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莫里斯面前，那堆原本數(shù)目可觀的籌碼已然只剩了不到一半。他本來想先讓這個新人贏個一兩把，嘗個甜頭，然后再將輸?shù)舻囊淮涡远稼A回來，讓這個小貴族知道什么是人生的大起大落。

    現(xiàn)在路域有沒有大起大落他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從一開始就沒起來過，一直在落落落落落落落。

    莫里斯在黑暗教堂待了足足三年，這三年里，他見過無數(shù)人跪倒在他腳邊，哭泣怒罵、哀嚎大吼，那些絕望中掙扎的神情，讓他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滿足感，只是看著那些人面如死灰的模樣，他就能得到由衷的歡愉。

    但如今仿佛位置置換，那個快被狠狠壓在腳底的人竟然要變成了他。

    他怎么能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更何況那個要壓在他頭頂?shù)?，并不是那些和他勢均力敵的老人們，只是一個小小的新信徒。

    那雙混濁的眼睛里深藏著怨毒，周身的氣質(zhì)也變得更加陰鷙，但他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咧嘴一笑，顯得愈發(fā)鬼氣森森：“年輕人，再來一把？”

    “好啊。”路域應(yīng)道。

    莫里斯心里冷笑一聲，區(qū)區(qū)新教徒，竟然敢看輕他！他得拿出看家本領(lǐng)了，今天必定要讓他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饒，還得讓他一邊磕頭一邊喊莫里斯大人……

    誰知還沒等他下注，路域又開了口：

    “這把不賭30個了?！?/br>
    莫里斯瞇起了眼睛，這個不知好歹的新教徒，倒還挺謹(jǐn)慎，知道見好就收。

    下一秒，路域的聲音響起：

    “這些，全押?！?/br>
    他把面前的所有籌碼都推到了前方，幾秒后，周圍的人群爆發(fā)了接二連三的驚呼，無數(shù)雙眼睛盯在路域身上，多數(shù)是看熱鬧的，還有一些大概是覺得他腦子有病。

    那些籌碼少說也有上百枚，這個新教徒居然敢玩得這么大，看起來是贏得太順暢，一時上了頭。他要是輸了，從天堂瞬間跌到地獄的感覺可不好受，在場的一些教徒或多或少都感受過，但沒有人提醒路域。

    或者說，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睛不僅想看莫里斯的熱鬧，也想看路域是如何從崩潰到絕望，最后一敗涂地的。

    他們像是吸食負(fù)面情緒為生的水蛭，聞著血味兒就一哄而上，直到看到了別人的悲慘結(jié)局，才能心滿意足地拍拍肚皮離開。至于最后失敗的到底是誰，他們并不關(guān)心。

    “路……路大哥……”妮娜好歹也是見過惡魔群的人了，此時拼命忍住了心中的害怕，“路大哥，你放心跟他賭，輸了也沒關(guān)系！”

    路域只眼睛微彎，輕聲說了兩個字。

    “放心。”

    關(guān)霖一聲不吭地盯著他。自從路域在森林里和他坦白身份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拉進(jìn)了許多，但不知道為什么，他仍然無法看懂這個人。

    這個人能溫聲細(xì)語地哄小姑娘，也能嬉皮笑臉地賴在他身旁，會因為一個輕薄他的醉鬼而生氣，也能在這里悠然自得地扮豬吃老虎。關(guān)霖并不覺得路域在對他故意偽裝，相反，他覺得這些生動鮮活的模樣，每一個都是路域，最真實的路域。

    也正因如此，關(guān)霖始終覺得自己始終無法了解真實路域。因為不了解，所以他有些茫然，自由成長的環(huán)境讓他對這種無法掌控的關(guān)系十分缺乏安全感，如同身在海中卻抓不到浮木。

    冰藍(lán)色的眼睛分毫不眨地看著那個腰背挺拔的背影，像是想要從中窺破什么一般，又像是害怕那人會突然變成一股青煙消失，就像他出現(xiàn)時的那樣。

    而關(guān)霖并不知道，妮娜不敢打擾路域，但又慌張得很，手足無措之下本想來找他說說話，卻猝不及防地注意到了他盯著路域的視線。

    小姑娘擔(dān)憂的話停在喉間，又囫圇咽了回去。

    荷官的手上下?lián)u動，三枚精致的骰子在其中搖晃，眾人的視線熱切地盯在那一個小小的骰盅之上，一波齊聲喊著“大”，一波聲嘶力竭地喊“小”。

    而在骰盅猛地扣在桌面上的那刻，莫里斯神色激動，臉因為興奮漲得發(fā)紅，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骰盅，喊出了自己的答案：“大！”

    路域緊跟其后：“小?！?/br>
    莫里斯的笑容幾乎無法壓住，他胸有成竹地看著那個骰盅慢慢打開，慢慢地露出里面的骰子，還有上面的點數(shù)——

    1，1，1。

    一目了然的結(jié)果。

    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眼神里的光芒瞬間消失，整個人都仿佛墜入了冰窟，渾身僵硬。

    這怎么可能？！他明明在骰盅扣下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以嫻熟而幾乎看不見影的手法，從桌底更換了骰子。作為一個多年不曾被發(fā)現(xiàn)的嫻熟老千，他十分清楚地記得自己放進(jìn)去的骰子，分明是三個6才對……

    怎么可能？！

    他“噌”地站起身，指著路域的鼻子，聲音尖銳：“你出千？！”

    路域挑眉看他：“你這是，輸不起？”

    他作為惡魔，感知力比人類強了數(shù)倍，自然知道莫里斯偷偷換了骰子。

    但莫里斯能換，他難道就不能換？雖然不能動用惡魔的法術(shù)，但瞞著在場人類和圣子殿下做點小手腳，他還是做得到的。

    他這一句話就將莫里斯的所有言辭都駁了回去，現(xiàn)在的模樣在外人看來，完全就是莫里斯一個賭場老手輸給新人，面子作祟不想承認(rèn)。至于出不出千，這地方有多臟大家心里都明明白白，也知道莫里斯一向是會這一手的。出千的慣犯指認(rèn)別人出千，賊喊捉賊，堪稱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