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醒來的時間越來越久，他漸漸不再像剛醒來時那么絕望焦躁。

    王朝是個孤兒，從被老管家從孤兒院帶回來那天起，他就記住了自己的使命。

    顧衍的安全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他從十幾歲開始一直跟在顧衍身邊，十幾年里他沉默而寡言，一直如同一道影子。眾人的眼中，他面容平淡卻內(nèi)心堅(jiān)毅。

    直到越野撞上大貨車的那一刻，他也從未后悔過，因?yàn)檫@就是他的使命。車禍之后，他的身體條件自然不能再回到顧衍身邊，最初的時候，他迷惘又悵然，可漸漸地，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自由了。

    以后的日子，他完全為自己而活。

    “病人！轉(zhuǎn)過來量體溫！”

    王朝看了一眼小護(hù)士，聽話地翻個身轉(zhuǎn)過來。

    “今天可以下床走走了?！?/br>
    “沒力氣?！?/br>
    “沒力氣也得活動，這樣康復(fù)得才快呢?！?/br>
    “那你扶我走?！?/br>
    什么？

    小護(hù)士橫眉冷對，“沒力氣？我記得你醒來第一天不就有力氣蹦跶著下床了嗎？”

    ……

    滇城的別墅里沒有泳池，汾喬帶上裝備，去了從小學(xué)習(xí)游泳的那個游泳館。

    游泳館離滇大附中不遠(yuǎn)，進(jìn)館前是一條長長的柏油馬路，兩側(cè)栽著高大的法國梧桐，葉子已經(jīng)快要落光了，地上也零星掉著幾片。

    汾喬知道，這些葉子會在第二天清晨被守門的老大爺打掃干凈，如同許多年前一樣的。

    故地重游，總是有萬千感慨。

    許多年前的每個周末與長假，爸爸就是這樣開車帶她到這里，把車停在梧桐樹下，放她下車。

    然后又在下課之前，準(zhǔn)時停在這里，接她回家。

    一切與多年前似乎沒什么不一樣，游泳館的建筑，高大的法國梧桐，門衛(wèi)的老大爺；只是有什么東西似乎又不一樣了，至少——身側(cè)駕駛座上的男人變成了顧衍。

    下了車，汾喬偷偷偏頭用余光去看他。

    那個男人有著飽滿光潔的天庭，高挺的鼻梁，連輪廓也是迷人的。

    “看出花兒來了嗎？”

    被發(fā)現(xiàn)了呢。

    這下汾喬也不偷看了，干脆大大方方轉(zhuǎn)過頭來看他，“沒有花兒?！闭f完這句，汾喬的臉上有帶了笑意，眼睛都是彎彎的：“顧衍今天也沒有工作嗎？”

    “恩?！?/br>
    所以可以陪她一整天。

    汾喬一放開笑起來，桃花眼里就是夢幻迷離的，倒映著人的影子，仿佛你就置身于她的整個世界里。眼尾的臥蠶也格外漂亮精致，看得人想去摸一摸。

    她飛快湊過身踮腳在顧衍臉頰吻了一下。

    這是汾喬能想到的最能表達(dá)親密的方式。

    其實(shí)她是想吻顧衍的嘴唇的，可是她不敢。

    吻完，她立刻紅著臉把手背在了身后，像是在等著像以往一樣挨訓(xùn)。

    這是這一次，顧衍什么也沒有說。

    下一秒，他摟過汾喬的肩膀，彎腰，輕輕在她的眼睛印上一吻。

    如同蜻蜓點(diǎn)水般，癢癢地，麻麻地。汾喬的臉頰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溫?zé)岬暮粑?/br>
    這一吻，勝過了萬千的語言。

    他是在回應(yīng)。

    汾喬驚訝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像是在肯定汾喬的驚訝，那細(xì)密的吻接著落了下來。

    額頭。

    鼻尖。

    唇瓣。

    輕柔，卻又帶著重于萬鈞的力量。

    又是回應(yīng)，又是承諾。

    顧衍原本從不是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因?yàn)檎渲?，他在對待汾喬事情的時候總是再三猶豫。

    他從不覺得自己不喜歡汾喬，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花這么多的時間與心力去陪伴，去愛護(hù)。汾喬把自己的一點(diǎn)一滴滲透到他的生活里，讓他習(xí)慣性去擔(dān)心，去關(guān)注。她不在時，又覺得日子猛然空蕩起來。

    可相比自己的感情，他更擔(dān)心汾喬會受到傷害。

    他們之間的障礙不是零星的一點(diǎn)半點(diǎn)。汾喬還這么年輕，今天她的思想和所為，不代表她在未來不會后悔，與其在深陷的時候割斷筋脈血rou，不如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將這份感情扼殺斬斷。

    可是他發(fā)現(xiàn)他想錯了，汾喬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推開，他這么做，反而讓汾喬更受傷害。甚至不想再和他溝通交流。

    同時，他也高估了自己，他沒有這樣的決心和勇氣。

    汾喬已經(jīng)滲透進(jìn)了他的生活，無法分割，也無法斷離。

    那就這樣好了。

    顧衍最后把吻落在汾喬的唇瓣，這個吻香甜又綿長，他加重了這個吻。

    與其在今天前瞻后顧，相互傷害，不如就這樣順著汾喬的意愿發(fā)展下去吧。

    也許在未來有一天，汾喬會厭倦他，恨他，甚至離開他。

    可是那又怎樣？

    至少在此刻，汾喬是開心的。

    汾喬微顫的睫毛如同蝴蝶顫動的翅膀，雙頰的紅暈如同天上的紅緋。

    她的心臟緊張而又急促地跳動著。

    冬日的冷風(fēng)席卷著梧桐的落葉呼嘯而過。

    汾喬卻第一次在冬天感受到幸福與滿足。

    如同一股暖流直抵她的心靈，充斥了整個胸膛，松快地讓人想要飛起來。

    ☆、第63章 （二更）

    半山的別墅空置許久，沒有傭人，張嫂又遠(yuǎn)在帝都。梁特助被顧衍派出去之后，下午的餐食只能靠顧衍自己動手。

    畢竟汾喬一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的手白白嫩嫩，十指纖細(xì)漂亮地像小白蔥。

    不過即使不會做飯，也阻擋不了汾喬向往廚房的心。

    “喬喬，我來洗吧?！辟R崤站在汾喬對面，不忍地開口。

    他眼睜睜看著汾喬將梁特助帶來的新鮮小白菜□□地七零八落。

    汾喬抬頭，睜大眼睛，“我洗得不夠干凈嗎？”

    當(dāng)然不是……你洗的太干凈了。

    賀崤這么想著，卻是不忍再打擊汾喬的熱情，默默退到了廚房門口。

    他總覺得在見面之后，印象之中的兩人都變了模樣。

    顧衍不似賀崤印象中那樣冷峻嚴(yán)肅，他脫去了正裝外套，襯衫卷起兩道扣子，簡潔又干練，往鍋里下油。

    在從前，賀崤絕對想象不到自己不食人間煙火的小舅舅居然會做飯。

    而如今，這一幕真的發(fā)生了。

    他那血統(tǒng)高貴，性格冷漠的小舅舅在油煙中朝汾喬催促：“喬喬，你的菜洗好了嗎？”

    “??？”汾喬緊張回頭，諾諾開口：“還沒洗干凈……”

    其實(shí)不只是賀崤，汾喬自己也沒想到顧衍會做飯。

    第一次吃顧衍做的飯，她覺得自己一定要親自洗菜才有意義。所以力排眾議才站在這里。

    顧衍哭笑不得，只能關(guān)了火，回到水池邊：“喬喬，你洗的已經(jīng)很干凈了?！?/br>
    “真的嗎？”汾喬直接把這話當(dāng)做夸獎了，美滋滋道“那我下一次還幫你洗。”

    賀崤不忍地轉(zhuǎn)過身。

    除了不能出這間別墅，賀崤覺得自己的日子好吃好喝，每天能看見汾喬，還是挺自在的。

    從前燕京和帝都有千里之隔，賀崤想念汾喬，卻不知道該拿什么樣的理由和身份去見她。

    而如今，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同以前在滇大附中一樣，毫無芥蒂地和他說話，沖他笑。

    其實(shí)從某種意義上，賀崤是感謝極了顧衍的。

    比起從前，現(xiàn)在的汾喬開朗多了，她的笑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幸福感，如同一汪清泉，流進(jìn)人的心底。

    盡管一次次告誡自己，他的家庭注定了不能讓汾喬無憂無慮地生活?？擅慨?dāng)看見那笑容，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內(nèi)心。

    它依舊會像從前一樣急促地跳動。

    事實(shí)上他是后悔的，如果當(dāng)初他沒有接受保送去燕京，而是去了崇文。至少可以像現(xiàn)在一樣，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

    只要能看見她，心底便被滿足的情緒充斥了。

    顧衍還在廚房，菜端上了桌子，汾喬率先拿起筷子夾了一口。

    菜的擺盤極為干凈漂亮，簡潔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