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倫斯慢慢抬起了頭。

    “瑪格麗特，抱歉，但是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瑪格麗特怔住了。

    “你在說什么，查理？你忘了，我們是夫妻！我從美國找你找到這里，難道就是為了聽你告訴我這句話？”

    “……對不起瑪格麗特，我沒法回到過去了。我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她臨死前看著我的樣子。如果不是你像奇跡般地這樣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也沒有勇氣再去聯(lián)系你?，敻覃愄?，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根本沒法再去履行當(dāng)初我對你許下的諾言了。我不再是當(dāng)初的那個我?；氐矫绹鴮τ谖襾碚f是另一種折磨。我沒有勇氣再去面對。原諒我的懦弱和自私吧?，敻覃愄?，求求你，別逼我。我現(xiàn)在這樣很好?！?/br>
    瑪格麗特從他邊上站了起來，注視著他。

    “查理，看著我的眼睛，我要你回答我，你真的決定這樣了嗎？”

    克拉倫斯慢慢抬起眼睛。目光望著她。痛苦而頹喪。

    片刻過后，瑪格麗特再次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很好，”她點頭道，“我明白了。你說的沒錯，你確實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的那個查理·克拉倫斯了。英國軍方把你的名字列入失蹤名單?；蛟S我本來就不該來這一趟的。當(dāng)你已經(jīng)死了，可能對我們雙方都好。”

    “抱歉，瑪格麗特，一切全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別逼我了……”

    他再次痛苦地垂下了頭。

    瑪格麗特走了幾步，端起剛才她打來的那盆水，轉(zhuǎn)過身，將滿滿一盆冷水朝他澆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克拉倫斯打了個激靈，猛地抬起頭。

    瑪格麗特望著全身濕透、呆若木雞的克拉倫斯說道：“查理，我知道你在為那個女孩的死感到愧疚。你也在為自己背叛了我而感到愧疚。殘酷的戰(zhàn)爭更是摧毀了許多人從前曾經(jīng)深信不疑的人生信條。你也否定了關(guān)于你自己的一切。查理，我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真的覺得離開我才能得到內(nèi)心平靜，我是決不會勉強你留在我身邊的。但是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你成了什么樣子？人都會有軟弱，這不是什么羞恥。但是，如果這一輩子就這么醉死在這個地方才能讓你求得內(nèi)心平靜的話，我會非常瞧不起你的，查理！現(xiàn)在我該走了。但是在走之前，我想告訴你，當(dāng)初我之所以接受了你的求婚，并不是因為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qū)ξ疑斐鲈郑且驗槟銓ξ艺f，不要把你的求婚看做是你對我的憐憫，而是你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情。你希望我能成為你的妻子，同時我也能從心底里把你視為我的丈夫。就是因為你的這句話，所以我才答應(yīng)了你的求婚。查理，世事難料，即便我們現(xiàn)在做不成夫妻了，我也希望你能真正戰(zhàn)勝你的內(nèi)心，絕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終日醉在這個能讓你徹底麻醉自己的骯臟房間里！”

    “我走了。如果你還愿意見我，到美國來找我吧！”

    她說完，“咣當(dāng)”一聲丟掉了盆子，轉(zhuǎn)身打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沿著回旋的小路往記憶中村口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路后，腳下忽然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人一下子撲在地上。

    一陣疼痛從觸地的手掌和膝蓋傳了過來。

    她久久地趴在路上，沒有起來，最后把臉埋在手臂上，開始無聲地抽泣起來。

    ☆、chapter 88

    瑪格麗特哭了一會兒，最后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擦干眼淚，回到了村莊口。

    車還在，但卡爾不見人了。想必已經(jīng)離開了。

    司機載著她循原路離開了村莊。

    第二天，瑪格麗特發(fā)了個電報給伯爵夫人向她報平安。然后聯(lián)系了海森上校先前告訴她的在卡洛尼亞的聯(lián)系人拉爾夫上尉。上尉得到她的消息后，立刻驅(qū)車前來。和他同行的，還有一個本地軍方官員。

    作為此次綁架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她心知卡爾一定是走了特殊渠道才令自己得以釋放的。所以在被詢問詳細(xì)經(jīng)過時，不提半句，聲稱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沒有提她已經(jīng)找到了克拉倫斯，只表示游擊軍自己釋放了她，現(xiàn)在她要回美國。

    看得出來，上尉和那個本地軍官對她的說辭并不太相信，但因為她一口咬定，也就只好作罷。上尉聯(lián)系了海森上校后，很快安排人送瑪格麗特回到法國，在那里，她登上了一條返往美國的船。

    這條船途中停了數(shù)個地方，最后抵達(dá)紐約的時候，已經(jīng)是2月初了。

    從去年11月底到次年2月初，這一趟歐洲之行整整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比瑪格麗特原來設(shè)想中的延長了不少。她瘋狂地想念著弗羅拉。下船后立刻直奔伯爵夫人的宅邸。但等她跨進門，迎接她的并不是弗羅拉的笑臉，而是一個壞消息。

    弗羅拉已經(jīng)卡爾帶走了。

    瑪格麗特當(dāng)場愣在了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伯爵夫人顯得無奈又愧疚。

    “抱歉瑪格麗特，確實是我告訴了他，弗羅拉可能是他女兒的事。但我別無選擇。哈登伯格告訴我，華盛頓不準(zhǔn)備插手這件事。報紙又報道已經(jīng)有人質(zhì)被殺了。當(dāng)時我快要急瘋了。我想得到的唯一一個有可能幫得上就是卡爾·霍克利了。如果我不告訴他這件事，他怎么可能愿意幫忙？”

    瑪格麗特知道她不能怪自己的母親。當(dāng)時如果不是她去找卡爾，現(xiàn)在她也和那兩位記者一樣，已經(jīng)死在了塞爾維亞游擊軍的槍口下。

    還在海上航行著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擔(dān)心，卡爾會不會比她早回美國，然后直接帶走弗羅拉。

    現(xiàn)在證實了，她的直覺沒有錯，他真的這么做了！

    “他帶弗羅拉去了哪里？他還在紐約嗎？”瑪格麗特白著張臉，問道。

    “他是一周前來的。他對我說，他要帶走弗羅拉，稱這是他的正當(dāng)權(quán)利。他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而且弗羅拉當(dāng)時非常想念你，看到他的時候，十分高興?，敻覃愄?，他剛把你從游擊軍手里救了出來，我欠了他一個很大的人情。當(dāng)時我根本沒法拒絕他的要求，瑪格麗特，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過于擔(dān)心，漢娜也和弗羅拉在一起，她會好好照顧她的……！”

    “您應(yīng)該知道，我擔(dān)心的，并不僅僅是這個！”

    瑪格麗特轉(zhuǎn)身沖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戴維斯酒店。

    前臺告訴他，酒店的房間還保留著，但卡爾·霍克利已經(jīng)于一周前離開了。

    連口氣都沒有喘，瑪格麗特又趕到了他位于西十五街的那座宅邸。

    桑頓太太已經(jīng)不在了。出來應(yīng)門的，是一張陌生人的臉孔。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瑪格麗特。當(dāng)聽她詢問卡爾是否在時，她搖了搖頭。

    “霍克利先生來紐約了嗎？我不知道。雖然這里的房子保持得干干凈凈，隨時可以住人，但霍克利先生幾乎就沒來這里住過一天……”

    “謝謝！”

    瑪格麗特短促地道了聲謝，扭頭離去。

    不在紐約，那么應(yīng)該是回匹茲堡了。

    ————

    當(dāng)天晚上已經(jīng)沒有火車到匹茲堡。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大早，瑪格麗特就趕到紐約中央車站，坐上第一班發(fā)往匹茲堡的火車。

    傍晚六點多的時候，她下了火車，走出匹茲堡車站。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座鋼鐵之都。路上隨便拉住一個人問起卡爾·霍克利，沒有人不知道他。但問及他住在哪里時，卻沒有人知道，好在最后，總算打聽到了霍克利鋼鐵廠的地址。

    鋼鐵廠位于郊區(qū)，今晚無論如何也趕不過去了?，敻覃愄卣伊思衣灭^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找到了鋼鐵廠。

    鋼鐵廠占地面積非常大。林立的煙囪里往外冒著黑色火龍般的巨大煙柱。她找到大門，向荷槍的警衛(wèi)打聽卡爾·霍克利今天是否在這里時，他搖了搖頭。

    “霍克利先生最近一直沒來?！?/br>
    “那么他什么時候會來？”

    “不一定?！?/br>
    “請問您知道他住哪里嗎？我從紐約過來的。我認(rèn)識他。找他有急事?！?/br>
    警衛(wèi)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我說，女士，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會告訴你的。何況，這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請你立刻離開?！?/br>
    瑪格麗特?zé)o可奈何，只好退去，等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角落，期待運氣夠好，能等到卡爾自己突然過來。

    空等到中午，她終于放棄了這個守株待兔的笨法子，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她回到旅館，給伯爵夫人打了個電話。請求她幫忙打聽卡爾在匹茲堡的住址。

    傍晚的時候，伯爵夫人電話打了回來，告訴了她一個地址。

    瑪格麗特立刻照著地址找了過去。

    這是位于城南華盛頓山的一處高級住宅區(qū)。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匹茲堡。

    瑪格麗特找到門牌，摁下門鈴。一個仆人出來開門。

    “請問您是哪位？”對方禮貌地問道。

    “瑪格麗特·克拉倫斯。霍克利先生在嗎？我要見他！”

    仆人打量了她一眼，“先生恰好不在?！?/br>
    “他去哪里了？告訴我，他去哪里了？”

    “對不起，沒有允許，我恐怕不能告訴您?！?/br>
    他要關(guān)門的時候，被瑪格麗特攔住，提高了音量：“我必須要見他！要是他真的不在，你去通知他，告訴我來了！我一定要見到他！”

    “對不起，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兩人發(fā)生爭執(zhí)的時候，一個人從鐵門里走了出來，瑪格麗特抬眼望去，見是洛夫喬伊。

    他看起來和幾年前變化不大，還是老樣子?？匆姮敻覃愄兀路鹞⑽⒁徽?，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朝她走了過來。

    仆人急忙向他解釋。

    “洛夫喬伊先生，想必您也知道了，霍克利先生未經(jīng)我的許可就帶走我的女兒。我必須要見他，盡快！”瑪格麗特忍住氣，說道。

    洛夫喬伊冷淡地道：“但是霍克利先生確實不在這里。抱歉，我也不能告訴您他去了哪里。我覺得您最好回去。如果先生愿意見您了，他自然會去找您?！?/br>
    他說完，朝仆人揚了揚臉，仆人會意，關(guān)上鐵門，從里面上了閂。

    “你給我回來！”

    瑪格麗特憤怒地晃著鐵門，黑色的高大鐵門發(fā)出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穆曇?，但洛夫喬伊仿佛充耳未聞，繼續(xù)往里走去。

    瑪格麗特最后頹然靠在了門邊，整個人陷入無比沮喪的情緒里。

    她有一種感覺，洛夫喬伊應(yīng)該沒有騙她，卡爾確實不在這里。

    但是，如果他不在這里的話，那么他帶著弗羅拉，到底會去了哪里？

    又如果，他真的刻意不想讓她找到他的話，她又該怎么辦？

    “該死的……該死的……”

    除了憤怒，她現(xiàn)在剩下的，還是憤怒。這種焦心如焚之下因為連續(xù)的撲空而導(dǎo)致的憤怒情緒甚至讓她沒法再對那個男人之前救了自己并且?guī)退业搅丝死瓊愃沟呐e動再感到有任何的感激。反正，他救她不過是為了和她面質(zhì)，找克拉倫斯是為了從她這里徹底奪走弗羅拉，不是嗎？

    瑪格麗特不住地深深呼吸，等憤怒的情緒漸漸有所緩和后，終于決定暫時離開，在附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

    這里是他的老窩，她不信他會一直不回來。有一句話他倒說得沒錯，女人遇到不如意事，通常都會尋死覓活。帶不回弗羅拉，她也寧可撞死在他家大門前！

    瑪格麗特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那扇大鐵門里的房子，轉(zhuǎn)身朝前去。走過一個街角時，聽見身后有追趕的腳步聲傳來。

    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竟然是桑頓太太。而明顯，她就是來追她的。

    “上帝?。∧苍谶@里！”瑪格麗特驚訝極了。

    “是的費斯小姐，哦抱歉，克拉倫斯太太，”她忙改口，“事實上，我也剛過來沒多久?！?/br>
    瑪格麗特看著她，心里忽然一動。

    “您一定知道他去了哪兒，是不是？求求您，告訴我吧！我想見我女兒！”她緊緊地握住這個胖太太的手，苦苦哀求。

    桑頓太太顯出猶豫的模樣，最后終于說道：“霍克利先生讓我過來，是讓我和那個漢娜一起照顧弗羅拉小姐的。他們前幾天確實在這里住了幾天。原本我是不該告訴你他們?nèi)チ四膬旱?。但是瞧你太可憐了……唉，怎么能讓做母親的就這么和女兒分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