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護士看了看他,說:“別待太久了,病人需要安靜?!?/br> 江水點點頭,沉默地跟在護士身后。 護士回頭看他,眼含驚訝。往常這樣的家屬在重癥監(jiān)護室總是能待多久待多久,像他這樣看一眼就走出來的,極少。早知如此,讓他在窗外看一眼就可以了,也不用浪費時間套無菌服了。 出了重癥監(jiān)護室,江水在走廊的鐵椅上坐下,手支著額頭,極疲憊的樣子。 護士瞥他一眼,抱著病歷夾走掉。過了半小時,再路過的時候,看見他還保持原來的姿勢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塊沉默的巖石。 她本不該理睬這些,但那樣一個高大的男人孤零零地坐著,讓她忽生同情之心,走到的時候不免多嘴一句:“喂,你回去休息吧,別坐這兒了?!?/br> 等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依舊是淡漠的表情,唯獨雙眼不平靜,像卷起了狂風(fēng)巨浪。他不是兇神惡煞的長相,但這樣看起來,卻叫人沒來由地害怕。 護士微微縮了縮肩膀,后悔自己多管閑事,頭一扭就快步走開。 江水站起來,再往監(jiān)護室里看一眼,轉(zhuǎn)身離開醫(yī)院。 走出醫(yī)院門后,他隨便找了個角落蹲下來,手機里有楊梅的未接來電,他沒回過去,只當(dāng)眼不見為凈,自欺欺人地按回主頁面。 他給王震等人打電話,告知了李云的事。 很快,王震他們趕了過來。見到江水的時候,王震腳下停了,等周圍人散光了,才壓著聲音說了一句:“我沒和楊梅說?!?/br> 江水點點頭,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她……怎么樣?” 王震拍拍他的肩:“風(fēng)輕云淡的。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說——我跟你講,這樣才最恐怖。嚇得我接了你電話就出來了。松一口氣啊。太壓抑了?,F(xiàn)在應(yīng)該睡了,你還是回去看看。” 江水作別王震,搭了出租回去。 天還未亮,也沒開燈,到處黑黢黢的。 他進門的聲音盡量壓低,關(guān)上門,回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楊梅已經(jīng)坐起在床頭了。 “吵醒你了?” 楊梅定定看他,片刻,重新躺回去,聲音藏在被子里,很悶:“睡吧。” 等了等,身邊毫無動靜。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還不睡?你都一晚上沒睡了?!?/br> “我開太快,李云頭破了。” 楊梅涼涼問:“李云是誰?”過了一會兒沒等到答案,自問自答地說:“你剛認識的那個女人?” 江水說:“她現(xiàn)在在醫(yī)院。” 楊梅坐直身體,在黑暗中捕捉江水的眼睛:“所以呢?你不睡是因為她還在醫(yī)院?” “……”江水皺了皺眉,“我得去醫(yī)院看著她?!?/br> “為什么?!?/br> 屋子里徹底安靜下來,耳邊只剩下時鐘滴答滴答走著的聲音。 為什么?因為內(nèi)心不安。他也有不安的時候。楊梅牽扯著嘴角,緩慢地倒下去。 “楊梅,”江水輕輕叫她的名字,“你要不先回去吧?!?/br> 她的聲音很低:“回哪里去?” “回家去。你的店不用管么?!?/br> “不用管。” “那也得顧下生意?!?/br> “不用你管?!?/br> “……” 江水長長地嘆一口氣,胸口卻越發(fā)沉悶了:“你能不能別用這種態(tài)度說話。” 接著,他自作主張地說:“我去幫你買票吧,你先回去?,F(xiàn)在我真的照顧不了你?!?/br> 他起身,要往門外走。 楊梅聽著那沉沉的腳步聲,門打開的瞬間,極其任性地說:“我走了,就再也不會來了。” 門停住了。 江水愣了半晌,眉心皺得更濃。 “我去醫(yī)院?!彼f。 最終楊梅還是沒回去,不過江水也沒回來。他依言守在醫(yī)院,實在分身乏術(shù)。 好在李云情況一直穩(wěn)定,種種跡象表明,她在緩慢地康復(fù)當(dāng)中。 守在病房的人也被李云趕走了,剩下幾個熟悉的——紅頭發(fā)、王震,還有江水。 紅頭發(fā)和王震嘰嘰喳喳的,聊這聊那,還開黃腔。他們是想逗李云高興,于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后來被護士呵斥一頓,安靜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壓著聲音又閑聊起來。 李云無心去聽那兩人的談話內(nèi)容,她所有的興趣都擺在稍遠處沙發(fā)上的男人身上。只可惜這男人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這種情況下,也不曉得說幾句好話安慰她。 “江水,你過來下?!?/br> 閑聊聲戛然而止,等江水走過去了,李云眼睛瞟過來,那兩個人才把目光收回,假模假樣地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你在看什么書?”李云的視線落在江水手上,那本書很厚,書皮是硬質(zhì)的,看起來很沉的樣子。 “沒什么,隨便看看?!彼麊问职褧掀饋恚镜匾宦?,像是拍碎了空氣。 李云笑了笑,說:“在醫(yī)院陪我是不是很無聊?” “不是。” “我看你是從來不看書的人,現(xiàn)在居然捧起書了?!?/br> 江水把書放到病床邊的置物臺上:“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br> “你對書沒興趣,當(dāng)然會覺得不好看了。”李云說,“在我印象里,你就是那種男人……” 她停了下來,瞇著眼睛,在思考措辭。 江水看著她:“哪種男人?” “嗯……就是那種,不愛讀書,成天玩的男人。” 其實李云本來想說他不是“文弱書生”那樣的人,但她覺得用“不愛讀書,成天玩”更形象貼切。 江水咧嘴笑了一下:“聽起來不是好話?!?/br> “不啊,是夸你呢?!崩钤普f,“往往你這種男人膽子更大,也更狠得下心,是不是?” 江水淡淡看她一眼,什么也沒說。拾起置物臺上的書,順手地掂了掂。另一只手指了指,示意自己要坐回沙發(fā)上去。 李云笑著看他寬厚的背影,夾著書的手青筋暴起,像是盤著幾條粗壯的龍。 這樣的男人雖沉默,但李云篤定,他膽大心狠,是拍岸的怒浪,風(fēng)不平浪不靜。同時也更強壯,更像個男人。 “你還會繼續(xù)跑,留在北京?!崩钤普f。 “對?!睕]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我就知道……”李云呼出一口氣,懶懶地往床頭靠去。 輸?shù)舯荣愃慌?,被陳一沉弄了他不怕,她撞得頭破血流他不怕??赡芩B死都不怕。他什么都不怕。 靜靜地坐在沙發(fā)里,他看起來是巋然不可撼動的,仿佛無論時間怎么走,他都會安然坐在那里,能坐上很久很久。 忽然間,他站了起來。動靜有點大。神色微微變了,目光灼灼地盯著門口。 李云循著他的目光也看了過去。病房門被人輕輕推開,護士走進來,她身后還跟著一個女人,笑容很淺,神情很淡,卻絲毫擋不住渾身上下因美貌和氣質(zhì)而四散的光芒。 楊梅走進來,朝著江水走過去,交臂而過。她慢慢把水果籃拎起,在桌上放下,又慢慢地走了過來。 ☆、發(fā)火的女人 李云看著楊梅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耳邊是她的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聲音。下意識的,李云往下去看,是那雙正紅色的細高跟。 鞋子很窄,腳也窄。 這個女人,連腳都長得這么漂亮。 “好些了么?!睏蠲防藯l木椅坐下。她沒什么架子,一派輕松的模樣,但李云偏偏就是從她身上看出了大架子。 這個女人幾歲了?二十出頭?她看起來格外年輕,就像十七八歲的少女。李云想,或許她已經(jīng)二十七八,因為十七八的女孩子不可能給人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好多了?!苯哌^來說,“你怎么會來?” 楊梅抬頭看他,笑著:“我總得過來看一下吧,不然多沒禮貌。” 李云聽了不禁瞇了瞇眼,真是個說話滴水不漏,又格外冷靜自持的女人。她不喜歡和這樣的女人打交道,但并不討厭這樣的人,因為她本身也是這類人。她沒法討厭自己。 病房里安靜下來,沒人開口說話。楊梅根本沒因為氣氛冷場而感到尷尬,反而悠然自得,很淺淡地笑著,眼睛很亮,和李云對視著。 王震走過來,問:“吃飯了沒?” 楊梅搖搖頭,王震又說:“那你和江水去吃飯吧?這兒我們守著就行?!闭f著指了指身后的紅頭發(fā)。 “好?!彼酒饋?,江水很主動地去開門,等她走出去了,自己也跟上,再把門輕輕帶上。 “想吃什么?”江水問。 現(xiàn)在正好是午飯點,街上熙熙攘攘,飯店門口停滿了車。 楊梅看著人群走動,說:“還不餓?!?/br> “……”江水看著她,她也不知道,兀自望著某個方向。 “我就是不想待在那?!彼p飄飄地說。 “那你來什么?!?/br> 方向盤一打,不和別的車擠一塊兒,江水索性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車堵在路上,外面是叭叭叭的車喇叭聲,車內(nèi)卻靜了很久。 楊梅說:“你是不是嫌我煩?!?/br> “沒有?!?/br> “是不想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