向來說一不二,說過的話想做的事,便是想盡辦法也要達成。 所以宋承瑀的身體在年三十的前一天,不多不少的,剛好恢復到了可以提筆寫字的程度,真的是多一分顯浪費少一分則不足。 —— 冬日里難得晴好的日子。 西廂的書房里,顧傾城讓柳紅在案桌上鋪好宣紙磨好墨汁,又將狼毫筆吸滿了墨,而后遞到了宋承瑀手里。 他簡直驚訝得無以復加。 “答應過的事,就要做到,來,寫吧。” 雪后初晴,陽光從天際灑下,照在露水未干的梅花花瓣上,從窗口看去,仿佛一副畫卷,美不勝收。顧傾城就躺在安放于窗邊的美人榻上,淡淡的掃了他一眼。青絲如墨,雪膚紅唇,比起那窗外的梅花,還要嬌艷美麗三分,直教人挪不開眼。 宋承瑀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她身上。 又是八年的時間過去了,她依舊保持著初見時的模樣,除了歲月所沉淀下來的氣質,其余分毫未變,嬌艷美麗如芳鄰女子,任誰也想不到,她其實與他的母親年齡相仿。 不僅是擁有傾國傾城的容顏,便是時光也如此的眷顧她,匆匆而逝,卻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跡。 “你在想什么?”她說著話,從美人榻上起身,一步步走過來。 這一瞬間,宋承瑀仿佛看到了她的身后,百花盛開。 作者有話要說: 傾城用她的美貌徹底征服了二皇子~ ☆、72|第72章 宋承瑀看呆了許久,回過神來不由得有些尷尬,許久未曾見得陽光而顯蒼白的臉上,微微泛紅,耳朵更是明顯。 “只是在思考該寫什么罷了?!彼忉尩馈?/br> “不過是張貼出來了圖個喜慶應景,求個吉利罷了,隨便寫寫就好?!鳖檭A城也不拆穿他。他是當世大儒齊衡松最得意的門生,歷年詩會都備受矚目的才子,新春對聯(lián)于他而言,根本就沒有什么難度。即便他如今傷勢未愈,但是傷的只是身體,而不是腦子。 宋承瑀點頭,不再看她,執(zhí)筆落于宣紙之上,筆走龍蛇,轉眼間便得了半聯(lián)。不過寫完之后,他便微微有些喘息,手微不可見的微微顫抖,額頭上泛起細小的汗珠。 身體終究是只恢復了一些,雖能動筆,卻頗為艱難,不過半張對聯(lián)而已,就幾乎耗費了所有的力氣。 他低下頭去看自己寫的東西,字跡依舊,但是卻不難發(fā)現(xiàn),在轉折收尾的地方,均有不同程度的問題,力道不夠,字跡不連貫,轉折生硬,等等。 簡直難以置信,這初學者一樣的自己,竟是他寫出來的。 宋承瑀擱下筆,正準備伸手移開鎮(zhèn)紙取出宣紙,便見得顧傾城先他一步,抽走了宣紙。 宋承瑀忙道,“淑……”才說了一個字,便見顧傾城抬頭看向他,一雙鳳眼微微瞇起。 宋府的人,除了幾個貼身伺候的人以外,其余的人都不知道顧傾城真正的身份,宋承瑀一直稱她顧淑妃,若是叫旁人聽了指不定會惹出什么事,是以顧傾城一直讓他改口,無論叫什么都好,唯獨不得再稱顧淑妃。 宋承瑀經常習慣性的叫顧淑妃,顧傾城也不說,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他整個人就卡殼了,愣愣許久,索性忽略了稱呼直接說事。 “我有許久不曾動筆,是以字跡拙劣,難以入眼,萬萬用不得?!?/br> 顧傾城拿著他寫的對聯(lián)仔細看了看,而后微微點頭,認真道,“的確是大不如前了。” “那……”宋承瑀直直看著她手中的對聯(lián)。 卻聽得顧傾城話題一轉,“無事,我會記得讓柳紅記下直接貼你的院子里,別人看不到的?!?/br> 的確,宋承瑀住的院子,只有顧傾城信任的幾個人才能進來,其余伺候的人連踏入院子的資格都沒有,自然是看不到張貼的對聯(lián)。 宋承瑀萬萬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當即愣在原地,面上神情亦有些呆滯,許久才回過神來,張口正想說話,卻又被顧傾城打斷了。 “繼續(xù)寫吧,若是寫好了,把這張換掉,也是可以的?!贝蛞淮蟀簦纸o一個胡蘿卜,顧傾城這一手玩得極好。 宋承瑀不知該如何與她爭辯,便只得咬牙繼續(xù)寫。 是真的咬著牙寫的,而不僅僅只是形容,因為他的身體狀態(tài)不過才恢復能勉強動手提筆的地步,而且還不能堅持太久。 在此之前,他是真的以為顧傾城說過讓他寫對聯(lián)的話只是說說而已,哪怕宣紙狼毫都擺上了,他依舊未曾改觀。 誰曾想,她竟然讓人直接將美人榻搬到了旁邊,就這么守在旁邊看著他寫,不過并非是時時看著,她手中拿著一卷當?shù)貢挥∷⒌膫髌嬖挶?,手邊擺了幾碟小點心,偶爾會將視線從書本上移開,看他一眼之后,又繼續(xù)去看話本,看得開心了,還會微微笑出來。 硯臺中墨汁快要干涸時,她便會起身來,素手執(zhí)袖替他磨墨,臻首微垂,眉目如畫雪膚紅唇,美得勾人心魄。 此后日日如此,宋承瑀一連寫了七八日,字跡總算恢復到從前的樣子,雖然偶爾仍舊會有細微的瑕疵,卻皆是力竭所致,待身體恢復如初,便不會再出現(xiàn)這種問題。 大年悄然而至,宋府闔府上下張燈結彩,能換的全都換了一個模樣,門上處處張貼著對聯(lián),俱都出自宋承瑀之手。 府上的小廝在張貼對聯(lián)的時候還在問,怎地不是自家小姐的字跡,侍女笑著回道,“你只管貼就是了,問這么多干嘛,主子寫了這么多年了,都膩味了,自然就換個人寫了?!?/br> 那小廝摸著頭傻笑,“這不是看習慣了嘛,不過這字也是寫得極好的?!?/br> 侍女被逗笑了,“你又沒讀過書,怎么知道好壞?!痹掚m如此,心底卻是在想,當朝二皇子的字跡,能不好嗎。 那人一梗脖子,“我就是知道。” 一切都收拾好后,柳紅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以確保沒有任何問題,看著煥然一新的府邸,她難得有些感嘆。 從離開皇宮定居源縣到如今,已是過了七年多的時間了,這新年卻是漸漸得過得越來越冷清,先是柳青出嫁,再到宋承鄞遠赴邊境,最后只剩下她與顧傾城兩人,雖然依舊是在過新年,卻都不怎么上心了。 而今因為二皇子在此養(yǎng)傷,顧傾城難得多關注兩分,前幾日督促著二皇子寫對聯(lián)時,柳紅瞧著她竟是有幾分促狹的笑意,不免覺得欣慰。 她的主子,這些年來一直過的平淡清冷,難得表露出內心真實的想法。 宋承瑀也是第一次在外邊度過新年。 身為皇子,他從出生開始,每一年的新年都是在皇宮之中渡過的,同朝中眾臣一樣,獻上賀禮,說著討好的話,對象都是一個人,他的父皇,這個國家的帝王。 源縣雖小,年味卻濃。因為這里是晉國學子的圣地,每年慕名而來的人數(shù)之不清,這其中便有不少是舉家搬遷過來的,為了一份摸不著看不見的前程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在一年之初的新年,更是會努力過得熱鬧,以派遣內心驅之不去的孤寂。 新年這一天,鞭炮聲從清晨還是響起直至夜里,幾乎不曾停歇。換了以往,宋承瑀大概是會嫌吵鬧的,如今聽在耳中,卻并沒有厭煩的感覺。 傍晚時分供奉之后,便開始吃團圓飯了。 讓宋承瑀意外的是,桌上的菜色雖然也很豐盛,卻遠遠比不得皇宮之中開設的宴席。他很清楚顧傾城是如何的富有,便是再怎么鋪張浪費,窮盡此生也花不完那些錢財,卻沒想到她會這么節(jié)儉。 是的,在晉朝大多數(shù)百姓家中,一年到頭也不一定能吃上一頓的飯菜,在宋承瑀眼中,就被打上了節(jié)儉的標簽。 飯后,便是慣例的發(fā)紅包,闔府上下歡呼雀躍,人人喜笑顏開。 宋承瑀也收到了一個紅包,拆開來看,是約莫六兩多一些的銀裸子,看著那小小的銀子,他簡直破為驚訝,因為自幼時起,他的吃穿住行無一不是最好的,便是后來隱姓埋名隨著先生四處游學,身邊亦是有書童伺候,無論需要什么,總有書童去辦,他身上便是帶著銀錢,也是大額的,像這樣一點點的錢,完全不曾沾手。 而真正讓他驚訝的是,顧傾城送給他的特別禮物。 之前顧傾城便說過,作為寫對聯(lián)的回報,她會送他一件禮物,他那時未曾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她說到做到。 顧傾城送他的,是一輛輪椅,對于腿腳不便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種很好的代步工具。 當然,顧傾城不是專門做這個的,所以只能大致提供一些細節(jié),剩下的交給匠人來做,為此,她早早便差人去把源縣以及附近幾個縣城最好的匠人請了過來,反復試驗了無數(shù)次,才最終成型。 為了讓宋承瑀不抗拒使用輪椅,顧傾城又面不改色的說了一大堆心靈雞湯。 最終這些話也見了成效,宋承瑀漸漸的不怎么抗拒坐輪椅了,一開始的時候,只是在院子里練習,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開始在府上行走,為了方便他行動,顧傾城還特意讓人拆了門檻,有階梯的地方,也特意填平了一部分。 某一個氣候晴好微風輕撫的日子,宋承瑀正在院子里練字的時候,顧傾城忽然對他說,“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他沉默了許久許久,最終微不可查的點了頭。 那一天對于宋承瑀來說,是難以忘懷的一天,他坐在輪椅上,被顧傾城推著在人群來往的街道上行走,接受路人或是諷刺或是同情或是艷羨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從出生至今,從未如此狼狽,落魄得被平民百姓評頭論足。 也是那一天,顧傾城一直陪在他身邊,任人指點評說,她的表情依舊云淡風輕,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每每當他覺得快要忍受到了極限的時候,她總是會俯下身來湊到他耳邊,低聲安撫,輕聲細語,卻有著深入人心的力量。 此后的時間里,顧傾城便經常陪他外出,對于路人異樣的眼光,他漸漸的開始習慣,到后來,別人的目光言語,對他而言,已經起不到什么影響了。 得知腿傷再也無法痊愈后,他曾以為他的人生至此已經完全毀滅了,無論榮耀與追求,都被埋葬在那個雪夜里。 然而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他的想法卻被完全顛覆。 盡管腿傷依舊無法痊愈,他也依舊可以活得很好,雖然某些追求已經被徹底斷絕,但他至少可以做到,讓關心他在乎他的人,不再那么傷心。 —— 陽春三月,冬去春來,萬物復蘇。 源縣郊外的桃花開得正盛,灼灼其華。 終于處理完新年的事后,皇后迫不及待的趕到了源縣,隨著馬車越來越近,她的心卻是越來越焦慮。 三月不見,不知她的瑀兒可還好…… 終于趕到宋府后,卻被告知,宋承瑀外出踏青去了。 聽得侍女稟告,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而后又是壓抑不住的覺得歡喜。 既然有心去踏青,這就代表,她的瑀兒過得很好,至少比她想象的要好。 她催促隨行的人趕去郊外。 馬車一路疾行,很快便出了城,沿著一條彎曲且略顯崎嶇的道路又行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遠遠的,便看到一片又一片燦爛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