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清風(fēng)從二樓廊間的窗戶吹過，將輕薄的簾子吹起，露出戚玨寬大的白袍子，以及一瞥就不見的側(cè)臉。

    尤川眸光微轉(zhuǎn)，朝著戚玨縮在的雅間深深鞠了一躬，道：“能與沉蕭君把酒言歡，是尤川的福氣?！?/br>
    “真的是沉蕭君回來了！”一個雅間由侍女掀開簾子，一位一身寶藍(lán)華服的公子走出來，“在下袁倚林多年前曾得沉蕭君救助，救命之恩九泉難忘，斗膽敬您一杯！”

    守在戚玨那間雅間旁邊伺候的侍女小碎步走過去，將簾子半掀開。

    戚玨舉杯，道一句：“袁公子言重了?！?/br>
    另一間雅間的簾子被掀開，一名端莊秀麗的美麗婦人扶著丫鬟的手走出來。

    “當(dāng)年多謝沉蕭君救下幼兒，劉張氏以茶代酒再謝沉蕭君再造之恩?！彼舆^丫鬟遞來的茶杯，用帕子掩了唇，一飲而盡。

    戚玨再舉杯。

    “沉蕭君回來啦！沉蕭君回來啦！”一群孩童突然涌進(jìn)來，跑上二樓。明明是歡呼雀躍的模樣，可是到了戚玨所在的雅間前面就閉了嘴，一個比一個安靜。

    許是跑的太急了，一個小孩大口喘著氣。他旁邊的小女孩瞪他一眼，小聲說：“別吵了沉蕭君！”

    “乖，一會兒去沉蕭府領(lǐng)糖果去?！逼莴k的聲音略帶暖意。

    “終于又能吃到沉蕭府的糖果糕點啦！”

    蔡大人慢慢醒了酒，他朝著戚玨所在的雅間方向深深鞠躬，懇切道：“是蔡某酒后失言了，請沉蕭君莫要怪罪！”

    雅間里靜悄悄的，戚玨沒有說話。

    蔡大人保持著彎腰的動作久久不敢直起身子，他想了想，轉(zhuǎn)身朝著尤川又拜了拜，賠禮：“尤公子，是蔡某冒失了，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放在心上！”

    尤川輕輕笑著，“蔡大人只是一時醉酒了而已?！?/br>
    蔡大人松了口氣，笑著說：“今日大家盡興啊，我蔡某請客！我請客！恭喜沉蕭君回家！”

    沈卻忍著笑捏了捏懷里戚無別的小手，“喂，你爹爹帥不帥？”

    戚無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沈卻彎了彎眉眼，笑得很開心。這樣真好，他的先生是肅北名聲顯赫的沉蕭君，而不是鄂南皇室的太子殿下。

    清風(fēng)樓里的侍女將戚玨和沈卻請到了后院的客廳。

    尤川有些驚訝地看著沈卻，還有沈卻懷里的戚無別。

    他生的好看，此番驚訝的模樣倒是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靈氣在里頭。

    沈卻伸出手在尤川眼前晃了晃，“尤川哥哥，你不認(rèn)識我了不成？”

    尤川笑著說：“果然啊，小阿卻……你最后還是被沉蕭君給收入掌心了！當(dāng)初我就覺得……”

    尤川看了戚玨一眼，接下來的話就沒有說了。他伸出手摸了摸戚無別的臉，他的手比女人還要滑。戚無別睜著黑黑的眸子靜靜看著他。

    尤川手一頓，他莫名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奇怪。

    “對了尤川哥哥！我家小阿別會說話了！”沈卻急說，“他今天早上喊了我的名字！他的第一句話不是爹娘而是我的名字！可是別人都不信他這么小的孩子會說話，你信不信？”

    “嗯，我信?！庇却曋o別，怔怔地說。

    戚玨一把將戚無別抱起來，整個抱在懷里，讓小家伙背對著尤川。他拍了拍戚無別的頭，淡淡道：“這人是個男的沒什么好看的，下次帶你去看漂亮的小姑娘?！?/br>
    沈卻正端著一盞熱茶往嘴邊送，聽了戚玨的話，她手一抖，差點沒把茶水灑出來。

    短短一日的時光，戚玨回到肅北的消息就傳開了。等到戚玨帶著沈卻從清風(fēng)樓告辭往回走的時候，沈卻坐在馬車?yán)?，瞇著眼睛靠在戚玨的肩上。她隱隱可以聽見馬車外面的議論聲。

    沈卻抱緊了戚無別，十分開心。因為她知道那些人都在談?wù)撈莴k，她心里慢慢生出一種自豪的感覺來。

    她抬眼望了望閉目沉思的戚玨，心里想著這樣的日子可真是好！

    三個小家伙九個月的時候就開始四處爬了。別說是之前給他們?nèi)齻€做的嬰兒床，就算是后來給他們每人單獨做的小床都放不下他們了。簡直一個比一個好動，一時不歇著。

    肅北不比鄂南的炎熱，是一個嚴(yán)寒的地方。沈卻就吩咐下人在地上鋪了三層的裘毯，讓他們?nèi)齻€隨便爬，只在晚上才將他們放到床上去。

    厚厚的裘毯上隨意堆著很多玩具，丑的是沈卻親手縫的木偶，精致的是戚玨親手做的玩具。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是鞘做的。

    沈卻坐在地上，疑惑地看著墻角的戚無別。這個哥哥，好像天生就比一雙弟妹聰明。不到四個月的時候吐出“阿卻”，雖然他之后再沒說過，可是沈卻堅信他就是那個時候會說話了。

    而現(xiàn)在，弟弟meimei還在滿地爬呢。他已經(jīng)可以自己站起來了。

    “吃！吃！”戚如歸爬過來，抓住沈卻的腳踝。

    “如歸餓啦？真是貪吃！”沈卻笑瞇瞇地把戚如歸抱起來。

    小紅豆也很快爬過來，笑著說：“餓！”

    “也是個貪吃的?！鄙騾s將她也拉到懷里。

    沈卻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站在墻角的戚無別，這孩子明明是三個孩子里頭最早會說話的，可是現(xiàn)在戚如歸和小紅豆都可以吐出零星的字兒了，戚無別倒是再也沒說出一個字。

    沈卻把如歸和小紅豆放下，指了指窩在藤椅里看書的戚玨，道：“乖，去找你們爹爹玩去。”

    如歸和小紅豆眨了眨眼，立刻挪著小身子朝著戚玨爬了過去。

    戚玨將書放下，把兩個家伙抱在腿上，問：“如歸和小紅豆想吃什么？”

    “吃！吃！”如歸只能發(fā)出單個的音，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戚玨點了點他的鼻子，“說不出來就不給你吃?！?/br>
    一旁的小紅豆也很急，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個不停，可就沒個準(zhǔn)音。

    沈卻走到墻角，把戚無別拉過來，柔聲說：“無別餓不餓？這些玩具是不是玩夠了？讓爹爹給你重新做一些好不好？”

    小無別搖了搖頭，繼續(xù)擺弄手里的連環(huán)木扣。

    “吧嗒”一聲，那個戚玨略費了一番心思做的連環(huán)木扣就被他解開了。

    沈卻震驚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么好。

    “先生……這……”沈卻懵懵地轉(zhuǎn)身看著戚玨。

    連環(huán)扣解開的聲音落入戚玨的耳中，他也有些驚訝地看著戚無別。

    戚無別抬起頭，十分淡定地跟自己的父親對視。

    戚玨輕笑著拍了拍腿上的如歸和小紅豆，笑道：“你們兩個要像哥哥學(xué)習(xí)，知道嗎？”

    “先生！你怎么能不當(dāng)回事呢！”夜里，沈卻依偎在戚玨的懷里質(zhì)問他。

    三個小家伙都大了，晚上已經(jīng)不在沈卻和戚玨的屋子里睡了。

    “見過孩子天生愚笨父母犯愁的，沒見過你這樣孩子太聰明而愁眉苦臉的?！逼莴k笑道。

    沈卻搖了搖頭，小聲說：“我一直覺得無別和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樣，有些擔(dān)心他。”

    戚玨想了想，說：“如果小阿別天生愚笨或者身患?xì)埣玻銜訔壦?，拋棄他嗎？?/br>
    “怎么可能！”沈卻想也不想地說。

    “這就是了，”戚玨直視沈卻，“無論他是什么樣子都是我們的孩子，所以只需接受就好?！?/br>
    沈卻想了想，便也釋然了。戚玨說的對，無論戚無別是什么樣子都是她的孩子，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什么古怪不古怪的用不著深究。她又往戚玨靠了靠，想著戚無別過早懂事的表情逐漸睡去。

    夜里，等沈卻睡熟了以后，戚玨輕輕將她的小腦袋放在枕頭上，然后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戚玨去了三個孩子的房間。

    兩個奶娘都在外面的隔間歇著，三個小家伙躺在自己的嬰兒床里靜靜睡著。

    戚玨直接走到戚無別的床邊，他一靠近的時候戚無別就睜開了眼睛，在夜色里靜靜看著自己的父親。戚玨似乎對戚無別的反應(yīng)一點都不意外。

    他伸出手將小家伙抱出來，又拿著一條毯子將他整個人包的嚴(yán)嚴(yán)實實。然后，戚玨看了一眼睡得很香的如歸和小紅豆都沒有被吵醒，才略略放心抱著戚無別出了屋子。

    戚玨腳步一錯，整個人瞬間騰空，抱著小阿別坐在了屋頂上。

    一輪圓月高高掛在空中，遠(yuǎn)處的山巒因為披著雪衣的緣故泛著白光。

    “我知道你會說話了，會說很多話?！逼莴k坐在屋頂上，他扶著小阿別的肩，讓他站著面對自己。

    戚玨輕輕笑了一下，道：“再不說話我就要松手了。”

    只要戚玨一松手，小阿別就會從屋頂栽下去。

    戚無別靜靜看著戚玨，戚玨也靜靜凝望著他，分明是極為相似的面孔，一大一小就這么對視著。

    “不信嗎？反正你摔下去摔斷了腿我也能給你接上，只不過要吃一段時間的苦。”戚玨盯著戚無別的眼睛，“我知道你能聽懂我在說什么?！?/br>
    “我摔斷了腿，她會心疼的，還會哭?！逼轃o別忽然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奶里奶氣的，但是十分清晰。

    他似乎也對自己奶里奶氣的聲音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

    戚玨驚愕地看著他，其實戚玨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小家伙真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剛剛說的話很大一部分都是為了訛他一下。

    過了一會兒，戚玨才平靜下來，問道：“會走了嗎？”

    戚無別搖了搖頭。

    戚玨忽然松開了手。

    恰有一陣風(fēng)吹過來，戚無別眼中閃過一陣驚慌，小小的身子就往后栽去。

    戚玨眼疾手快一把將他圈在懷里，他感覺到小家伙縮在他懷里松了口氣。戚玨就沒讓他再站著，而是將他抱在腿上，道：“我是你的父親，你應(yīng)當(dāng)無條件的相信我會永遠(yuǎn)護(hù)著你。而我也會相信你?！?/br>
    戚無別有些驚訝，他小小的身子在戚玨的懷里微微顫了一下。

    “冷了？”戚玨用毯子把他抱起來，“回去吧。”

    “你真的會信我？”懷里忽然傳出小家伙細(xì)微的聲音。

    戚玨剛想要起身的動作一頓，他沉聲道：“信?！?/br>
    懷里的小家伙很久都沒有再說話，就在戚玨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忽然小聲說：“你以后會成為大戚的皇帝?！?/br>
    戚玨驚住，他心里瞬間有了個預(yù)感。

    “算了，沒人會信我知道以后的事兒，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睡一覺就從二十一歲變成了個嬰兒！”戚無別的聲音有些沮喪，有些困惑，還有些無助。

    如果戚無別跟別人說起這事，百分百不會被相信，可是作為重生一世的戚玨……

    戚玨揉了揉戚無別的頭，柔聲說：“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的秘密，不要讓別人知道?！?/br>
    戚無別震驚地從戚玨的懷里抬起頭，“你、你信我？”

    “大抵是有太重的執(zhí)念才能得到重生一世的機會。把握住機會，去守護(hù)你想守護(hù)的人，去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不能讓重來一次的人生再留遺憾?！逼莴k看著戚無別，十分嚴(yán)肅地說。

    戚無別怔怔看著自己的父親，緩了好半天，他忽然用稚嫩的聲音說：“這一次把皇位傳給我，別給弟弟了！”

    戚玨笑著敲了敲他的額頭，道：“你老子還沒把皇位搶到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