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南星這一次就是吃虧在防人之心太少。而遭此一劫,他這輩子想翻過身來恐怕都難了。 如今他還能護著他們的時候,還是要讓他們多歷練。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人心險惡,世事無常,這幾個孩子不知道會怎么樣。 “南星的事如今也不是你們能管的。學好自己的本事,做好自己的事情吧?!睕Q明疲憊地嘆了口氣,對于該怎么教導徒弟這件事,甚至有了幾分迷茫和挫敗。 他雖然將南星逐出師門,然而心里卻比任何人都自責。 蘇合心里混亂又擔憂,有無數(shù)的話想問師父,想再為南星求情,可是卻又理不出頭緒。似乎這件事,是連師父都無能為力的。 “你們出去吧,我想靜一靜?!睕Q明揮了揮手。 朱砂與蘇合失魂落魄地出來。本以為不過是出外診,兩個月便能回來,誰曾想會出這樣的事情 “師姐,怎么辦?”蘇合抓著朱砂的袖角,輕輕搖了搖。 “我也不知道啊。”朱砂茫然地說,眼圈有點紅,“早知道,以前就不跟他吵架生氣了。他走的時候,我連送都沒送他?!?/br> 兩人齊齊嘆了口氣,坐在師父書房外的石階上,只覺得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也許夢醒了,南星就回來了,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蘇合和朱砂一連幾天都悶悶不樂心事重重,還沒從這件事回過神來,決明竟然又把他們叫到書房。 “我有一個故交好友的母親病了,老夫人行動不便,朱砂,你過兩日代我出診一次,替老太太看病去吧。” 朱砂愣了下,看了蘇合一眼,心里竟有點畏怯。她也清楚獨立出外診是早晚的事,只不過沒想到南星剛出了事,決明還會立刻讓她也出去。 蘇合嘴唇微動,想阻止,卻明白這不是該阻止的事。當初南星走的時候,她還覺得這是件好事,可如今,卻開始覺得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了,不舍得師姐出去。 “并不遠,在湖城附近,大約半個月就能回來?!睕Q明難得溫言安撫。 “好,師父,我會早去早回的?!敝焐拔站o了拳,有點緊張地答應了師父。她不能因為南星的事情就害怕出外診。南星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一定能做到。之前的事情,只是一個意外。 朱砂心底還抱著模模糊糊的期望,不知道此次出谷有沒有可能遇到南星?希望很渺茫,畢竟天下那么大,南星此時定然躲的好好的,相見或許不如不見。 朱砂出外診這一次不像南星那一次出去的那般著急,決明還耐著性子抽出時間跟徒弟說了許多注意事項。慎之又慎。 只是這種一再的叮囑拉長了離別的緊張與悲傷,朱砂走的時候,蘇合送了又送,一直跟著來接她的馬車送到了鎮(zhèn)上。 最后還是朱砂受不了她這般黏黏糊糊的,坐上馬車離開,再也不回頭。 蘇合一個人低落地往回走,只恨自己太沒用。若是自己醫(yī)術好點,師父會不會允她與師姐一起去?或者,若是當初自己不是那么不當回事,求著跟師兄一起去,是不是就能阻止師兄沖動行事呢? 明知道這些想法其實都是徒勞,出外診本來就是為了讓他們獨自歷練,師父怎么可能讓他們結伴而行,又不是外出游玩??墒?,還是忍不住會一直想一直想。 “蘇合?!鄙砗髠鱽砩倌甑统链判缘穆曇?。 蘇合一回頭,看見拿著早點的江韶。她最近已經(jīng)不怎么長個子了,而江韶仍然在長,似乎每一次見他,都要比以前要更高一點,少年的輪廓也漸漸剛毅,有了幾分成年人的模樣。 蘇合點了點頭,“江大哥?!?/br> “我來買早點。一起回去吧?!苯夭]有問她為什么來鎮(zhèn)上,又為什么一副傷心難過的樣子。 南星的事情,決明不愿宣揚。然而谷里住的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多少還是有消息傳出來的。 江韶陪著蘇合一起回谷,有心安慰幾句,卻又覺得語言單薄,說那些也沒什么用處。于是一路沉默。 這樣的沉默,反而讓蘇合不那么尷尬。江韶本來就話不多,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沉默地一起走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必在這個時候還費心考慮要說點什么。 “好了,江大哥,我要去忙了?!钡焦瓤?,蘇合揮了揮手打算走。 “等等?!苯亟凶∷?,將手里的早點分給她一份,“吃點東西再去忙?!?/br> 蘇合送師姐走之前是吃過早點的,只是心事重重,哪里有胃口,根本就沒吃幾口。不過現(xiàn)在也依然沒胃口。 蘇合搖了搖頭,“我吃過了?!?/br> 江韶執(zhí)拗地把早點塞進她手里,“我走了,有時間來找我練劍?!?/br> 江韶這樣的武癡,只要練劍,所有煩惱都能忘掉吧?蘇合有幾分羨慕他,答應了一聲,不過當然是沒時間的。 最近枯榮谷的人手一直不足,決明接手了朱砂管的東院,現(xiàn)在蘇合一個人要管南院和西院兩個院子,比以前更忙了。 可是即使忙的腳不沾地,蘇合也難免心里空落落的??輼s谷里還從沒有過師兄師姐都不在的情況,晚上的時候想著跟師姐一起敷黑泥、聯(lián)床夜談的日子,總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睡不著的時候,蘇合索性就爬起來,整理那些枯燥的醫(yī)書,希望總結出一套通用的自療手冊。 日子在忙碌中渡過,一日一日過的時候,覺得度日如年,然而見到朱砂平安歸來的時候,蘇合又覺得時間過得還是挺快的。 朱砂的平安歸來讓蘇合松了口氣,心情也輕松起來。然而沒幾天,決明竟然又把朱砂派出去出外診去了。 決明有意歷練朱砂,一次又一次的派朱砂出去,外診從易而難。 開始的幾次朱砂和蘇合都提心吊膽。每次朱砂出去,兩個人都依依不舍。但是出去幾次都平安無事之后,精神也就漸漸放松了。 這畢竟是在師父照看下的外診,求診人的病情背景師父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即使會遇到些小難題小波折,也都在可控范圍之內。南星的事,終歸是意外。 隨著時間的推移,南星的事情所帶來的陰影漸漸散去。朱砂數(shù)次出外診,并沒有遇見過南星。雖然朱砂和蘇合還會偶爾想念南星,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面吃苦,卻也漸漸能接受南星以后可能要離開谷里很久很久的時間這個事實了。 到冬天的時候,蘇合的那本自療手冊終于初具雛形,拿給師父批閱。 決明雖然更醉心于疑難雜癥的研究,但也不得不承認蘇合這個簡單的小冊子十分實用。每年枯榮谷的病人,真正痊愈離開的最多只有三成,最終病死的差不多有兩成,而有將近五成的病人,都是堅持不下去這樣長期的治療,半途而廢離開的。 有這樣一個自療的小冊子,雖然療效并不算顯著,對于病程漫長的慢性病患者,是不錯的助益。 得到了師父的肯定,蘇合將小冊子謄抄了幾份。凡是出谷的患者,如果愿意,都可以借閱謄抄。 這個小冊子離蘇合的設想其實還差的很遠,只是包括了幾種常見病癥而已。今后的增補工作還需要很久。 不過蘇合不打算繼續(xù)進行增補,而是按照自己最初的設想,又開始整理一份進階版的針灸自療手冊。畢竟求醫(yī)的武林中人還是不少的。 ☆、第17章 避一避 蘇合最先針對江莊主的病癥,刪繁就簡,總結了一套針灸自療的辦法。 花了大半個月時間總結完成,讓決明過目沒有問題之后,蘇合就興沖沖地去找江韶。 江韶實在不明白年輕女孩子的想法,有時候會突然莫名其妙地熱情起來,整日都見她在眼前晃;有時候又不知道為什么疏遠了,即使有意相遇,還很難遇到。 不過不管蘇合是怎么想的,這么費心地總結出一套針灸自療的辦法,江韶還是很感激她的,學的也格外的用心。 一眨眼,離家已經(jīng)又快半年時間了,在枯榮谷江韶覺得自家父親的身體和精神明顯好得多,只是眼看年關將近,恐怕還是要回家處理些事情。這套針灸自療的辦法,簡直就像及時雨。 雖然蘇合也說了,為了追求通用性,這套針法的療效并不那么的強,但有的時候對于病人家屬而言,重要的甚至不是方法有沒有用,而是能夠做點什么,減輕只能眼睜睜看著的無力感。 江韶聰明又肯下功夫,這套針法學得極快。 蘇合忍不住贊賞,“江大哥你真是做什么都又有天分又刻苦?!?/br> 江韶愣了愣,說:“其實我并不怎么喜歡練劍,我年少時候也很貪玩。只是我爹身體不好,我只有竭盡全力地努力,才能盡快幫他分擔一些。” 這樣的自律,竟然不是出于喜愛,而僅僅是責任?蘇合看著這個與自己同齡的少年,覺得自己或許要同他學的還有很多。 “蘇合,謝謝你?!彪m然醫(yī)者的責任就是治病救人,但用心不用心,當然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江韶看著蘇合,很認真地說:“將來若有機會報答,我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鄙倌暾f的時候出于真心,卻也絕沒想到會那么快應驗。 身為決明的小弟子,天分比不得師姐師兄,也不必有多少壓力和責任,一生或許就在師父和師兄師姐的庇蔭下無憂無慮的過了。最多煩惱些婚嫁的人選和生活瑣事。蘇合從沒想過自己的一生,會遇到需要別人替她赴湯蹈火的事情。 所以江韶說的時候,她雖然很感動,心里有一種身為醫(yī)者治病救人之后的成就感以及被別人感激的滿足感,卻也沒怎么放在心上。 她想,她會把這份心意好好珍藏,但永遠不會用到。 那一日,天氣有點陰沉,呼呼的北風吹著,有點要下雪的樣子。蘇合正巧在給江莊主施針,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忽然聽到外面有喧嘩聲,有藥童飛快地跑來找她,劇烈地喘著氣說:“蘇合,有人帶了大隊人馬闖進來?!?/br> “哦。我去跟他們說一下?!碧K合正巧施針完畢,有些奇怪藥童的大驚小怪??傆行┤瞬恢揽輼s谷的規(guī)矩,帶一堆隨從進來。一般情況下只要好言相勸,說明枯榮谷的規(guī)矩,大多數(shù)人都會理解遵從的。只是以前這些事情都是南星去做,如今師兄師姐不在,就只好她出面了。 蘇合忍不住分神想了想師兄如今不知道在哪里,收了江莊主身上的針,轉頭向外走。 “等,等等?!蹦撬幫K于喘過來一口氣,說:“那群人看樣子不是什么好人。栓子去攔他們的時候,被他們打吐血了?!?/br> “什么?傷勢可嚴重?”雖然也偶爾會有病死的病人家屬在枯榮谷鬧事,但蘇合還沒見過一來就鬧事的病人。 藥童愣了愣,說:“不,不太嚴重?!?/br> 江莊主也聽到了藥童的話,披上外衣,說:“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蘇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不用,想來是誤會。” 江莊主笑了笑,“跟我你還客氣什么?!?/br> 畢竟沒怎么經(jīng)過事,不得不說,有江莊主陪著蘇合心里安定了不少。 等江莊主穿好衣服,又拿了劍,帶著蘇合和江韶一起過去的時候,就耽誤了不少時間,比決明谷主到的還要晚一些。 谷口圍了不少閑著沒事的病人在看熱鬧,把谷口堵得嚴嚴實實。 江莊主和蘇合他們廢了些力氣,才擠進去。 來鬧事的人統(tǒng)一著黑衣,隊形嚴整,都配著兵器,兵器大多是刀劍,也大錘、斧頭之類的偏門兵器。即像是武林人士,又有點不倫不類地像是軍隊中人。而中間的空地上放著一個簡陋的擔架,上面躺著一個面如金紙頭發(fā)花白的老人,身上到處都是血跡,出氣多入氣少,情況看起來很不好。 江莊主看清了那擔架上的人,神色頓時一變,停住腳步?jīng)]有繼續(xù)向前,同時擋住江韶和蘇合,不動聲色地觀察對面的黑衣人。 對面有個首領模樣的人,正在一臉傲然地說:“今日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br> 決明平日里雖然頗有醫(yī)者仁心,但對方這樣強勢地逼上門來,以這樣的態(tài)度來求醫(yī),還是惹惱了他,冷著臉說:“必死之人,自有取死之道。救不得,請回。” 周圍看熱鬧的病人也七嘴八舌地譴責那首領。 卻沒想到那黑衣首領忽然出手,只聽破空之聲,甚至都沒看清到底是什么東西,就見離他最近的那個病人捂著臉滾到地上哀嚎,指縫間滲出血跡。 那黑衣人首領收回手,大家方才看清他手里拿著的是一個馬鞭,鞭稍倒刺上還沾著剛才那病人的皮rou和血跡,顯得格外滲人。 黑衣人首領悠然道:“既然救不得,看來所謂的神醫(yī)也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枯榮谷也不必存在了?!?/br> “你……欺人太甚!”決明大怒,連忙上前查看被打那人的傷勢。 而谷中病人此時敢怒不敢言,生怕被黑衣人首領遷怒,紛紛向后退。 然而卻終于有人氣不過,從人群中跳出來,“你們這些陳國的跳梁小丑,竟然來中原武林撒野?欺我中原無人嗎!” 蘇合一看,跳出來的那人似乎姓金,是個使雙錘的江湖豪客。此人前些天跟人打斗,幾乎被開膛破肚,幸而離這里近,被親友送了過來。如今身體還沒完全痊愈。她想要上前,卻被江莊主拉著,隨著人流一起后退。 “江莊主……” 江莊主面色凝重,低聲說:“蘇合,聽著。對方是暗金堂的人。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你先跟韶兒出去避一避?!?/br> “避一避?”暗金堂是什么?哪有遇到事情見勢不對就自己跑掉的?事情真的就嚴重到這種程度了? 剛才跳出來的那位金姓豪客一雙大錘揮舞的虎虎生風,徑自撞向黑衣人首領。然而那黑衣人首領手腕只是微微一動,那鞭稍毒蛇一般點在大錘之上。紫金大錘看起來重逾百斤,那鞭稍輕飄飄的,誰也沒想到那金姓豪客手中的紫金大錘竟然被擊打的脫手而出。 紫金大錘落在地上,一聲巨響,將地面砸出一個深坑。金姓豪客仿佛受了內傷,亦或是舊傷復發(fā),吐了一口血,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