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大手靈活地動了起來。

    謝瀾音不吃這一套，按住他手問他，“葛進到底為何找你？”

    “一會兒再說。”蕭元此時更想吃她。

    謝瀾音緊緊并攏雙腿，抱住他脖子跟他撒嬌，“你快告訴我，不然我總替你擔心?！?/br>
    她嬌滴滴的，蕭元無奈地停下手，親她耳朵道：“許朗來投奔我了?！?/br>
    謝瀾音愣住，想了會兒才記起許朗是許云柔的父親，當今內(nèi)閣首輔。

    “放心了？”蕭元笑著問。

    謝瀾音看著他明亮的鳳眼，點了點頭，心里歡喜，不用他催，她主動敞開給他。

    一夜琴瑟和鳴，翌日蕭元“略施薄粉”，進宮去面圣。

    宣德帝依然四肢無力，只能在龍榻上躺著，不過不想在長子面前太失了威嚴，他早早就讓權(quán)公公扶他坐起來了，靠在榻上，灰白的頭發(fā)整整齊齊地用龍冠束好，身上穿一件明黃色的錦袍，精心打扮一番確實精神了幾分。

    蕭元才沒心思看他穿了什么戴了什么，目不斜視地走進來，停在榻前，行禮問道：“不知父皇宣兒臣進宮所為何事?！?/br>
    連句客套地詢問宣德帝病情都沒有，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中風(fēng)了。

    宣德帝氣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指著兒子干瞪眼睛。

    權(quán)公公趕緊上前替他揉胸脯。

    蕭元這才抬頭看了宣德帝一眼，嘴角依然抿著，眉頭卻皺了皺，鳳眼里飛快閃過一絲緊張，直到發(fā)覺宣德帝在盯著他，蕭元才迅速垂下眼簾，臉色更冷。

    宣德帝盯著兒子，忽然不氣了。

    他明白了，兒子其實是在意他的，只是不肯先服軟罷了，就像他一樣，想兒子了才叫兒子進宮，卻因為顏面裝腔作勢，不愿讓兒子看出他的心思。

    意識到父子倆相似的地方，宣德帝非但不氣，反而心情大好。

    讓權(quán)公公退到一旁，他主動詢問起兒子的病情來，然而不管他問什么，蕭元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宣德帝明白父子倆還需要時間，聊了幾句后沒再勉強兒子，讓蕭元回去了，又賜了幾箱子滋補藥材去秦.王府。

    皇宮里消息傳得最快，幾乎宣德帝的賞賜才出宮門，沈皇后就知道了。

    她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早就發(fā)覺了，自從春獵出事后，皇上對蕭元的態(tài)度就變了，從不再輕易懷疑猜忌，到今日的恩寵。是因為她的逸兒腳瘸了，他想換太子了嗎？

    真讓蕭元當了太子……

    沈皇后不敢再往下想。

    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清晨醒來，沈皇后坐到梳妝鏡前精心打扮了番，妝容素雅得體又讓她看起來年輕了幾歲。準備好了，沈皇后領(lǐng)著宮女去崇政殿伺候宣德帝用膳。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宣德帝的喜好沈皇后最了解，知道怎么做會討宣德帝歡心。

    大病里的人最渴望有人關(guān)心，宣德帝看看沈皇后明顯打扮過的臉龐，雖然清楚這女人多半是昨日被他嚇到了，怕失寵才溫柔小意的，但念在她這半年過得也不容易，宣德帝大度地原諒了她。

    飯后內(nèi)閣大臣們要來議事，沈皇后暫且離開，去東宮探望小兒子。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沈皇后又過來準備陪伴丈夫，給他解悶。

    誰料到了崇政殿，卻被權(quán)公公告知內(nèi)閣首輔許大人在里面。

    沈皇后暗暗攥緊了手。

    這世上她最恨的人是蕭元，第二恨的就是許家，如果不是因為許云柔，她的兩個兒子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也不知他單獨留下來要做什么。

    心里有了疑惑，晌午服侍宣德帝用藥看他睡著后，沈皇后示意權(quán)公公去外面候著，她要與宣德帝共寢。帝后一起午睡并非奇事，權(quán)公公沒有多想，默默退了下去。

    沈皇后心跳如鼓，她慢慢躺在宣德帝一側(cè)，眼睛盯著宣德帝，確定男人真的睡沉了，這才悄悄下床，未免發(fā)出聲音，鞋都沒穿，踮著腳來到了御案前。御案上擺了兩摞奏折，沈皇后悄悄地翻，運氣不錯，翻到第三張就找到了許朗的奏折。

    沈皇后緊張地打開，內(nèi)容不多，卻看得她如墜冰窟。

    果然如她所料，許朗建議皇上廢黜自己的小兒子，另立蕭元為太子，而且應(yīng)當立即下旨，免得皇上病情惡化……奏折上說的委婉，但意思就是，免得皇上再次中風(fēng)無法言語或突然駕崩，想改立太子都不行。

    重新放好奏折，沈皇后退回了龍榻上。

    她仰面躺著，望著這富麗堂皇的皇帝寢殿，腦海里各種念頭閃過，慢慢的，她側(cè)頭，看自己的男人。這是皇上，是她的丈夫，是她曾經(jīng)深深依賴的天，但是現(xiàn)在，他不想再做她們娘仨的天了……

    沈皇后心底緩緩地浮上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她全身發(fā)抖，說不清是因為興奮還是恐懼，可一旦成功，她的逸兒就會是新帝，屆時再也無人敢違背她們的意愿。

    她不用皇上死，只要他病情再加重就夠了。

    身為專寵二十來年的皇后，沈皇后手里是有一批人的。太醫(yī)院里潘院使等人都沒了，她不好輕舉妄動，便派最忠心自己的心腹出宮暗中配藥，然后趁去崇政殿伺疾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藥粉灑到了宣德帝的藥湯里。

    宣德帝一無所覺，在沈皇后溫柔的凝望下，一口一口喝下了肚。

    剛要放下藥碗，外面忽然有人大聲喧嘩，宣德帝皺眉，而權(quán)公公已經(jīng)趕了出去，沒一會兒又進來了，神情惶恐，跪下道：“回皇上，鳳儀宮宮女彩云稱，稱皇后娘娘意圖下.毒謀害您！”

    “咣當”一聲，宣德帝手里的藥碗落了地，摔成兩半。

    “皇上，臣妾冤枉??！”沈皇后倉皇跪了下去，急著將自己動手前想到的應(yīng)急之策搬了出來，一臉無辜地望著宣德帝，“皇上，臣妾與您夫妻多年，怎會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定是彩云不滿臣妾不肯提拔她升大宮女，她才血口噴人！”

    鳳儀宮里那么多人，有的是人可以在藥里動手腳，而且現(xiàn)在皇上已經(jīng)用了藥，等他藥效發(fā)作，她與小兒子便是這皇宮里的天，誰還敢質(zhì)疑她的話！

    短暫的驚慌后，沈皇后立即鎮(zhèn)定了下來，這份冷靜倒顯得她問心無愧。

    宣德帝盯著面前的女人，不想懷疑枕邊人會害自己，也不信她有那么大的膽子，只是突然顫抖的手無情地提醒他，他剛剛喝下去的藥確實有問題！

    “快宣太醫(yī)！”宣德帝才說完，突然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伴隨著權(quán)公公一聲驚叫，崇政殿頓時亂作一團。

    蕭逸跛著腳匆匆趕來了，卻被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攔在了門外，以許朗為首的六位內(nèi)閣大臣隨后趕到，毫無阻攔地得以進殿。彼時沈皇后跪在龍榻一側(cè)，身旁兩個太監(jiān)押著她不許她亂動，太醫(yī)們有的忙著替宣德帝診治，有的正查驗藥碗里的殘余湯汁。

    “皇上如何了？”許朗肅容問。

    太醫(yī)們沒空回他，倒是驗毒的那位太醫(yī)突然道：“這藥里確實有毒，中風(fēng)的人服下后若救治及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但病者有九成的可能喪失神智，臥床不起?！?/br>
    屋里一片吸氣聲，眾人齊齊看向龍榻，就見宣德帝身體僵硬，脖子朝里側(cè)歪著，已經(jīng)不能動了。

    許朗默默站了片刻，視線掃過依然不甘喊冤的沈皇后，朝權(quán)公公與身后五位同僚道：“太子行事魯莽，又身體有疾，不適合再為儲君，前日我上奏勸皇上改立太子，皇上雖然沒有一口答應(yīng)，但確實有動搖之意，現(xiàn)在我懷疑皇后太子聽聞后恐太子之位旁落，故下毒謀害皇上。”

    五人里，戶部郎中郭大人也就是郭澄的祖父立即點頭附議。

    另外四人互相看看，也都頷首贊同。

    最后六人一起看向權(quán)公公。

    權(quán)公公一個宣德帝安好他就是紅人宣德帝出事他便沒有任何話語權(quán)的大太監(jiān)能說什么？

    無人反對，許朗一錘定音，“茲事體大，皇上病危無法理事，太子身負嫌疑，我建議請秦王殿下進宮主持大局?！?/br>
    “你們這是謀反！”一片沉寂中，沈皇后聲嘶力竭地吼道。

    許朗看了披頭散發(fā)的女人一眼，唇角沒動，眼里卻有冷笑。

    兩刻鐘后，蕭元一身墨色繡蟒長袍跨入崇政殿，如玉臉龐冷峻，不怒而威，哪有半點病態(tài)？

    短短兩日，此案就有了結(jié)果。

    錦衣衛(wèi)在鳳儀宮搜出毒.藥，派去買藥的人也供認不諱，人證物證俱全，沈皇后與蕭逸都押入天牢，等候宣德帝親自審理。

    然而太醫(yī)卻宣告宣德帝全身癱瘓，口不能言，起居無法自理。

    國不可一日無君，內(nèi)閣首輔許朗上奏，請秦王繼位為帝，文武百官紛紛復(fù)議。

    蕭元推辭三次，最后在百官堅持下登基，改年號為建興。

    建興元年臘月，新帝連頒三道圣旨。

    第一道，沈皇后與前太子蕭逸謀逆，判午門斬首示眾，皇次子蕭睿幽禁禁宮。沈家全族流放，念平西侯沈應(yīng)時抗擊匈奴有功，免其流放之罪，只剝奪爵位，貶為平民。

    第二道，經(jīng)查實，前護國公顏家忠心耿耿，不幸為jian臣所害，現(xiàn)復(fù)其爵位，由顏家三爺顏荊繼承，另小顏氏當年掉落山崖被人所救，隱姓埋名二十年，今封超品誥命夫人，封號靜寧。

    第三道，皇上還是大皇子時，身染怪病證實乃沈皇后母子所害，娶沈氏為妻更是沈皇后意圖羞辱之舉，現(xiàn)廢黜沈氏妻位，封側(cè)妃謝氏為后，命禮部擇日舉辦封后大典。

    ☆、第120章

    下雪了。

    鵝毛般的雪花簌簌飄落下來，再緩緩落在地上，積成厚厚的雪。

    謝瀾音牽著四歲的弟弟站在侯府門口，望著那邊的馬車越走越近，鸚哥在旁邊替兩個主子撐傘，另一邊蔣氏與謝瀾橋共撐一把，眼里同樣是雀躍。

    “岳母！”終于到了門前，身披黑色大髦的薛九利落下馬，不顧地上積雪就朝蔣氏跪了下去，聲音同以前一樣洪亮，“岳母，薛九不孝，如今才陪瀾亭回來看您！”

    “快起來，都是一家人，瞎客氣什么。”蔣氏笑容滿面地將大女婿扶了起來，仔細端詳一番道：“好像又長高了，瞧著也更結(jié)實了。”

    薛九呵呵地笑，同岳母說完話，先朝謝瀾橋喊了聲二meimei，然后好像突然才發(fā)現(xiàn)謝瀾音也在這里般，夸張地后退兩步，作勢又要跪下，“皇后娘娘也在啊，恕微臣眼拙沒看見您，微臣這就給您跪下請安。”

    晉北雖然早不記得大姐夫了，看到他這副搞怪的樣，還是咯咯笑了起來。

    謝瀾音哼了聲，盯著薛九道：“你倒是跪啊，本宮等著呢！”

    “少瞎扯，趕緊接你大姐去！”蔣氏可不管女兒是不是皇后，沒好氣瞪了她一眼。

    謝瀾音笑著去了，晉北顛顛地跟在jiejie身后，謝瀾橋給她們撐傘。

    蔣氏趁機給女婿解釋道：“臘月十八封后大典，皇上特準瀾音在家住一陣子，屆時再從這邊迎進宮中?！本拖窕ㄞI出門一樣。

    “他倒會哄人?！毖庞行┲S刺地道，還是無法徹底介懷蕭元當初的欺騙。

    蔣氏咳了咳，警告又不掩親昵地看大女婿一眼，也去車前接長女了。

    小丫鬟挑開車簾，里面謝瀾亭照舊一身素色男裝錦袍，只是懷里多了個裹著小斗篷的男娃，兩歲的男娃眉眼精致，粉妝玉裹的，簡直就是一個小小的謝瀾亭。

    小家伙盯著車外的人，眨眨眼睛，突然咧嘴笑了，仿佛十分害羞般，捂著臉轉(zhuǎn)到了娘親懷里。

    這，這可不像他娘……

    蔣氏等人俱皆錯愕。

    謝瀾亭向來古井無波的眼里多了絲溫柔，低頭道：“驍兒快給外祖母姨母舅舅請安。”

    “不！”男娃埋在娘親懷里，脆脆地道，聲音里帶著玩鬧般的笑。

    蔣氏娘幾個情不自禁都笑了，只有謝瀾亭臉繃了起來，冷冷道：“去?！?/br>
    驍兒像是知道娘親是真的生氣了般，立即就轉(zhuǎn)了過來，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朝蔣氏道：“外祖母！”

    男娃都會自己判斷年齡了，蔣氏一顆心都快化了，立即將外孫接了過來，連續(xù)親了好幾口。她高興啊，外孫模樣像長女像丈夫，萬幸脾氣不像，蔣氏一直都想知道丈夫小時候笑起來會是什么樣，現(xiàn)在總算能從外孫身上看到些許影子了。