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那個時候的他，已是將死之人。

    還好，如今都不同了。可，就算今生拉她到身邊，仍然不能給她安定，戚玨還是決定牢牢將她攥在手心，再不允許她離開，再不放手。

    外間逐漸響起丫鬟們起身穿衣的細碎聲響。

    “先生……”沈卻略略不舍，她知道先生要走了。

    戚玨彎下腰，輕輕將沈卻抱在懷里。戚玨的手臂微微用力，將沈卻牢牢禁錮在懷里，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

    “姑娘，該起了。今兒個可得早些起來，咱們……”囡雪邊說邊推門走進屋，她愣愣地看著一身嫁衣的沈卻。

    沈卻怔怔地坐在梳妝臺前，望著半開的窗戶微微出神。

    沈卻抿了抿唇，唇畔一點點帶了笑意。她轉(zhuǎn)過來望著囡雪，道：“我起得可比你早多了?！?/br>
    沈家三女同嫁，道喜的人絡繹不絕。而整個后宅早就亂成一片，女眷們嘰嘰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嘴，生怕疏忽了什么。

    雖然沈家已經(jīng)分了家，然而趕上三女同嫁的大日子，沈家還是決定將三個姑娘從老宅嫁出去。

    此時，整個沈家的女眷幾乎都聚到了老宅后院里。

    “綠蟻，你見到沈休了嗎？”沈卻偏過頭，輕聲問。

    “沒看見呀，今兒個這么大的日子，大少爺也跑出去玩了嗎？”綠蟻伸著脖子四處打量了一番，又說：“要不要奴婢去找找大少爺?！?/br>
    “不用了。”沈卻輕輕搖了搖頭，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隱隱有了不安的感覺?？倱纳蛐蓐J出什么禍事來。

    沈緋、沈琉和沈卻，三個人都是一身大紅的嫁衣，她們?nèi)齻€人走到沈老夫人面前跪下，依次從下人遞過來的茶托里端了杯茶，說：“給祖母敬茶?！?/br>
    “好好好?！鄙蚶戏蛉艘来魏攘巳齻€姑娘敬的茶，到沈卻的時候，沈老夫人的眼睛就紅了。

    沈老夫人望著沈卻，說：“我的心肝，來祖母這兒?！?/br>
    沈卻就乖巧起身，走了過去。

    “孩子，委屈你了！”沈老夫人將沈卻摟在懷里抱著，眼睛里全是心疼。當她知道沈卻要代替沈緋嫁去劉家的時候，她是一百個不同意！直到沈仁與她徹夜交談，才讓她改了主意?？煽v使這樣，她還是心疼沈卻這孩子。沈老夫人知道婚事不可更改，只好開了自己的庫房，將好東西一股腦填到沈卻的嫁妝單子里。

    這事兒可是讓白姨娘很是不高興，少不得到沈仁面前抱怨。處處寵著白姨娘的沈仁這次沒有聽白姨娘的，反而斥責了她一同，甩袖離去。

    “祖母，阿卻會想您的。”沈卻伸出手，抱住沈老夫人，祖母是這個家里為數(shù)不多真正心疼她的長輩。

    緊接著，三個姑娘又依次從下人遞過來的茶托里端了茶，遞給沈仁和何氏。沈仁和何氏的臉色都不太好，沈仁是處于愧疚和羞愧。他覺得愧疚三個女兒，更羞愧自己的無能。

    而何氏的臉色蒼白如紙，她最近總是夜夜做噩夢，夢里是無盡的大火。她站在火海里大聲呼救，然而沒有人來救她。烈火焚身原來是這種一種疼痛，大火逐漸將她吞噬，她看見自己白皙的皮膚被燒得發(fā)黑！三千烏發(fā)盡數(shù)燒焦。她像個女鬼一樣聲嘶力竭地喊，她沖出大火，然而所有人看見她就跑！

    那些人喊她是女鬼！沈仁推開她，連沈休也一臉嫌棄地瞪著她。

    “母親，喝茶?！鄙騾s恭敬地將茶水遞到何氏身前。

    何氏猛地站起來，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沈卻不住發(fā)抖。

    “怎么了這是？”沈仁拉了拉何氏的袖子，何氏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整個屋子的人都奇怪地看著自己。她這才緩緩坐下。她接過沈卻遞過來的茶，然而她的手忍不住打顫，還沒有喝到茶水，手中的茶杯就傾翻了，guntang的熱水濺了她一手一身。

    沈卻及時起身避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何氏慌手慌腳地用帕子擦茶漬。

    “怎么這么不小心！”沈仁輕斥。

    沈老夫人也微微搖頭。蘇mama急忙趕過來，用帕子給何氏擦拭污漬。

    何氏怔忪間抬頭，就望見靜靜站在一旁的沈卻那雙冷靜的眼睛。那是多么澄澈的一雙眼睛，清潭之下，似不容許人褻瀆的神圣。沈卻甚至勾了勾嘴角，對何氏輕笑。

    好像有一雙手，從沈卻的眼睛里伸出來死死掐著何氏的脖子，讓她不能呼吸。她猛地吸了口氣，將身子的重量倚在蘇mama身上，用盡最后的力氣說：“我回去換件衣裳?！?/br>
    “去吧?！鄙蚶戏蛉瞬粣偟匕櫭?。

    沈卻平靜的眸子輕輕轉(zhuǎn)了一下，帶著點不易覺察的蒼涼。

    沈云拉了拉她的袖子，說：“以后咱們還能一處玩是不是？”

    “當然呀，我會時?；貋碚夷阃娴摹！鄙騾s甜甜笑開，眼中的涼意瞬間消散。

    “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還回來做什么。”沈?qū)幮÷曊f了句。

    沈琉明知道沈?qū)庍@話是對沈卻說的，還是忍不住開口，她說：“再亂說話，我一鞭子抽死你?！?/br>
    沈薇在一旁笑著說：“二姐不要生氣嘛，五妹年紀小，這話也不是針對你的嘛?！?/br>
    “嗯，年紀小就是一切錯事的最好借口。她那話自然不是針對緋jiejie和琉jiejie，而是針對我的。”沈卻忽然開口。

    沈卻輕輕看了一眼沈?qū)帲瑹o聲抿了抿唇。她當初是多傻才會覺得沈?qū)庍€小，只要她真心相待一定會重拾這份姐妹情誼。

    屋子里的喜慶似乎一瞬間冷淡了下去。

    “沈?qū)?！給你幾個jiejie道歉！”沈仁一聲冷喝，“你將來長大了也是要出嫁的，難道等你出嫁了也不再是沈家的人了嗎？”

    沈?qū)幑Ｖ弊?，說：“我和她又不一樣！”

    沈老夫人質(zhì)問：“怎么不一樣！你和你卻jiejie可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最最親的姐妹！”

    “哼！”沈?qū)幹刂乩浜吡艘宦?，說：“母親最疼我了，一點都不疼沈卻！母親只想燒死她，她怎么會和我一樣！”

    安靜站在角落的白姨娘眸子瞬間亮起來，她幾乎沖到沈?qū)幧磉?，抓著她的小胳膊，問：“你說什么？你說你母親想燒死沈卻？為什么？什么時候？哪場火？”

    “你這個下.賤的姨娘趕快松手！你抓疼我了！怪不得母親不喜歡你！要害死你！父親就應該早點休了你！”沈?qū)幘o緊皺著眉頭，揮舞著小手想要掙脫開白姨娘鉗制的手。

    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整個屋子的人都在她的話里靜下來。

    沈仁緩緩起身，冷著臉，說：“沈?qū)帲涯銊倓偟脑捲僬f一邊。說！”

    沈仁一聲冷喝，嚇得沈?qū)幰粋€激靈，她有些害怕地望著沈仁，不住向后退去。她環(huán)顧四周，最最疼她的母親不在這里，連十分疼愛她的緋jiejie也是一臉怒氣地瞪著她。

    她、她說錯什么話了嗎？可是她說的都是事實??！

    沈老夫人的目光凝在沈?qū)幍纳砩希趾鋈幌肫鹆耸裁?，去看沈卻的臉色。她看見沈卻靜靜站在那里，安靜的不像話。竟是一絲一毫的詫異都沒有。她可以不傷心，怎么可以不驚訝？

    沈老夫人一點點從憤怒中收回心神，她穩(wěn)了穩(wěn)情緒，說：“童言無忌。”

    沈仁不解地去看沈老夫人，卻收到沈老夫人一個警告的眼色。

    一旁的米氏立刻笑開，說：“咱們寧丫頭是不是病了？奶娘還不給寧姑娘抱下去。今兒個可是個大喜的日子?！?/br>
    米氏說到“大喜”二字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

    劉氏和幾個年紀稍大的姑娘都復又笑開，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而奶娘早就白了一張臉，將沈?qū)幈Я讼氯ァ?/br>
    童言無忌，好一個童言無忌。沈卻嘴角的笑一點點發(fā)冷，完全不像一個十一歲的孩童。

    她被戚玨捧在手心養(yǎng)了七年，成為最最單純無憂的女孩。然而，回到沈家短短的時日，讓她看懂了太多世態(tài)炎涼，她懂了許多以前從不懂的事情。她學會了隱藏，學會了虛偽，更學會了用極大的惡意去恨別人。

    “吉時到了！三頂花轎可都在前院候著了！”老mama跨進屋，臉上的笑容明媚異常。

    “快！快伺候三位姑娘把紅蓋子遮了。噯，慢點，慢點，你這丫鬟別踩了姑娘的裙子?！泵资险f。

    “哎呀，姑娘這一對并蒂耳環(huán)怎么少了一只，我回去??！”沈琉身邊的丫鬟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回去取耳環(huán)。

    整個屋子里似乎在一瞬間亂了起來。

    然而這種熱鬧，完全沒有擾了沈卻心里的寧靜。她靜靜站在那里，任由別人用大紅的紅蓋頭遮了臉，然后扶著她走出主屋。

    她聽見陌生的、熟悉的聲音不停地道喜，她聽見不絕于耳的鞭炮聲，鼻息間都是爆竹炸開過后的味道。

    她穿著戚玨給她準備的嫁衣，頂著戚玨給她綰起的發(fā)髻，一步步朝著花轎走去，心里一下下默數(shù)：一、二、三、四、五……

    也不知道要數(shù)到多少的時候，她的先生才會帶她走。

    而這個時候，沈休正拉著殷奪躲在一處廢棄的小木屋里，對著一個蒙著眼，渾身捆綁的男人拳打腳踢。

    殷二將沈休拉出去，低聲說：“咱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好??？他可畢竟是你妹夫！將來知道是你擒了他胖揍一頓，他能對你meimei好嗎？”

    沈休瞪了他一眼，說：“是誰說要幫我妹子出氣的？后悔了？”

    “你可別瞪我！你那妹子瞧著就乖巧漂亮，整個鄂南城沒見過這么可心的姑娘家。我說了和你一起收拾劉大一頓，怎么可能后悔！”

    沈卻忽然抬眼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殷二。

    殷二被他盯得頭皮發(fā)毛，他撓了撓頭，問：“你這么看我干嘛啊？”

    “要不然這樣吧！”沈休抓住殷奪的肩膀，說：“你不是說我那妹子可心嗎？等過幾年，你娶她成不成？”

    “啊？”殷奪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啊什么??！”沈休一輩子拍在殷奪的腦門，“怎么著，嫌棄我家妹子嫁過？我告訴你！不管我那妹子嫁沒嫁過別人，你能娶她都是你小子的福氣！”

    殷奪認真想了想，說：“你想你meimei以后跟劉大合離？我的天，這還沒成親呢，咋都想到合離了？”

    沈休怒氣沖沖地說：“你懂什么??！我爹要把沈卻嫁給劉大，我暫時沒辦法阻止?？墒窃龠^三五年我長大了，長兄為父！我就可以替阿卻做主了！到時候我就把她接回家！你就說吧！到時候你愿不愿意娶他！說！”

    看著沈休那雙像要吃人的眼睛，殷奪只好說：“好好好，我娶，我娶！”

    殷奪覺得這事著實有點荒唐，可是他自小和沈休一起長大，兩個人的確做了太多荒唐的事兒。

    他腦中又不由浮現(xiàn)沈卻的模樣，那一日她舞劍的身影就像一只蝴蝶一樣翩翩落在他心口。翅膀忽閃忽閃的，抖下一層麟粉。麟粉落在他的心上，癢癢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還在小伙伴們快來吱一聲 (⊙v⊙)排隊領紅包嘍！

    小阿卻要離開烏七八糟的沈家了，咱們一起來恭喜她解脫了！

    當然，某些人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

    ☆、第30章 大婚

    沈卻坐在花轎里，腰桿挺得筆直，然而緊緊攥著帕子的手，出賣了她的緊張。

    她盼著這條路永無盡頭。

    如果先生來不及救她怎么辦？如果先生有事耽擱了怎么辦？先生……先生他不是要娶沈緋嗎？那、那他要怎么救自己？

    一想到今日不僅是自己大婚的日子，也是戚玨迎娶沈緋的日子，沈卻就不由自主揉捏著手背上的疤痕。這是她小時候的習慣了，十分緊張害怕的時候就會將右手手背上的疤痕搓得發(fā)紅發(fā)紫。后來戚玨打了她幾次手板，才將她這個毛病改了回來。

    沈卻從小就沒有懷疑過戚玨的話，可是坐在大紅的花轎里，她第一次有了十分強烈的不安——她的先生真的會來救她嗎？

    如果先生不出現(xiàn)呢？或者出現(xiàn)晚了嗎？沈卻開始細細回憶劉大的樣子……

    沈卻緊緊抿著唇，一想到要嫁給那樣一個人就想把早上吃下的東西全部吐出來！雖然她還不懂成婚究竟是什么，可她已經(jīng)懂了嫁給一個人就是要日日夜夜的相伴。

    “日日夜夜的相伴……”沈卻呢喃了一聲，她不禁想如果能夜夜日日陪在先生身邊該有多好……

    香爐宴上，殷爭和魏佳茗相互依偎的模樣又一次沖進沈卻腦海里。她使勁兒搖了搖頭，她知道等下腦子里又要胡思亂想的了。她才不要想象先生和沈緋手牽手的樣子！

    可是……

    過了今天，先生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姐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